第112節(jié)
不知道白準喜不喜歡海,他們可以買一棟看海的別墅。 白準坐在壁爐邊烤火,聞言挑頭,鳳眼微瞇:“你是看不起誰?”這點雕蟲小技,會有什么破綻? 霍震燁被他氣笑了,帶著笑音說:“是,白七爺無所不能?!?/br> 這還差不多,白準滿意了,他覺得有點餓:“下面給我吃。” 霍震燁只好去煮面,放一把青菜,煎一個蛋,想想沒有rou,開了個午餐rou罐頭,把rou切薄片,煎得兩面帶金蓋在面上。 煮都煮了,干脆給四門主也送上一碗,還收拾了客房:“我看那個佐藤不會就這么死心的,四門主稍安,就在這兒用這張臉呆上幾天,養(yǎng)養(yǎng)傷也好?!?/br> 王瘋子被兄弟的小妾出賣,日本人又抓了幾個四門的人關在憲兵隊里,這口氣他是無論如何都嗯不下的,必要報仇。 他也知霍震燁是好心,抱拳謝過,并不答應。 王瘋子在白公館內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王瘋子就離開了白家。 阿秀靜靜看著王瘋子翻出圍墻,小黃雀跟在王瘋子身后,看他上了一輛黃包車,在晨霧中跳進蘇州河上的一只船內。 那船后面捆了個女人,女人身上還穿著喜服,這是出賣情報換金條的女人。 那些日本兵走了,可沒把她帶走,四門的人抓住這女人,聽門主吩咐。 王瘋子看都沒看她一眼:“扔河里?!?/br> 冬日河面“噗咚”一聲,一個還活動著的大布包被拋進河中,河面籠罩著的水霧氣,散開又聚攏,那布包沉了底,不再浮上來。 小黃雀撲著翅膀回了白公館。 它剛回來,就撞見阿秀要出去,阿秀換了一身女學生裝束,她羨慕那些女學生,她們每天都背著個書包去學堂,小燕說等她長大了,也會穿上那身裝束。 阿秀求了很久,白準才給她裁了這一身,圍上鮮紅的圍巾,阿秀高高興興出門了。 比她和許彥文約定的時間,還要更早一些,她像往常一樣去書店等許彥文,但今天書店沒有開門。 阿秀站在冷風里,她是不會覺得冷的,穿著外套毛衣是為了像個人。 她在門前駐足,歪頭看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不動的時候,還是像個紙人。 突然一道聲音吹風似的吹進她耳中“為什么不去找他呢?” 阿秀恍然,她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反正書店沒開呢,她去找許彥文!給他一個驚喜!阿秀轉身走到街邊,坐上電車。 許彥文今天在撫育院給孤兒們看病。 電車“叮鈴叮鈴”駛過幾條馬路,車門打開,阿秀跳下電車,她走到撫育院門口,從鐵門看進去,看見許彥文正在跟孩子們玩老鷹抓小雞。 她覺得有趣,歪頭看著。 當“母雞”的是個女學生,她護著小雞們逃跑,而許彥文假裝是自己是兇狠的老鷹,張牙舞爪跑來跑去。 那個女學生也圍著一條紅圍巾,她在奔跑的時候,頸中圍巾就像條鮮艷的紅緞帶,隨風飄揚起來,飄拂到許彥文臉上。 他們都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第109章 阿秀(補齊) 懷愫/文 阿秀在門前站定, 望著許彥文的笑臉,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 許彥文一無所覺, 他抓到一只“小雞”, 笑著把那個孩子抱在懷里,孩子摟住許彥文,抱著他笑。 許家定期給孤兒院捐款, 許彥文每周都會來給孩子們做簡單的身體檢查,和孩子們一起吃飯。 給孤兒院捐款的家族有很多,像這樣的善事,上海灘上有名望的人家都會做,但像許彥文這樣每周都來的, 就只有他一個。 多數人都是捐款的時候來,帶上記者拍照, 上報紙得個好名聲。 因為許彥文定期來視察, 還帶動了一批有錢有閑的名媛和影星,來的人多了,孤兒院更不敢忽視孤兒們的住宿環(huán)境和健康問題。 他們吃的飯菜雖然普通,但每個人都能吃飽, 到了年紀還能送到學校去讀書。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孤兒院里所有的小孩都喜歡許醫(yī)生, 只要他來, 他們就能吃一次整塊的rou,還能喝上牛奶。 許彥文身邊圍著七八個小蘿卜頭,他看看時間差不多, 對他們說:“大家排好隊,回去吧。” 孩子們知道他要走了,牽住他的衣角,仰頭眼巴巴望著他:“下次什么來?!?/br> 許彥文挨個摸摸他們的腦袋,笑瞇瞇告訴這些孩子:“我老時間來,我們下周四見?!?/br> 大孩子領著小孩子,一齊往屋里去,許彥文托托眼鏡,收拾東西準備要走。 女學生攔住他:“許醫(yī)生?!?/br> 她是來當義工的,學校里組織的活動,一些人去工廠教工人們識字,一些人去學醫(yī)學護理,她選了孤兒院,在這里又遇到了許彥文。 “岑小姐,”許彥文點點頭,“有什么事嗎?” “我……”岑丹臉色微紅,她從書包里拿出個盒子,盒上綁著緞帶,她把這個盒子遞給許彥文,“許醫(yī)生,這是我送給你的圣誕禮物?!?/br> 許彥文有些吃驚:“給我的嗎?” 他留洋的時候確實有同學入鄉(xiāng)隨俗,到了圣誕節(jié)也會互相交換禮物,但那是很多人互相交換,像這樣的禮物,他還是第一次收到。 “我……”許彥文在想怎么委婉拒絕,他跟岑小姐并不相熟,不該收她的禮物。 “我們以前見過面?!贬ご竽懻f道,“在新年捐款晚會上?!?/br> 許彥文臉上透出茫然的神色,他回國之后隨父母去參加過一兩次宴會,大多都是捐款晚會,他不喜歡那種場合,就算參加也只是呆在一邊,他完全不記得遇到過岑小姐。 岑丹眼睛發(fā)亮,她就知道他不記得了,年輕男孩們都在跟女孩跳舞交際,只有他一個人坐在窗邊,與燈影霓虹格格不入。 她后來再去,就再沒找到許彥文的身影,拐著彎打聽兩句,知道他當醫(yī)生。 許太太還說這個兒子讀書學醫(yī)都學傻了,一心撲在工作上,根本沒興趣認識女孩子,這性格以后還不知怎么辦好。 圍坐一圈的小姐太太們都在微笑,她們都知道許太太抱怨是假,夸獎是真。 撲在醫(yī)院工作上,不識風情的老實男人,比撲在跑馬場,撲在舞小姐身上的敗家子要好上一百倍。 許彥文相貌好,性格好,又潔身自好,除了跟霍家那個小兒子結交了朋友之外,再沒有一點出格的地方。 他在太太圈里炙手可熱。 岑丹沒想到竟然會在孤兒院遇見他,而他完全不記得他們曾經見過面,互相介紹過,還差點兒跳了一支舞。 “抱歉,我不記得了?!痹S彥文說著看了看那個盒子,“我不能收禮物,我也沒有給你準備禮物?!?/br> 岑丹笑了,她雙手捧著禮盒遞過去:“沒關系。” 許彥文往后退了半步,他這下明白岑小姐的意思了,臉上泛紅,搖手拒絕:“對不起,我真的不收下?!?/br> “為什么?”岑丹鼓起勇氣,她既然開口了,就要說個明白,不要不清不楚的回答,她打開禮盒,里面雙親手編織的毛線手套,顏色正配許彥文的圍巾。 她要讓他知道,她是很認真的。 許彥文皺眉:“我現在要去見我喜歡的女孩。” 岑丹怔住了,她想過很多理由,比如許彥文不喜歡她的性格,甚至不喜歡他的長相,可她沒想過,他有女朋友了! 她明明打聽過,他沒有女朋友!許太太還在到處替他找相親對象呢! 岑丹舉著盒子的手垂下來,她兩手用力扣住盒蓋,直直盯住許彥文問:“你喜歡的女孩,也喜歡你嗎?” 這下輪到許彥文黯然了,阿秀喜歡他嗎?她知道什么是喜歡嗎? 阿秀轉身就走,她沒看見許彥文拒絕,她穿過馬路,又一路跑回書店,在店門前站定,玻璃里照出她的臉。 她捧著臉,想扯一扯嘴角,她抬起手又放下,她不敢,她怕紙畫的臉會被撐破。 “你想當人嗎?”一個聲音飄進她耳朵里,阿秀惶然轉身,四處搜尋。 終于,她的目光落到馬路對面那個黑衣女人的身上,那個女人穿著一件黑色長大衣,從頸脖子蓋到腳脖子。 頭上戴了頂黑紗帽,帽紗垂下來,遮住半張臉。 只露出帽紗下的紅唇,她嘴唇未動,但阿秀知道,說話的人就是她。 “你是誰?”阿秀在心里問。 “我是你的同類。”那女人朱唇未掀,在心里回答阿秀。 兩人隔著馬路對望,阿秀還是第一次遇上能與她對話的同類。 主人屋中有許多紙扎人,那些紙人雖也通曉她的心意,但那到底是不一樣的,它們還是紙,它們不像人。 “你的主人是誰?”阿秀問她。 黑衣女人慵懶一笑,她從大衣中伸出手來,帶著絲綢手套的手上夾著一指細長的煙,另一只手擦開銀盒。 火苗倏地躥起,隔著馬路,阿秀都微微瑟縮,她會笑,她還不怕火。 黑衣女點燃香煙,她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圈。 “我的主人,是我自己?!?/br> 阿秀望著她,露出渴望的目光。 這目光取悅了黑衣女,她將香煙一把掐滅,火星將絲綢手套燙出個洞,但她一點也不害怕。 “你也想,當人嗎?” “我見過你?!卑⑿阆肫饋砹?,小燕差點被這個女人拐走。 黑衣女笑了,“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遇見他?!?/br> 阿秀茫茫然望著黑衣女,她不懂得自己為什么一定要遇到許彥文,雖然遇到他確實是件很好的事。 “你該感謝我,只有心思純正的人,才會給你這樣的熱愛。”哪怕知道她是紙人,也不后悔。 足夠赤誠的愛才能讓紙人生靈。 他們沒有選錯人。 阿秀一動不動,黑衣女人似乎知道她猶豫,她輕笑一下,最后說道“要想當人,就來找我。” 許彥文拒絕了岑丹的禮物,他無法回答那個問題,但他心里只有阿秀。 離開孤兒院時已經晚了,許彥文坐電車到書店前,車剛停下,他就跳下車去,看見阿秀站在書店門前,低頭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