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老張頭的屋子，天色微暗，顧小滿一直走到大營門口，還在惦記被留下來的小哥兒，守門的將士看到他，紛紛出聲跟他打著招呼，顧小滿嘴里應了兩聲，先回了伙房里。

    進了灶房，顧小滿看到老李頭領著他們正在打雜，老李頭見他回來了，說道：“小滿，你回來啦！”

    顧小滿點頭，這么些日子不在營里，顧小滿還挺想他們的，他四處打量了一下，看到伙房被打理的井井有條，這都多虧了老李頭他們幫忙，他說道：“李大叔，辛苦你了?！?/br>
    “說啥呢，咱是伙房里的人，干啥不都是應該的么！”自從分了新房子，老李頭像是年輕了十歲似的，干啥都有勁兒，其實他們現(xiàn)在不歸營里管，就算是在伙房幫忙，也沒有餉銀拿，頂多就是混頓飯吃，但顧小滿不在營里，新進伙房的人干活還不利索，可不就得他們先頂著么。

    搬進新家后，他們這些伙房里的老人，白日會到伙房幫忙，到了晚上，就會回家去。眼看活兒都干得差不多，外頭天色也暗了，老李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他說；“鍋里還有剩飯，你熱一熱就能吃?！?/br>
    顧小滿哪兒還有心情吃飯呀，他胡亂點了兩下頭，老李頭便說道：“我先回家去了?！?/br>
    顧小滿看著老李頭走了，在伙房里轉(zhuǎn)悠了幾遍，分明想趕緊去看看千總大人，卻又緊張得不行。

    “小滿，伙房里雜活都干完了，你咋還不回營房去？”伙房里有人見顧小滿沒走，出聲問道。

    顧小滿擺擺手，他說道：“你們先歇著去吧，我再待一會兒就回去?！?/br>
    見他如此說，那人跟顧小滿打了一聲招呼，便回屋歇息去了，顧小滿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把灶臺上的油燈吹滅，現(xiàn)在他是伙房長，當家過日子，啥都得劃算著。熄了油燈，顧小滿在黑黢黢的灶房里坐了半日，他現(xiàn)在是既想看到千總大人，卻又怕看到千總大人，現(xiàn)在，顧小滿是左右為難，簡直不知該咋跟千總大人張口。

    屋里安靜極了，偶爾聽到幾聲老鼠的吱吱聲，不知過了多久，顧小滿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接著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灶房門口。

    今夜無月，屋子里面又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顧小滿還是立時就知道來的人是寇鎮(zhèn)，他呆了一下，出聲喊道：“大人？”

    寇鎮(zhèn)站在門口不動，過了片刻，他問道：“夜深了，怎的還沒回房?！?/br>
    顧小滿連忙站了起來，嘴里憋了半晌，沒有作聲，寇鎮(zhèn)對著顧小滿招了招手，出去說道：“走吧?！?/br>
    “哦。”顧小滿漲紅了臉，他朝著寇鎮(zhèn)走過去，經(jīng)過案板旁邊時，還碰翻了上面放著的筲箕，等他手忙腳亂的又放回去時，卻聽到千總大人的輕笑聲。

    顧小滿能感覺千總大人心情很好，這也使得他越發(fā)不敢跟他張嘴坦白了，他心事重重的跟在千總大人身后，和他一起回了營房。

    進屋后，屋里有了燈火，寇鎮(zhèn)借著燈光仔細的看看顧小滿，顧小滿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臉上燥熱，他害羞得四處張望，結(jié)果看到炕桌上的飯菜還沒動，便問道：“大人，你咋還沒吃夜飯？”

    寇鎮(zhèn)道：“聽將士說你回營了，原想等著你一道用飯，卻不見你回來，這才往伙房里去找你?！?/br>
    顧小滿心里有些愧疚，他走過去摸了一下，只見飯菜已冷涼，說道：“大人，你先等等，我去給你熱飯菜?！?/br>
    寇鎮(zhèn)拉住他，說道：“肚子早餓了，將就著吃罷?！?/br>
    顧小滿連忙把碗筷遞給他，嘴里還念叨著；“等著我干啥啊，要是我沒回來，大人自己先吃就是了，冷浸浸的飯菜吃下去，豈不是敗壞身子么?！?/br>
    寇鎮(zhèn)坐在炕上，他一邊聽著顧小滿的念叨聲，一邊吃著冰飯冷菜，這人回來了，冷清了多日的屋子里似乎又多了幾分人氣。

    “路上還順當么？”寇鎮(zhèn)出聲問道，他現(xiàn)在是被顧小滿帶壞了，原先食不言寢不語的，如今在飯桌上，也時不時會跟顧小滿說起閑話。

    突然被寇鎮(zhèn)這么一問，顧小滿下意識的身形頓了一下，點了點頭，低頭啃著饅頭。

    寇鎮(zhèn)見了顧小滿的反應，他放下手里的碗筷，靜靜的看著他不說話，關于顧小滿在寇府的事情，他已接到京里的來信，但顯然，顧小滿還有別的事情瞞著他，他一向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更不善長說慌?？苕?zhèn)等了半晌，見他不說話，于是開口說道：“顧小滿，你爹娘還有老占寄信過來了。”

    “哦。”顧小滿悶聲應了一句，卻啥反應也沒有，繼續(xù)低頭啃饅頭。

    寇鎮(zhèn)微微挑了一下眉角，看來他隱瞞的事情很嚴重??！

    ☆、第94章

    屋里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顧小滿咽下自己嘴里的饅頭，他低著頭，望著炕桌上的木頭紋理發(fā)呆。而寇鎮(zhèn)呢，已經(jīng)放下手里的筷子，兩眼望著顧小滿，沉聲說道；“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對我說的？”

    “不……不是?！鳖櫺M搖搖頭，他已經(jīng)扛不住了，原本還想試探一下千總大人，誰知見面才不到片刻，就被千總大人看穿心思了。顧小滿抬起頭，悄悄看了寇鎮(zhèn)一眼，說道：“大人，我，我抱回了一個孩子。”

    后面的半句，顧小滿說的跟蚊子嗡似的，寇鎮(zhèn)一時沒聽清，他皺著眉頭，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顧小滿身子一哆嗦，他看著寇鎮(zhèn)，又重復了一遍；“我把八姑娘生下的孩子抱回來了?！?/br>
    這回寇鎮(zhèn)總算聽清楚了，果不其然，聽了顧小滿這話，寇鎮(zhèn)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盯著顧小滿的眼睛，什么話也沒有說。顧小滿見此，也緊張起來，他抿了兩下嘴唇，說道：“要是我們不把小哥兒抱回來，他就要被送到養(yǎng)生堂去了?！?/br>
    寇鎮(zhèn)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那神色卻有些陰郁，不提他原本沒有延續(xù)香火的打算，那孩子生父不明，即使是他親meimei寇玉霖所出，寇鎮(zhèn)也沒有什么好感。顧小滿見千總大人一語不發(fā)，心里暗急，他硬著頭皮又說：“小哥兒很招人喜歡，大人要是看一眼，也不會舍得叫人把他送到養(yǎng)生堂去的?！?/br>
    寇鎮(zhèn)還是陰沉著臉，顧小滿挪到他身旁，拉了拉寇鎮(zhèn)的袖子，可憐巴巴的說道：“大人，咱們就收養(yǎng)那個孩子吧?！?/br>
    寇鎮(zhèn)瞥了顧小滿一眼，問道：“孩子在哪兒？”

    顧小滿見千總大人面無表情，心里惴惴不安的，他低聲說道；“我放在張大叔他們那兒。”

    寇鎮(zhèn)聽了顧小滿這話，他抬起眼皮，忍著氣說道：“你都已打算抱回來養(yǎng)了，還跟我商量什么！”

    “不是?！鳖櫺M急了，他連忙擺著手，對寇鎮(zhèn)解釋道：“大人是當家的，我當然要跟大人商量，只是那會兒大人不在京里，我只有先斬后奏了。”

    寇鎮(zhèn)輕哼一聲，說道：“連先斬后奏都會用了，這幾年沒白讀書嘛！”

    顧小滿楞了一下，不知怎么扯到他念書的事情上，不過他感覺千總大人不像先前那般惱怒了，于是大著膽子握住寇鎮(zhèn)的手，小聲說道：“大人，那個小哥兒真的十分乖巧，咱們收養(yǎng)他罷，再咋說也是一條命呀，你要是不喜歡孩子叫你爹，就還是讓他叫你舅舅，成不？”

    寇鎮(zhèn)又哼了一聲，沒有說話，顧小滿再接再厲，他繼續(xù)說道；“等小哥兒長大了，你教他練兵打仗，讓他日后跟大人一樣鎮(zhèn)守邊邊，護著咱大元國的疆土?！?/br>
    寇鎮(zhèn)看了顧小滿一眼，說道：“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來了，還要我說什么呢。”

    “大人，你這是同意了？”顧小滿兩眼發(fā)光的望著寇鎮(zhèn)。

    寇鎮(zhèn)瞪了顧小滿一眼，沉聲說道：“去看看小哥兒?！?/br>
    “是。”雖說千總大人沒有立時點頭答應收養(yǎng)小哥兒，但好歹態(tài)度已有些松動了，顧小滿聽他說要去看小哥兒，連忙將寇鎮(zhèn)的袍子拿出來，親自服侍他穿上，并傻乎乎的笑著說道：“外頭風大，大人加件衣裳?！?/br>
    寇鎮(zhèn)見顧小滿為了一個毛孩子這么殷勤，心里有些不爽快，不過到底什么話也沒說，他抬起腳，讓顧小滿伺候他穿靴。

    兩個人出了營房，點了一盞馬燈，打馬往營盤村去了，不到片刻，他們便到了村里，誰知還不曾進屋，便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嚭⒆拥目蘼?，顧小滿心頭一緊，丟下寇鎮(zhèn)，趕緊幾步上前，敲著門喊道；“張大叔，我是小滿，開開門?！?/br>
    寇鎮(zhèn)黑著臉，望著顧小滿焦急的樣子，他心想，還沒開始決定要收養(yǎng)呢，他就一心撲在這孩子身上，等日后真要養(yǎng)下這孩子，那又該是個什么情形？

    屋里的老張頭聽到顧小滿的聲音，他們點著燈出來一看，除了顧小滿，寇千總也來了。

    “呀，千總大人，你也來了？”老張頭將他們讓進屋里，只消看寇鎮(zhèn)這臉，就心知他是已經(jīng)知道了顧小滿抱養(yǎng)孩子的事。

    開了門后，顧小滿急忙往屋里去了，此時，屋里老李頭他們幾個人都在，小哥兒由老李頭抱著，只是他手足無措的，顯然對哄孩子的事兒不大在行，眼見顧小滿來了，老李頭嘴里催促著，說道：“小滿，你快來看看這孩子吧，都哭了大半日了。”

    顧小滿接過孩子，他抱著晃了兩下，問道：“給小哥兒喂了吃食沒有？”

    “咋沒喂，嗷嗷的吃了小半碗呢。”

    顧小滿又摸了一下小哥兒的屁股，濕漉漉的，這是尿了，他們幾個大叔沒發(fā)現(xiàn)，他把小哥兒放在炕上，說道；“小哥兒這是尿褲子了，張大叔，你幫我把他的干凈衣裳拿過來。”

    老張頭把小哥兒的包裹找出來，嘴里還念叨著；“你說我們一群老爺們，誰帶過孩子呀，哭了這么久，也不知是為的啥。”

    顧小滿麻利的解開小哥兒的衣裳，給他換上干凈尿布，又重新把他包上，那小哥兒打了兩個哭嗝，又撇了一下嘴巴，終于不再哭了。把小哥兒收拾好了之后，顧小滿可算是記起來看小哥兒的寇鎮(zhèn)了，他抱著孩子，送到寇鎮(zhèn)面前，滿臉堆笑的說道：“大人，你快看看，這就是你外甥?！?/br>
    對于顧小滿三五下就讓哭鬧不止的孩子安靜下來，寇鎮(zhèn)其實是有些驚奇的，他長年駐守邊關，一年都到頭都見不到個孩子，況且即便是見了孩子，孩子們也不大親近他，寇鎮(zhèn)就著顧小滿的手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那剛剛哭完的小哥兒，臉上紅通通的，腦門上都是汗珠，看起來跟個小可憐似的。

    “大人，人家說外甥像舅舅，你仔細看看，是不是跟你長得有幾分像?！鳖櫺M說道。

    聽他這么一說，寇鎮(zhèn)還真的仔細端詳起小哥兒了，只是看了半晌，也沒有看出跟自己哪兒長得像，旁邊的老李頭他們在心里嘀咕，這個小滿還真會睜眼說瞎話，千總大人眉眼凌利，這小哥兒卻五官清秀，差得遠著呢。

    人家倆口子有正事要商量，屋里的人都沒有插嘴，老張頭給他倆端上了熱茶水，又看了他們一眼，說道：“大人，小滿，你倆有啥事慢慢說，咱們就先歇著去了?！?/br>
    寇鎮(zhèn)微微點頭，老李頭等人都先回屋了。

    一眨間，屋里只剩下寇鎮(zhèn)和顧小滿，還有睡著的小哥兒了，顧小滿抱著孩子不撒手，他眼巴巴的望著寇鎮(zhèn)，說道：“大人，你說這孩子咋辦呀？”

    寇鎮(zhèn)看著顧小滿的臉，他問道：“你真想養(yǎng)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