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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_分節(jié)閱讀_14

    少年目不斜視,錯身而過。

    穆長亭下意識去拉他,手觸碰到他的身體,卻徑直穿了過去。

    饒是穆長亭有一定的心理準(zhǔn)備,還是愣了愣,難道我掉進(jìn)了邢玉笙的回憶里?

    小少年半跪下來,低垂著眼眸,靈巫蒼老的手放在他的頭頂,緊閉的雙眼忽然猛地一睜,渾濁的雙眸透出一股冷意,穆長亭忍不住心頭一緊,就聽她冷冷道:“你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生人!為何無人上報!”

    祭臺之下的人群sao動起來,有一男一女擔(dān)憂地望著臺上的小少年,正要上去,一個中年男人按著他們說兩句,急急忙忙跑了上來。

    他行了一禮,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顫顫巍巍地說:“巫長見諒,您之前身受重傷,閉關(guān)足有十二年之久,此子降生之時,我們無從稟告,更不敢隨意打擾您靜養(yǎng)。”

    靈巫閉了閉眼,拐杖杵地,長嘆道:“罷了,天意如此!此子天生孤煞之命,不宜再留在族內(nèi),否則當(dāng)有滅族之禍!逐放或賜死,你是宗主,由你決斷?!?/br>
    小邢玉笙始終低著頭,不吭一聲,仔細(xì)去看,卻能發(fā)現(xiàn)他的肩膀在細(xì)細(xì)顫抖著。

    穆長亭正待要向他走近兩步,畫面一轉(zhuǎn),他忽然置身在一個房間內(nèi)。

    女人嚶嚶的哭泣聲從珠簾之后傳來:“不!我絕不會讓他們處死笙兒!他是我生的,有此命數(shù)合該是我的錯,讓他們處死我好了,放過笙兒吧!他還是個孩子!”

    穆長亭撩開珠簾走進(jìn)去,一個面容冷峻的男子俯身抱住他的妻子,他的氣質(zhì)雖然冰冷疏離,然而動作卻溫柔至極,堅定地說道:“別怕,笙兒不會有事,我們走。”

    女人從他懷里抬起頭來,清麗秀美之色,猶如院落中開得正盛的梨花,邢玉笙的模樣結(jié)合了兩夫妻的長處,生得更為驚艷。

    “你的意思是……”女人水眸含淚,哽咽道,“我們一家三口脫離宗族?”

    男人頷首,深情地凝視著她,低聲道:“正是如此,桐兒可愿?”

    女人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夫君去哪兒,桐兒定然跟隨,可是邢家是你自小長大的地方,就此脫離宗族,你可想過,是什么后果?”

    男人竟然微微笑了笑,替她擦干眼淚,柔聲說:“父母已逝,如今大哥當(dāng)家,我在不在,關(guān)系并不大。況且,如今再沒有什么,比你們母子更為重要?!?/br>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兩夫妻都被驚動了,連忙追出去。

    穆長亭跟著跑出去,邢玉笙熟悉的背影在長廊拐角處一閃而過。門框上殘留的血跡觸目驚心,穆長亭抿緊唇,手指從血跡處輕輕撫過。

    畫面又是一轉(zhuǎn),他們一家三口站在緊閉的邢家大門前,身上背著簡單的行囊。邢玉笙手上的傷口明顯包扎過了,此刻他低著腦袋,眼睛里血絲遍布,眼底更是青黑一片。女人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笙兒,我們走吧?!?/br>
    一直以來沉默寡言的少年握緊拳頭,啞聲道:“對不起?!?/br>
    女人笑了笑:“傻孩子?!?/br>
    她回頭看了一眼同樣冷傲的夫君,男人會意,走上前來,對滿心自責(zé)愧疚的少年說道:“我問你,修道為何?”

    少年不假思索:“除魔伏妖,造福于世?!?/br>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書里面所描繪的飛禽走獸,妖魔鬼怪,你難道不想親眼去看看?江湖很大,不必拘泥在邢家一方天地,男子漢,自當(dāng)縱橫江湖。凡事有壞的一面,自然也有好的一面,你可知?”

    少年眸光微動,恭謹(jǐn)?shù)溃骸昂好靼琢?,多謝爹教誨?!?/br>
    穆長亭微微一笑,心情大好,忍不住跟著高興起來。

    他開心地圍著邢玉笙轉(zhuǎn)了兩圈,然后跟著邢玉笙的前進(jìn)步子,一步步倒退著走。

    太陽撥開云霧露出臉來,溫柔的晨光落在一路上說說笑笑的一家三口身上,顯得格外溫暖。

    第18章 難逃一劫

    之后的畫面就轉(zhuǎn)得非??炝?,他們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風(fēng)景,除過不少作祟的妖邪,日子雖然過得沒有在邢家富裕,但看得出來他們是極為開心的。

    驚鯢劍是邢玉笙父親的佩劍,一直佩戴在身,而他的母親,身上掛著的佩劍雖然也是把好劍,但明顯更為輕薄,比較適合女子使用。

    穆長亭跟著他們在溪邊坐下,目光從他們放在身旁的佩劍上收回目光。

    男人掬了一捧水喝,擦了擦嘴,轉(zhuǎn)頭對那母子倆說:“前面有間村子,今晚我們就到里面借宿一晚吧?!?/br>
    穆長亭舉目眺望了下,果然見到道路蜿蜒的盡頭,有一個破敗的村落隱隱約約閃現(xiàn)在薄霧之后。

    村子十分貧窮,他們進(jìn)去之后甚至不用費(fèi)心找村民借宿,就找到一間廢棄已久的房子。屋內(nèi)蜘蛛網(wǎng)遍地,積塵甚厚。

    他們一家子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又生火簡單煮了一些吃的,就在這里住下了。村子里的人見他們身上都背著劍,一開始對他們非常戒備,后來他們對村民們和善的解釋了來意之后,他們才放下心來,知道他們會除妖,甚至是十分雀躍歡喜的。

    邢父識文斷字,偶爾會幫村子里的人寫寫書信,教小孩子讀讀書,賺上半個教書先生的錢,偶爾也帶著邢玉笙出外斬殺妖物。邢母則是縫縫補(bǔ)補(bǔ),將繡好的繡品攢著拿到鎮(zhèn)上的集市販賣。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們在這里待的日子一天長過一天,也許久經(jīng)漂泊,不由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村落遠(yuǎn)離喧囂,山清水秀,他們就像尋常的一家三口,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下去,不難想象,邢玉笙會過得多么幸福開心。

    穆長亭在這個幻境里所看到的少年,臉上露出的笑容可比他認(rèn)識的那個多多了。

    邢玉笙會對父母露出依戀與崇拜,會漫山遍野的追兔子,也會在獵殺妖物之后眼眸中滲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飛揚(yáng)的笑意。

    這些,都是他所不認(rèn)識的邢玉笙,是曾經(jīng)非常幸福、會露出少年心性一面的邢玉笙。但穆長亭知道,他的父母會死,他心里所害怕看到的一幕終會到來。

    有一天,一個村民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村里,目露驚恐地抓著邢父說:“有、有妖怪!會吃、吃人!它還在身后跟、跟著我!快救救我!”

    村民圍了一圈,見他驚叫過后就昏了過去,不由得慌亂起來。

    邢父讓他們鎮(zhèn)靜,吩咐他們把因失血過多已經(jīng)昏迷過去的村民抬回家,處理一下傷口,轉(zhuǎn)身就回房里找到邢母商量對策。

    邢母聽罷,神情一變,連忙從箱子里找到塵封已久的佩劍,兩人對視一眼,就一同出門去了。穆長亭大多數(shù)的視角是跟著邢父而變幻,漸漸的,他也明白了,這個大概不是邢玉笙的記憶,而是驚鯢劍的。

    劍有劍靈,劍靈認(rèn)主,所以對主人所發(fā)生的一切感念深刻。

    穆長亭跟著他們跑出去,一個皮膚灰黑、耳朵尖尖的妖物凌空站在村口,它上半身是人的形態(tài),下半身是魚尾。隨手?jǐn)S過來一具血rou已空,干癟得只剩一層皮的尸體,幽綠的眼睛盯著他們,魔物勾唇笑起來:“喲,居然有道士在,今天真是賺到了。”長長的舌頭飛快的在嘴唇掃了一圈,他露出看見獵物時的興奮表情。

    會說話的高階魔物……

    這個甚至比他們之前處理過的滑彘要厲害得多,穆長亭想起《廣物志》上所描繪的圖像,這個……這個難道是水鲅?

    一種長年生活在深海的魔物,一生之中有大部分的時間在沉睡,每十年蘇醒一次,每次蘇醒卻要大開殺戒,直到吃到的“食物”足夠它慢慢消化。

    很多修道之人,曾經(jīng)想過在水鲅蘇醒之前找到它,先下手為強(qiáng)。

    可是水鲅非常善于隱匿蹤跡,尤其是這個地方它還需要沉睡十年,選擇的時候自然慎之又慎,故而至今還未見過,有誰能在水鲅未蘇醒之前,先找到它的。

    穆長亭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皮,不忍的將臉轉(zhuǎn)開。

    也不知這魔物一路吃了多少人,作了多少孽,才來到這個山中小村。

    邢父冷著臉舉起長劍:“你本事能抓到我,就算你厲害?!?/br>
    水鲅露出輕蔑的笑容:“虛張聲勢的臭道士,本想看你長得俊俏的份上,手上留情,讓你死得痛快些,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水鲅掌心一推,魔氣拍出!朝邢父砸來!

    邢家夫妻閃身避過,魔氣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塵土飛揚(yáng)。

    邢家夫妻雙劍合璧,從飛塵之中閃現(xiàn),直直朝水鲅刺去!

    三人在空中纏斗,魔氣靈氣交錯撞裂,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村民都躲在房內(nèi)不敢出來,邢玉笙到集中上替邢母變賣繡品去了,一時還未回來。

    這還是穆長亭第一次看到邢父用盡全力搏斗,空氣中靈氣劇烈激蕩,就連天地也為之變色。云層劇烈的翻斗著,頃刻便黑壓壓滾滾而來。

    邢母忽然被水鲅一尾掃中心口,只見她飛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邢父大叫了一聲:“桐兒!”

    水鲅冷笑一聲:“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你自己吧!”

    兩人的身影快到只能看到殘影翻飛,斗大的雨滴隨著“轟隆”一聲降落在地。

    一人一魔也不知打了多久,他們實(shí)力相當(dāng),互不退讓。

    下一刻,只見空中劍芒大盛!水鲅被劍氣所傷,橫飛落地!

    邢父退到邢母身邊,站得筆直,一只手執(zhí)劍,一手背在身后,冷冷道:“魔物,還要打么?邢某奉陪到底!”

    水鲅陰狠地瞪了他一眼,飛身而走,森冷的聲音回蕩在空中:“你且等著!我還會回來的!下一次定要血洗此地!”

    穆長亭站在邢父身后,正好看見他一直負(fù)在身后的手劇烈顫抖著,一道鮮血沿著手臂流下來,滴答,滴答,滴落在地。

    魔物一走,他猛地跪倒在地,嘴角滲出鮮血。

    他早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剛才不過是在硬撐。邢母擔(dān)憂地扶住他,兩人對視,他卻微微一笑,伸手覆在邢母的手上,安慰道:“沒事,不要擔(dān)心?!?/br>
    邢玉笙回來的時候,看見父母都身受重傷,臉色劇變,憤怒得渾身都在顫抖。

    他轉(zhuǎn)身要走,邢父斥責(zé)道:“回來!有沒有腦子!你以為就憑你現(xiàn)在的身手會是它的對手嗎?哪怕它現(xiàn)在身受重傷,你去也只有送死的份!”

    一席話斥得邢玉笙慢慢冷靜下來,咬牙站了半晌,他低聲道:“我去給你們熬藥?!?/br>
    穆長亭與邢父同時長嘆一聲,穆長亭愣了愣,抬頭看向他,只見他微閉上眼,喃喃自語道:“笙兒還是不夠成熟冷靜,我真擔(dān)心……”

    擔(dān)心什么?他卻沒有再說出口。

    穆長亭聽完,不知為什么心下一沉,像是墜著千金萬物,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你在擔(dān)心什么呢?擔(dān)心他無法在你死后撐起這個家?照顧好他的娘親么?

    可是,也許你預(yù)料到了此番難逃一劫,但大概至死也沒有想到,最后獨(dú)留在世上的只有他一人而已。

    邢父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開始著手思考應(yīng)對之策。

    首先,他想到的自然是讓村子里的人先搬走,可是魔物詭詐,逃走之時竟然暗自使了法術(shù),畫地為牢,將他們?nèi)υ诖迓淅?,誰也無法穿越法術(shù)屏障而出。

    坐著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邢父或許能保全自己一家周全,可是滿村村民何其無辜,以他的性格斷不可能棄他們而去。

    于是,他便想了一個大膽的法子。

    他把村民召集到一起,勸說他們做最后的抗?fàn)?。他會制作好符具,分發(fā)給所有村民,并利用三天的時間教大家擺出一個陣法。到時候,魔物來了,就由他將魔物引到陣法之中,大家只要齊心協(xié)力,一定可以把魔物捉拿下來!

    哪怕還是有人質(zhì)疑這個方法是否妥當(dāng),臨時抱佛腳對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真的有用么?可是總比等死強(qiáng),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全村加起來有一百多人,當(dāng)夜,邢家三口熬夜寫好了擺陣需用的靈符。

    從第二天開始,要教他們的就是擺陣的走位,靈符擲出的時機(jī)!教導(dǎo)他們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光練習(xí)走位就足足用了兩天的才讓所有人記住,并且毫無出錯。

    邢母有些惴惴不安:“此陣當(dāng)真一點(diǎn)紕漏都不可出,否則讓魔物逃掉倒還沒什么,最怕的是,它會因此狂化,到時候就不是我們一己之力能夠控制的了。”

    邢父蹙緊眉頭,頷首道:“不錯,此陣法難就難在要讓百余人相互配合方能奏效,不過桐兒也別太擔(dān)心,若是魔物狂化,我會拼死牽制它!”

    邢母驚得一下站起來:“夫君,你莫不是想要跟它同歸于盡?”

    邢父溫柔的看著她,絲毫不避諱隱瞞:“桐兒,你我夫妻相守至今,當(dāng)是我邢夢津此生之幸,答應(yīng)你的白頭偕老我怕是做不到了,但愿你能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笙兒。若有魂魄可入輪回,我定不飲那孟婆湯,一直,一直會奈何橋上等你?!?/br>
    穆長亭目不忍視,猛地掀簾竄出門去。

    夜色深沉,門內(nèi)時斷時續(xù)地傳來女人壓抑痛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