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子的心意相通，讓小仲下意識地問道：“哥，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秦飛瓊怔了怔，很快笑起來：“我當(dāng)然會去找你呀，但是……但是不是現(xiàn)在，你跟君哥先走，我留下來斷后，只有這樣我們?nèi)齻€人才能全身而退，否則義父發(fā)現(xiàn)我們都不見了，一定會派人去追拿我們，到時候就誰都走不掉了。”

    小仲不贊同地?fù)u了搖頭，正要說話，秦飛瓊卻一把按住他手，安撫道：“小仲，你放心，我已想好了脫身的法子，到時候我會去找你們的。你想啊，哥怎么舍得丟下你不管呢？”

    小仲聽了這些話，心里才安心不少。

    兩人又細(xì)細(xì)說了一番明日的安排，小仲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秦飛瓊好不容易才將弟弟哄睡著了，自己卻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無眠。

    第二天，秦飛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他如同平時一樣乖乖按照秦軒的要求進(jìn)行練武和泡藥水。藥人煉制的進(jìn)度十分順利，秦軒對他很滿意，再沒有一個藥人能像秦飛瓊一樣能夠擁有如此堅韌的心性，每日在劇痛的折磨之下，還能做到乖巧聽話，實在是上天賜給他最完美的煉藥容器。

    夜幕降臨，秦飛瓊躺在床上翻滾，冷汗直流的大喊肚子疼。

    照顧他們的一個小廝，乃是秦軒的心腹，此時他緊皺著眉頭站在床邊，正不知要不要去通知主人，秦飛瓊就一把將他抓住，虛弱地?fù)u頭道：“你可別、別告訴義父，到時候若是義父知道我因為亂吃東西生病了，明日不能繼續(xù)藥人的試煉，他一定會大發(fā)雷霆的，我會受罰，你也會被連累……”

    那小廝忐忑不安地說道：“可是不告訴爺，到時候少爺你身子若是好不了，小的不一樣吃不了兜著走。”

    秦飛瓊篤定道：“沒事的，你去幫我找找有沒有緩解疼痛的丹藥，我吃點藥就好了，這件事沒人知道，我們就都不會受罰?！?/br>
    小廝看著乖乖趴在秦飛瓊身旁掉眼淚的小仲，還是有些猶豫。

    秦軒是吩咐過他，要寸步不離地貼身照看小仲的……

    作為秦軒的心腹，他自然明白秦軒看重秦飛瓊，而秦飛瓊的弱點和命脈都是他這個弟弟，若是小仲出了什么事，莫說秦飛瓊，第一個不放過他的就是秦軒。

    秦飛瓊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顧慮，連忙道：“快去吧，難道我還能害我弟弟不成？”

    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人支開，秦飛瓊輕車熟路地避開侍衛(wèi)，帶著弟弟飛快地往平日他與“君哥”會面的地方趕去。

    秦飛瓊連敲了三次墻壁，頓了頓，又敲了兩次。

    外墻之人的聲音立刻壓低著傳來：“飛瓊，你來了！快出來吧！”

    秦飛瓊應(yīng)了一聲，連忙撥開那個隱藏在雜草當(dāng)中的隱秘狗洞，帶著弟弟先后從狗洞爬了出去。外墻之外的少年見到他們出現(xiàn)，連忙搭了一把手扶他們起來，笑道：“你們都能安全出來就好，你看，我之前向朋友借了一匹馬，正好派上用場！”

    少年的聲音溫潤悅耳，穆長亭忍不住仔細(xì)打量了他幾眼，這一看，就是一驚。

    那眉眼雖然還未長開，但是儼然就是記憶中那人熟悉的模樣。

    穆長亭驚呼出聲：“師尊！”

    君哥，君哥，怪不得他們叫他君哥，師尊的名字可不是就叫謝應(yīng)君么？

    邢玉笙瞇了瞇眼，指著躲在秦飛瓊身后的孩子，說道：“秦飛瓊叫他小仲，難道……他就是醫(yī)師長老芩書仲？”

    穆長亭分外震驚，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居然是師尊和師叔以前的事。

    時間緊迫，秦飛瓊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低頭吃草的馬兒，對謝應(yīng)君說道：“君哥想得周到，這樣更好，相信今晚你們就能離開秦家的勢力范圍?！?/br>
    秦飛瓊松開牽住弟弟的手，轉(zhuǎn)身將人抱在懷里，低聲道：“小仲，答應(yīng)哥，要好好照顧自己，給你的藥也要按時吃?！?/br>
    還是孩子的芩書仲眼淚汪汪，緊拽住秦飛瓊不放，不安道：“哥！你跟我們一起走！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秦飛瓊?cè)嗔巳嗨哪X袋，笑道：“昨晚我們說得好好的，你不許不聽話。來，抓緊時間，快跟君哥走吧?！?/br>
    芩書仲還是不肯，秦飛瓊沒有辦法，只好一掌劈向他的后頸，把人打暈在懷中。

    芩書仲長長的眼睫掛著眼淚，那模樣實在可憐，秦飛瓊咬了咬牙，把人抱起來交給謝應(yīng)君，道：“君哥，我弟弟就交給你了，希望你代為照顧，我……”

    秦飛瓊聲音哽咽，謝應(yīng)君連忙點頭道：“你放心，我一定把小仲當(dāng)成我親弟弟一般看顧，只是，你什么時候能脫身來跟我們匯合？”

    秦飛瓊垂下眼眸，低聲道：“我還需要一些時日?！?/br>
    謝應(yīng)君想了想，道：“嗯，也對，你之前說你義父對你還算不錯，自然是要好好告別一番，說清楚讓小仲離開的原因?！?/br>
    秦飛瓊搖頭道：“我義父性格古怪，怕是不能理解我為何要讓小仲離開，所以君哥，你們走后，一定要隱匿好行蹤，不可讓秦家的人發(fā)現(xiàn)了?！?/br>
    謝應(yīng)君正要應(yīng)答，隱隱有火光及人聲傳來，兩人均是臉色一變。

    第43章 往事

    秦飛瓊連忙催促謝應(yīng)君帶人離開，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再耽擱，謝應(yīng)君二話不說，抱著芩書仲翻身上馬，深深看了秦飛瓊一眼，輕喝一聲駕馬離去。

    秦飛瓊獨自被包圍在人群之中，火光將他臉上的笑容印得格外諷刺。

    人群忽而分立而開，秦軒氣勢洶洶地走來，抬手就是一巴掌！

    秦飛瓊被打得整個頭都偏到一邊去，嘴角緩緩滲出鮮紅的血液，白皙的臉上巴掌印根根分明，他伸手捂住臉，靜靜看向秦軒。

    那目光太過沉靜淡然，幾乎不像一個孩子應(yīng)有的目光。

    秦軒似乎被震了一下，但是很快，前所未有的怒氣在他心中盤旋，蓋過了所有驚疑不定的情緒，他指著秦飛瓊，罵道：“小畜生！你別以為你弟弟跑得掉！”

    秦飛瓊垂下眼瞼，低聲道：“義父，飛瓊這樣做，只是不想讓小仲整日活在擔(dān)驚受怕之中，藥人只需我一個就夠了，留下小仲其實并沒有多少用處。我知道義父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弟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想他被困在秦家一輩子?！?/br>
    秦軒冷冷道：“既然我救得他一命，讓你們二人改姓秦，你們就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無我批準(zhǔn)，他不能隨意離開，任你說什么，他都必須回來！”

    秦飛瓊見說理無用，只好鼓起勇氣，大聲道：“義父！若義父執(zhí)意如此，飛瓊只能以死相逼，且看義父覺得是我弟弟的留在這里對你的作用大，還是我這個千方百計煉制的藥人重要！”

    秦軒指著他，氣得發(fā)抖，咬牙忍了半晌，怒道：“你這個吃里扒外的小畜生！竟然還敢威脅我！來人！將他拖下去看好！”

    秦飛瓊安安靜靜的，一點兒也不掙扎，似乎心中對秦軒的選擇能猜到八九分。

    穆長亭正要跟上去，畫面到這里忽然一轉(zhuǎn)，兩人又隨著破碎的記憶回到秦家宅府之中。然而眼前的秦家宅府跟之前他們看到的又有許多不同，破敗蕭條了不少，更像是在現(xiàn)實當(dāng)中，他們看到的那個地方。

    大門被叩叩敲響，一個小廝慢吞吞走過去將門打開，不耐煩地對門外之人說：“你們到底煩不煩，我說了，秦飛瓊之前做藥人失敗，已經(jīng)死了！”

    穆長亭與邢玉笙走過去一看，只見門外站著的兩人赧然是長大了的謝應(yīng)君與芩書仲。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芩書仲這個時候已經(jīng)坐在輪椅之上，臉色蒼白透明，而謝應(yīng)君執(zhí)劍而立，翩翩少年溫潤如玉，雖然年輕了些，但也比之前的幻像中的謝應(yīng)君更接近穆長亭記憶中師尊的樣子。

    芩書仲的手緊緊扒拉住輪椅，聲音發(fā)顫：“我不信，你看看我的樣子，秦飛瓊就是長這個樣子，你看清楚了嗎？”

    小廝冷冷看他一眼，道：“小少爺，我如何不知你們兩兄弟長什么模樣啊，那是化了灰都認(rèn)得的。以前你走得瀟灑，這些年也從來不曾回來看看你哥，現(xiàn)在又何必三番五次跑到秦府來鬧？”

    芩書仲全身僵硬，一時被刺得不知如何作答。

    謝應(yīng)君輕輕拍了拍芩書仲的肩膀，轉(zhuǎn)頭遞給小廝一錠銀子，笑容可掬：“那請問你家主人呢，我們想要見他?！?/br>
    小廝收了銀子，臉色好看了不少，道：“爺在三年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秦飛瓊也是那個時候一起去的，如今秦家是在旁系的族人中挑選了一個人過來接管的。你們?nèi)粝胍娦轮魅艘膊皇遣豢梢?，只是他不清楚秦家的事，見了也沒用?！?/br>
    謝應(yīng)君抿了抿唇，低聲道：“那不知你舊主人如今葬在何處？”

    小廝先是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隨后摸了摸懷中那一大錠雪花白銀，想了半晌，才道：“就葬在秦家族地，小少爺應(yīng)該知道在哪兒的啊……”

    謝應(yīng)君與芩書仲對視一眼，芩書仲點了點頭，謝應(yīng)君便拱了拱手，客客氣氣的跟小廝道謝告別。他穿著清心派高階弟子服，氣度涵養(yǎng)樣樣出眾。

    穆長亭走過去，站在謝應(yīng)君旁邊，看著他的側(cè)臉微微笑起來。

    他自然而然是相信師尊的人品的，所以他帶著芩書仲離開的那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才讓他們時隔多年才回來尋找秦飛瓊？

    想到幻境不知何時會結(jié)束，師尊也許下一刻就會不見。

    穆長亭當(dāng)即跪下朝謝應(yīng)君行了一個跪拜禮，仰頭看向謝應(yīng)君的目光之中充滿著崇拜、思念、悲傷、自責(zé)等等復(fù)雜的情緒。

    身旁掠過一陣清風(fēng)，鼻尖冷梅的香氣若隱若現(xiàn)。

    邢玉笙居然也一聲不吭地跪到了他身旁，朝謝應(yīng)君跪拜起來，穆長亭猛地轉(zhuǎn)頭看他，有些不可置信瞪大眼睛。

    先不論身為魔尊的邢玉笙如今竟然還會對人行跪拜之禮，就是他跪拜的意義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在他心中，他還是清心派弟子，還認(rèn)謝應(yīng)君為師嗎？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謝應(yīng)君推著芩書仲的輪椅離開秦家宅府，兩人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穆長亭剛想站起來追上去，忽然只覺腦袋一片暈眩，閉了閉眼，再睜開之時，幻境消失，他和邢玉笙又重新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

    穆長亭有些悵然若失，他退后兩步，靠在大廳之中的柱子上，久久沒有吭聲。

    眼前一道陰影移過來，遮住了外頭大半的光線，穆長亭抬眸相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邢玉笙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面前，正靜靜看著他。

    兩人離得極近，整個秦家宅府又十分安靜。

    這樣近距離的相處讓穆長亭瞬間有些抗拒，看到師尊就會不由自主想到過去發(fā)生過的事，想到小師弟的慘死，繼而對邢玉笙也生出一種難以壓制的憤怒與恨意。

    仿佛當(dāng)初邢玉笙不墜魔，師尊就不會離開清心派下落不明，小師弟就不會死，所有他所珍視的一切都會如從前一般，不會有任何更改。

    可是斗轉(zhuǎn)星移，時移世易，這世間哪里會有一成不變的東西？

    穆長亭閃身想要走開，刑玉笙卻側(cè)身一步擋在了他面前，穆長亭皺了皺眉，想從另外一邊繞開，刑玉笙卻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

    穆長亭瞪向他，雙目噴火：“你干什么！有完沒完？”

    隨著他這聲厲喝，之前兩人和平相處的假象終于撕開了一道裂縫。

    刑玉笙眸光深處有壓抑的痛楚，聲音低啞：“我知道你恨我……這么多年，我也恨我自己?！?/br>
    穆長亭像是被他這句話扎了一下，猛地將他用力推開，冷笑道：“你恨你自己？你還記得你當(dāng)年說過什么嗎？你說你殺小師弟是因為初入魔道，要找人祭血！”

    字字句句聲猶在耳，他今時今日這般作態(tài)又是為了什么？

    穆長亭在他臉上看到的痛楚，在長思城所看到的一切，幾乎都快讓人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邢玉笙閉了閉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

    說當(dāng)時故意那么說，只是不想拖累他？不想讓他為了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

    還是說自己那個時候根本無法控制體內(nèi)的魔氣，如果跟他回去會擔(dān)心再次讓歷史重演，傷害其他師兄弟，傷害他？

    時至今日，還能說這些么？說了又有什么用呢？

    事實上，小師弟就是死于自己劍下，是否受魔氣控制又有何區(qū)別？

    成魔以后的生命漫長無期，也許他將永世活在這樣的愧疚下，飽受煎熬。

    穆長亭深吸一口氣，再也不想看他一眼，轉(zhuǎn)身正要走出門去，那人清冷低沉的聲音卻在身后輕輕響起：“你永遠(yuǎn)不會原諒我，對么？”

    穆長亭短促地笑了下，低聲道：“能夠有資格原諒你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我的原諒還重要嗎？”

    穆長亭在日光之下大步邁步門去，似乎再也不會回頭看他一眼。

    那一瞬間，邢玉笙只覺心頭劇痛，一口腥甜涌了上來，讓他軟軟跪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之后，兩人的相處多以沉默居多。

    穆長亭除了跟他分析案情，也很少再說其他話。

    很顯然，這個時候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回到清心派去調(diào)查，要了解事實的真相，從芩書仲身上著手是最快的。

    邢玉笙隱藏了身上的魔氣，神不知鬼不覺地?fù)飦砹藘蓚€清心派弟子。

    他吃下易容丹，變幻成了其中一人的容貌，雖然看著沒有那么打眼了，但長相卻依舊出挑。

    穆長亭蹲在地上，看著另外一個昏倒在地的弟子，有些無語。

    那著實是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屬于混入人堆就找不到的類型，比他之前易容的那張人皮臉還要長得遜色些。

    穆長亭看看邢玉笙如今的容貌，又看看躺在地上等待穆長亭變幻成一模一樣的弟子的容貌，他很有理由相信邢玉笙絕對是經(jīng)過挑選，才捉了這兩個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