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_分節(jié)閱讀_7
游淼說:“嘿,你是不懂,這些盤關(guān)的兵士,不過是為了能撈就撈,多撈幾個錢罷了?!?/br> 李治烽不說話了,游淼吃了口粥,說:“你也吃點(diǎn)罷?!?/br> 李治烽把清粥小菜挨個擺上來,說:“我吃點(diǎn)餅就成?!?/br> 游淼見李治烽今天話多了些,多半是因為離開京城,不用再呆在游德祐家里了,心情甚好,遂又笑著說:“昨晚上你還真會。” 李治烽坐在一旁看游淼。 游淼端詳他,說:“怎么床上床下,跟變了個人似的?” 李治烽臉上看不出表情,就像截木頭似的,游淼說:“你昨天床上說的都是些什么話兒?難怪要挨李延的揍?!?/br> 以李延那爆脾氣,若有人跟他說浪貨甚么,叫哥甚么,被扒掉一層皮都是輕的,游淼想到這話又十分好笑,又問:“都在哪學(xué)的?” “教坊司?!崩钪畏榇鸬馈?/br> 游淼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道這時的李治烽才是李治烽,昨天居然會說那些話,跟被什么玩意兒附了體似的。想著又說:“吃罷,廚房給我做了這么多,一時半會也吃不完?!?/br> 李治烽搖搖頭,游淼知道這是廚房里石棋兒的相好姑娘給做的,生怕石棋兒上路餓著,遂做多了,可不正便宜了李治烽。游淼先是草草吃過,又喚狗般示意他過來吃,這次李治烽沒有推,就著小菜把半冷的粥喝得干干凈凈。 陽光從車簾外照進(jìn)來,游淼說:“這條路走陽口山,沿著長城下,一路過延邊城,塞內(nèi)市集,再過去,就是你們?nèi)秩说牡乇P了?!?/br> 李治烽緩緩點(diǎn)頭,游淼忍不住拿話來試他,說:“你可別半路跑了啊,跟我回家去?!?/br> 李治烽說:“不會跑,跟著你。” 游淼說:“其實(shí)你就算跑了,我也沒辦法?!?/br> 李治烽又不說話了,沉默地坐著,游淼忽然又有點(diǎn)舍不得他,招手道:“過來?!?/br> 李治烽坐過來,游淼讓他坐好,便賴在他懷里,摸來摸去。 李治烽依舊一臉沉默,看著車外的景色,游淼總是忍不住地猜,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想他的部族?想他的過去?車外煦日和暖,曬得人懶洋洋的,道路兩旁積雪猶如雕欄玉砌,一片琉璃世界。 遙遠(yuǎn)的平原外,雪原連綿無際,一抹熾烈的光輪初生,離了京城一帶,官道沿途盡是開闊的平原之景。 游淼吃過早飯便打盹,李治烽又從座位下取出一個木漆盒,手指捏了把茶葉,放在火上焙熱,注水,煮過三滾后茶香四溢,給游淼捧著醒神喝。游淼從包袱里找到一本書,倚在李治烽身上,懶洋洋地翻開,李治烽的賣身契從書里掉了出來。 李治烽:“……” 游淼笑了笑,把書朝他一揚(yáng)。 那是前朝梁國大儒王志所寫的塞外風(fēng)情物考,第三本,《犬戎通史》。 游淼數(shù)天前便從李延家借到這本書,預(yù)備在家里看看,他把李治烽的賣身契折好夾在書的最后,翻開第一頁,喃喃道:“塞外有族以獸為神,似狼非狼,似犬非犬,音似‘犬族’,男子驍勇善戰(zhàn),吃苦耐勞,上身著狼皮,下身穿精鐵戰(zhàn)裙,邊塞漢人稱之為‘犬戎’。” 12、卷一 摸魚兒 游淼一邊翻書一邊看李治烽的身材,心想他換上獸皮裘襖,鐵戰(zhàn)裙時是是什么個模樣,卻發(fā)現(xiàn)李治烽也在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本書。 “你沒看過自己族里的史料?”游淼問。 李治烽緩緩搖頭,側(cè)頸上的奴隸刺青在日光下顯得尤其分明。 游淼倚在他懷里,與他一起看這本上提到李治烽所在的犬戎人族中只崇拜強(qiáng)者,時?;ハ鄽⒙?,男子身材健壯,個個都是天生的神射手。對漢人就像對豬狗野獸一般,西北蠻疆未曾開化時,犬戎人食物一短缺,就常常闖入長城掠奪糧食,甚至食人之事多有發(fā)生。 “不對?!崩钪畏楹鋈徽f。 游淼道:“什么?” 游淼詫異地抬頭打量他,說:“什么不對?” 李治烽:“我們不吃人?!?/br> 游淼道:“當(dāng)然不吃人,王志的書簡直是放屁?!?/br> 李治烽忍不住嘴角牽了牽,游淼知道他這是笑了,便繪聲繪色給他解釋,王志身為大儒,編卻漏洞百出,在京師太學(xué)上課時,游淼隨隨便便就能抓出他一堆漏子,胡言亂語地說了一陣,李治烽頻頻點(diǎn)頭,游淼便又開始翻書,看到后面談?wù)擄L(fēng)俗之時,登時震驚了! 王志還提到了犬戎人的一點(diǎn)特征——族中沒有女人! 犬戎人族中無女子,無老人,只有小孩。青壯年男子就像狼群一般集體行動,傳承后代的使命由其他族的女人來完成,有時是羌,有時是羯末人,有時甚至是漢人。族中的成年男子習(xí)慣單槍匹馬,在月圓之夜沿著長城一帶慢慢地走,游蕩于大草原與其余部族之間,向自己看上的外族女子求愛。 求愛后交歡,交歡后男子便即離開。 七年后,父親將回來該部族,如果妻子生下的是兒子,男人便帶走七歲大的小孩,給他一匹小馬,帶著他一同征戰(zhàn),突走于草原上。如果是女兒,男人會給予女兒一筆錢,充當(dāng)她未來的嫁妝。 母親則將被那男人親手殺死。 李治烽難得地笑了笑,說:“不對。”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點(diǎn),游淼說:“當(dāng)然不對,怎么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妻子?” 游淼看李治烽,說:“這都是他瞎編的嗎?” 李治烽緩緩搖頭,解釋道:“一部分是。” “不會殺妻?!崩钪畏檎f:“月圓之夜求愛,行事之后,會遞給妻子一枚狼牙,作為憑證。七年后回來,把兒子帶回部落里,父親盡心培養(yǎng)兒子,帶他去狩獵,教會他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如果是女兒的話,會給女兒十頭羊,五頭狼,十卷獸皮當(dāng)嫁妝,來日女兒出嫁后若受了欺負(fù),可憑狼牙朝犬戎部求助,女婿若無法養(yǎng)家糊口,也可朝犬戎討要生活物資,所以塞外四十二族,最自豪的,就是有一個犬戎人岳父?!?/br> “然后呢?”游淼說:“妻子怎么辦?” 李治烽:“每個犬戎人到兒子成長到足夠獨(dú)當(dāng)一面之時,父親都會歸隱,帶著戰(zhàn)利品,回到妻子所在的部落中終老?!?/br> 游淼緩緩點(diǎn)頭,這么說來還是有點(diǎn)道理,李治烽又說:“但現(xiàn)在這么做的已經(jīng)不多了,有人也會把妻子帶回部落里?!?/br> 游淼好奇問:“你有妻子么?” 李治烽搖搖頭,說:“我們那里將求愛叫做孤狼出關(guān),要十七歲。我被抓到中原時還未成人?!?/br> 游淼明白了,這多半和漢人男子冠禮,女子及笄一樣,屬于犬戎人的一種成人儀式。孤狼出關(guān),這詞兒倒是貼切,想到十七歲的犬戎少年身強(qiáng)力壯,騎著戰(zhàn)馬,沿著長城一路飛馳,月明千里,草原如海,登時說不出的心馳神往。 “怎么求愛的?”游淼問。 “有人唱歌,有人吹羌笛。”李治烽說。 茫茫月夜下,犬戎族少年徘徊在女孩子的村落外,吹起羌笛,實(shí)是說不出的浪漫與瀟灑。 游淼又問:“犬戎里是不是都只有一個兒子?” 李治烽搖頭,游淼道:“兩到三個?” 李治烽想了想,說:“不一定。” 游淼嗯了聲,說:“你有幾個兄弟?你們小時候,都跟著父親一起打獵么?” 李治烽沒有說話,這種事,換了是平常,游淼本不該多問,但想到既然要放他走,倒也無所謂了。游淼又問:“你的狼牙呢?” 李治烽不答,游淼撿到他的時候,李治烽全身一絲不掛,自然也沒有狼牙,如今他唯一的值錢物事便是脖頸上的玉佩,還是游淼母親留下來,游淼再借給他保命的。 游淼躺在李治烽的懷抱里,伸手拈起他的玉佩,手指摩挲,不說話。在這一刻,他忽然對李治烽有點(diǎn)異樣的情感,覺得他很可憐,又有點(diǎn)不想讓他走了。 但孤狼終究還是要回到塞外狼群的地方去,游淼驀然覺得,這樣的一個人,實(shí)在不應(yīng)該當(dāng)奴隸。十五歲時的李治烽,該是怎么被抓回來,磨去爪子,拔掉牙,鞭抽棍打,折磨得他放棄了所有的抵抗,甘心當(dāng)一個卑賤的性奴。 游淼天生玩歸玩,惡作劇也沒少做,卻從來不會去做折辱人的事,母親死前告訴過他,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有時候,命里潦倒怨不得自己,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但為人者,切記風(fēng)光時不可太滿溢了,潦倒時也不可自暴自棄,見人落魄了,能幫就幫一把,此生積的德,來世都會有善報。 雖說犬戎與漢人連年開戰(zhàn),但大家也是各為其主,血海深仇這么一年年的積下去,什么時候都到不了一個頭。游淼在書中朝后翻,看到王志又在書后提及,蠻夷之族須得以德服之,教化同化,方是上道?!昂敓o百年之運(yùn)”,但凡塞外入中原的種族,不愿漢化的都將湮滅,而愿意漢化的,最后也都成了漢人的一部分。 游淼在車上看這書看了三天,白天天不亮便啟程,夜里月上中天時尋驛站住店,又或是在曠野中停車過夜,趕車的行腳商都是苦命人,有自己帶點(diǎn)小東西做生意的,有被富商雇來運(yùn)送貨物的,三教九流,俱是底層出身。住店時李治烽一路伺候游淼,那些行腳商便在驛站喝酒烤火,隨處找個暖和地方,擠著就能過個夜。 隨著不斷朝北走,天氣也越來越冷,及至翻越秦嶺陽口山時,那天下起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風(fēng)雪,天頂鵝毛大雪肆虐,狂風(fēng)猶如包圍著四方的怒鬼,一層層雪浪呼嘯而來。連綿起伏的山巒蓋滿了厚厚的白麾,頗有點(diǎn)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lán)關(guān)馬不前的架勢。 “天寒地凍啊嘿喲——” “老天爺莫阻路啊——” “早日歸家嘿喲——” 所有車夫都蒙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包頭裹面,只露出兩只眼,嘶啞地大喊,駕著車朝前趕,游淼縱是坐在車中,亦感覺到四面八方的冷風(fēng)從車門,車窗內(nèi)無縫不入地直灌進(jìn)來, 過了陽口山,又是數(shù)日,天氣一瞬間放晴,老天爺?shù)哪樏髅牡镁拖癫辉逻^雪,出陽口山后,蜿蜒的長城下,驀然現(xiàn)出一座繁華喧鬧的塞邊城市——延邊。 延邊作為邊境最大的經(jīng)貿(mào)集散地,已存在了近四百年,塞外四十二族都在此處作生意,多年來無論多少戰(zhàn)火,入侵中原的胡族都會刻意避開此處。 縱是被追殺的漢人,胡人,只要逃進(jìn)了延邊,朝城內(nèi)一躲,外族縱有千軍萬馬,也不能再追,更不能貿(mào)貿(mào)然沖進(jìn)市集內(nèi)殺人抓人。 這是四百年前匈奴王與天朝皇帝定下的千年之約,無論兩國邦交如何,延邊城作為緩沖之地,千秋萬載,永不開戰(zhàn)。 馬車外的車夫紛紛歡呼起來,游淼睡了一夜,此刻迷迷糊糊地朝外看,半山腰中,寒風(fēng)依舊凜冽,朝下面平原看,延邊城一望無際,被游龍般東去的長城環(huán)抱,城中人頭攢動,吆喝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 延邊城外的遠(yuǎn)方,巨大冰湖猶如陽光下閃爍的寶石,牛羊隊在雪原上排出一條曲折的隊伍,通向城中。 這就是延邊城了。游淼心想,繁華程度雖不比京城,但卻別有一番塞外風(fēng)味。商隊離開陽口山區(qū)域,沿著平原下去,游淼又看了李治烽一眼。 李治烽把手肘擱在窗邊,漫不經(jīng)心地朝遠(yuǎn)處看。 游淼:“你來過延邊嗎?” 李治烽略一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游淼,似乎有話想說。 游淼心道在延邊不知道會不會碰上李治烽的族人,如果李治烽想逃,此處將是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好的時機(jī)了。 李治烽:“我?guī)闳ネ??!?/br> 游淼看得出李治烽的心情不錯,又試探地笑著問:“以前經(jīng)常來?” 商隊接近城門,李治烽側(cè)頭聽著遠(yuǎn)處胡族的交談,說:“不算?!?/br> 游淼點(diǎn)點(diǎn)頭,商隊會在延邊逗留三天,三天后,再離開此處時,游淼決定就讓李治烽離開,回他的家去罷。各回各家,不必再當(dāng)奴隸。 13、卷一 摸魚兒 抵達(dá)延邊的第一天,商隊報上通關(guān)文書,辦理手續(xù),四十余人入客棧,貨物卸下,再帶到市集上去賣,游淼終于停了趕路,得以松口氣。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游淼從小極少出門,唯一一次長途趕路還是從流州上京城,那時風(fēng)景秀麗自不必說,哪有現(xiàn)今狼狽?顛簸了數(shù)千里路,有李治烽伺候著,游淼仍忍不住叫苦連天。 一行人于城中最大的客棧落腳,行商自去做生意,游淼帶李治烽出外閑逛,只見塞外貨物都以獸皮,珍稀藥材,獸rou,鹿茸鹿鞭鹿尾等居多,鎮(zhèn)宅的狼頭,鋪地的虎皮,名貴狐裘,西域的葡萄酒,龍涎香,千年的老參,礦眼的奇石,百煉的精鋼片……在京師隨便一件都能賣出高價,足可當(dāng)御寶堂里的珍稀之物,在延邊的集市上卻成山成海的,跟爛大街一般。 反而是中原商人帶來的蠟燭,絲綢,鹽,南方藥材,甚至是東海進(jìn)的次等珍珠,珊瑚扇貝,茶葉,一進(jìn)市集便遭到哄搶。 連中原人的年畫都能賣出個天價,游淼心想虧了虧了,早知自己也從京城帶點(diǎn)東西來賣,郝三錢當(dāng)真是坐地起價,擱京師連聽?wèi)虿铇抢锒疾缓鹊牧拥炔枞~,半斤也就五個銅錢,在市集上竟然能換一張中等的狐貍皮! 游淼不止一次見紈绔公子哥們買過這狐貍皮,御寶堂內(nèi)一有新貨到,李延便帶著一幫人去看,再怎么跟老板講交情,也要五兩銀子一張。 五個銅錢換五兩銀子,游淼終于見識到了jian商的暴利,不禁咋舌半晌。忍不住道虧了虧了,早知道?。‰S隨便便帶一車貨來延邊倒賣,幾千兩銀子隨隨便便到手。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市集上滿滿的全是人,拿著大疊的皮,大捆的人參,爭先恐后地涌上來,把貨朝中原商人面前塞,還有人看出游淼的身份,私下給他遞東西,讓他收自己的貨。 “慢點(diǎn)慢點(diǎn)!慢點(diǎn)喂!別搶!我不是來賣東西的!”游淼大聲道。 郝三錢喊道:“當(dāng)心擠著了少爺!慢點(diǎn)來!一個一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