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_分節(jié)閱讀_12
“可不是么?”游淼笑著接過茶杯,碧雨天晴毛尖在碎花瓷杯里載浮載沉,滿盞茶水香氣四溢,游淼從前素來平易近人,又長得俊,附近一帶的茶農(nóng)在給游家當(dāng)長工,見了他都疼他。 但今日老板娘又有點欲言又止的神色,游淼歸家心切,只是未察,指著李治烽說:“這是我京城的伙計,人可實誠?!?/br> 老板娘笑著點頭,問:“游老爺讓少爺回家來,可是有什么吩咐,少爺知道么?” 游淼想了想,說:“不是讓我娶媳婦,就是讓我接手這碧雨茶莊罷,還能有甚么事?” 父親雖執(zhí)著于送他去京城讀書,謀個一官半職,若說半路改了主意,想留他在江北也是未必不可知,游淼又笑嘻嘻道:“來日待我接了茶莊,該如何還如何,絕不會漲你們一分錢的租,放心就好。” 老板娘道:“少爺自然是個念舊的人,能跟著少爺,也是我們的福氣?!?/br> 游淼點點頭,老板娘出去晾衣服,嘆了口氣,正在吃面的李治烽神色一動,抬眼看她。 吃畢午飯,游淼便吩咐那馬車回去,距離碧雨山莊只有不到十里路了,近鄉(xiāng)時游子之思滿溢于心懷,打算就這么一路走回去。 路面濕漉漉的,李治烽說:“少爺,我背你。” 游淼也不客氣,躍上他背,李治烽背著他慢慢地走,沿途有人趕著牛車過,游淼便喊他,路人看到游淼,都說:“是游少爺啊?!?/br> “游少爺回來了——” “怎的不坐車?” 游淼笑著說:“回家看看?!?/br> 游淼包袱全被劫了,東西也沒了,唯一的財產(chǎn)就只有李治烽,沿途說說笑笑,直到碧雨山莊于半山腰上現(xiàn)出全貌,方躍下地來。 時近傍晚,兩名小廝在掃地,遠遠地看了他一眼,一名小廝要進去通報,另一名小廝卻拉住他,擺了擺手。 游淼終于感覺到不對了,忽然就想到許多先前未曾細(xì)想的事來——這是怎么個說法?自己都到沛縣了,家里怎的也沒人來接? “少爺。” “少爺回來了。” 兩名小廝拱袖行禮,游淼道:“回來了,怎么也沒個人來接?胡叔呢?” 游淼朝大門里走,一名正打盹的小廝兒見是游淼回來,登時就醒了,另兩名小廝上前踹他,說:“睡昏你了這是!少爺回家了呢!”說著又朝游淼笑道:“這新來的?!?/br> 游淼道:“無妨,轎子呢?怎的也沒預(yù)備下轎子?” 那小廝朝另兩名同伴使眼色,數(shù)人神色遲疑,一人答道:“回少爺?shù)脑?,老爺今天和大……大……和……出去了一趟,小轎在山莊里,這就去吩咐人送下來。” “胡叔在嗎?”游淼道:“讓他制個牌子給這人?!?/br> 說著指指李治烽,說:“他叫李治烽,天太冷,就沒讓石棋兒跟回來了。有他跟著我呢?!?/br> “是是。”小廝們一起點頭,一小廝又道:“少爺這也……沒行李?” 游淼笑道:“路上被劫啦,有驚無險的?!?/br> 三名小廝互相看看,一人忽道:“少爺,胡叔回家去了?!?/br> 游淼道:“回家去了?” “是。”那小廝答道:“告老回去了,府上換了個管家,名喚林四的就是,二管家王叔也走了,現(xiàn)下是新請的賬房先生管著銀錢,馬姨娘請來的?!?/br> 怎的換管家也沒見來信說一聲,連賬房都換了。游淼拂袖道:“罷了,轎子還沒下來,我自己上去罷?!?/br> 山莊大門前豎著一道影壁,李治烽負(fù)著個包袱,跟在游淼身后,開始爬山,偶爾鍛煉鍛煉也是好的,薄暮時分,遠方的霧氣都散了,現(xiàn)出卷云間隙的一道夕陽染的金邊,群山中成千上萬的茶樹沐浴于暮色之中,令游淼起了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之心。 進了山莊二門,游淼笑道:“我回來啦。” 幾個在泉井旁打水的丫鬟看了游淼一眼,竟是都有點惴惴,許久后,一名丫鬟福了一福,小聲道:“少爺回來了。” 游淼心中一沉,終于知道不對了。 “哎喲,這可回來了——”女子人未到,聲先到,頃刻間一女人走了出來,身穿藕色長裙,簪著一朵粉花,臉上胭脂色抹得厚厚的。 這人是游淼之父游德川的小妾馬氏,小廝口中稱“馬姨娘”的就是她。游淼之母過世后,未見馬姨娘給游德川生過一男半女,而游淼身為嫡子,平日見了她也只是客客氣氣,不多閑聊。 但這時馬姨娘身前,卻站了另一個女人,籠著身淡色天青錦繡圍,脖系一襲狐裘領(lǐng),攏了個墮馬髻,簪著一枚碧玉簪,墜子上金鑲玉在夕陽下?lián)u搖晃晃,折射著流光。 觀那女人容貌,當(dāng)有五十歲上下了,眼角帶著魚尾紋,不施唇紅,自有股凌人的氣勢,游淼只道是家里來了女親,卻未見過這女人,要開口見禮,那女人卻先一步開了口。 那女人絲毫沒有半分客氣,朝馬姨娘問:“這就是游淼?” 游淼眉毛一揚,還未出聲,馬姨娘卻搶在游淼之前說話了。 馬姨娘望向那女人,說:“這是咱們家夫人,游淼,按規(guī)矩,你得叫她太太?!闭f著又笑吟吟地看游淼,觀察他臉色。 夫人?!! 游淼簡直是莫名其妙,他娘才是明媒正娶的游夫人,怎么離家三年,又冒出來個夫人了?這是怎么回事? 21、卷一 摸魚兒 “你是誰?”游淼簡直是難以置信,電光石火間,他倏然想起了一個人,那是尚在很小之時,于父母爭執(zhí)之時聽到的人:王氏。 “你不認(rèn)識我,我卻認(rèn)識你?!迸顺练€(wěn)的聲音略透露出緊張的意味,緩緩道:“你娘是喬珂兒,嘖嘖,這眼睛這眉毛,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br> 那女人略抬下巴,目光里帶著難以掩飾的一抹厭惡,游淼比她略高了些,居高臨下地審視她。 “王夫人?!庇雾档溃骸靶視視?,怎么跑我家來了?現(xiàn)在該喚你作喬姨娘了?” 王氏登時色變,重重哼了一聲,馬姨娘道:“現(xiàn)在可是太太了,游淼,你可……” 王氏攔住馬姨娘,冷冷道:“算了,待他爹回來,讓親口跟他說?!?/br> 游淼也不耐煩與王氏多啰嗦,朝跟她的丫鬟問道:“我爹什么時候回來?” 丫鬟惴惴一福,抬眼看王氏,馬姨娘插口答道:“你爹和大少爺?shù)綋P州查賬去了……” 一句話未完,游淼腦子里便是嗡的一聲,霎時天旋地轉(zhuǎn)。 大少爺…… 游淼冷笑一聲,馬姨娘那句話簡直是攻人攻心,游淼一瞬間就明白了家中異常因何而起,在自己上京讀書的這三年里,父親不僅續(xù)了弦,還把王氏扶了正。 家里更多了個兒子…… 這意味著什么? 游淼轉(zhuǎn)身就做,留下馬姨娘掩嘴而笑,王氏卻不容他這么輕巧就走了,又道:“站住?!?/br> 游淼臉色又一變,問:“怎?” 王氏說:“這人是跟著你的?怎的半點不識禮數(shù)?聽說石棋兒跟了你上京……” 游淼答道:“李治烽沒進過家門,夫人還想把他杖責(zé)一通,殺殺我威風(fēng)不成?” 王氏確是抱著這心思,治不了游淼,將跟著他的下人拿住一頓打,游淼卻先一步料到了她的意思,笑吟吟道:“李治烽,說說,你以前殺過多少人?” 李治烽看著院里的一口青瓷大缸,缸中色彩鮮艷的金魚游來游去,倒映著天際晴空白云。 許久后,李治烽說:“一百一十五個。十六個漢人,七十一個韃靼人,一個犬戎人,兩個烏狄人,十二個羌人,一個鮮卑人,四個羯人,七個匈奴人,一個小孩。”說畢抬眼看游淼。 數(shù)人都沒有說話,馬姨娘現(xiàn)出那神情,明顯的心下在嘀咕。 游淼也被嚇到了,他表面上雖不動聲色,心道這些人應(yīng)該以為李治烽在騙人,但以李治烽這人,應(yīng)該不會騙他。 “你不是……十五六歲就到中原來了么?”游淼道。 李治烽說:“都是出關(guān)前殺的?!?/br> 游淼笑了起來,朝著王氏一揚眉毛,看著她的表情,嘴上卻朝李治烽說。 “在家里住的時候,要是有人想打你,拿你,除非我點了頭,否則你一律可以不管,有人敢對你動手,你還手就是,別把人打死了就成?!?/br> “知道了?!崩钪畏檎f。 “走罷?!庇雾敌χf。 王氏臉色陰晴不定,不敢貿(mào)然再說什么,游淼與李治烽循著二門走廊離開,剛一過走廊,游淼臉上笑容便倏然全消失了,一張臉黑了下來。 李治烽依舊是那模樣,跟在游淼身后。 游淼走了一小段路,倚在廊柱旁,喘了會氣,腦子里所有念頭都是一團亂麻,得先歇歇,把所有事都理清楚。 “走?!庇雾档穆曇糇兊蒙硢?,他帶李治烽穿過花園,一名丫鬟抱著貓,張了張嘴。游淼停下腳步。 “少爺,您住東廂。”一名丫鬟說。 “嘿?!庇雾挡粴夥葱Γ骸斑B房間都給我改了?” 嫡長子住堂屋,次子住東廂,女兒與小妾住西廂,沒有游德川的命令,誰敢動游淼的房?趁著他不在,將他的物事都挪到東廂去,也就是說,自己已經(jīng)被降格為次子了。 但游淼沒有發(fā)火,也沒有走,父親不在家,現(xiàn)在鬧也沒有用,只是讓人看笑話。他循路穿過堂屋花園,朝自己曾經(jīng)的房前看了一眼,只見三年前養(yǎng)的,掛在屋檐下的鷯哥,種的花,琉璃缸里的金魚,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鳳尾竹,擋著屋門。 游淼到了東廂前,這處似乎翻修過一次,假山前的池塘壘了新石,柱欄,廊檐都漆了新漆,鳥籠一字排開,掛在屋檐下。 父親多少還是上了心的,然而游淼卻覺心里窩火更甚,院里一名小廝正掃地,是從前伺候游淼的,名喚木棋,此刻忙扔了笤帚,叫道:“少爺!” 游淼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他連話也不說,進房去,隨手摔上了房門。 李治烽與木棋站在院子里,互相看看,半晌無語。 房中擺設(shè)依舊,游淼在床上趴著,翻來覆去地想,實在不相信自己會碰上這等事。 憑空就多出來個王氏,還有個素未謀面的長子?簡直是變了天,嫡長子說換就換,這是等閑能換的?!游淼忽然氣沖沖地起身,要去堂屋質(zhì)問個清楚,在房里轉(zhuǎn)了兩圈,卻又頹然坐下,就像一場噩夢一樣。 月出時,木棋在外敲了敲門,說:“少爺,吃飯了?!?/br> 游淼睡得昏昏沉沉,起來時頭疼欲裂,木棋端著食盒過來,游淼反而不氣了,只是淡淡道:“其他的人呢?春香,茗葉她們呢?” 木棋說:“都撥去伺候大少爺了,本沒想著少爺這么快回來,東廂里還沒派幾個人,明兒小的去催催林管家,看何時……” “算了。”游淼道:“等爹回來再說罷,你們也自吃去,不用伺候了?!?/br> 木棋在里屋擺好飯菜,生了火盆,菜依舊是和從前差不多,沒敢短了游淼半分,游淼想也知道,王氏犯不著在吃上面克扣他的,否則等游德川回來了問起反倒不好說。 李治烽則簡單地收拾了包袱,和木棋在外屋坐著吃了。游淼吃得喉嚨里全是苦的,也不知是怎生個況味兒,只動了幾筷子便回床上躺著,滿腦子都是揮之不去的事,二更時木棋進來剪了燭花,熄燈睡覺,死氣沉沉的東廂里一夜無話。 22、卷一 摸魚兒 翌日游淼起來,連個能吩咐的人都沒有,昔年在家里住時四個丫鬟,兩個小廝,院中總是嘰嘰咋咋有說不完的話,現(xiàn)下剩個木棋與李治烽,卻是說不出的冷清。早起時木棋進來伺候,游淼道:“讓李治烽過來罷,你也別出去,把門關(guān)了,我問一句,你答一句?!?/br> 李治烽過來給游淼穿衣服,游淼邊換衣服邊吩咐木棋。 “夫人和那勞什子大少爺,什么時候搬進來的?”游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