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_分節(jié)閱讀_17
游德川說:“就是給你遞信的人?” 游淼說:“還有一個,丞相府的公子李延。” 29、卷一 摸魚兒 游淼扯過紙,游德川卻把紙按住,說:“今年不能再讓你上京去了?!?/br> 游淼登時蹙眉,說:“為什么?” 游德川道:“塞外戰(zhàn)事頻傳,只怕北方不安穩(wěn)?!?/br> 游淼失笑道:“北邊不安穩(wěn),未必連京城也守不住罷,老頭子,你究竟在想什么?” “蠢貨!”游德川斥道:“北邊不安穩(wěn),就勢必得征兵加賦,朝廷人事調(diào)動,江南江北一帶征的徭役多,你若是被三殿下一黨招了去,還不得八百里加急,寫信找家里討錢?” 游淼道:“我跟那三殿下又沒甚牽連……” 游德川又道:“若是太子朝你伸手要錢呢?國庫空虛,兩江一帶定會加稅,到時李丞相攛掇著皇帝朝鹽商茶商借錢,你被扣在京城,我能不掏錢?” 游淼冷笑,說來說去,還是心疼錢,本想反唇相譏幾句:要真與胡人開仗了,江山傾覆,你縱有通天的本事也顧全不了自己的產(chǎn)業(yè),然而轉(zhuǎn)念一想,這錢總歸是游德川的,他愛給誰給誰去罷,留著死了帶進(jìn)棺材,或是被胡人們搶了也不干他的事。 游淼想了想,說:“那你待怎的?” 游德川說:“你娘生前圈了一塊地,十五年前便想去打整,后來常常生病,身子不好,便沒去成,四家佃戶在照看著,你若有心,那地兒就給你。你若能種得出甚么花樣來,三年后讓你大哥進(jìn)京去,家產(chǎn)都交給你打理,你倆換換就是?!?/br> 游淼聽這話只覺不住好笑,又斜眼去瞥游漢戈,見他皮膚粗糙,一副鄉(xiāng)村少年進(jìn)了城,如今跟了個有錢的老爹,錦袍一穿,倒也似模似樣,然而那身農(nóng)活氣卻是改不了的。他要進(jìn)京?一個泥腿子能做啥?不會吃不會玩,李延等人多半連看也不看他。 “我不去。”游淼又犯倔了,說:“什么狗屁玩意?!?/br> 游德川說:“不去也得去,沒多的銀錢給你了?!?/br> 游淼:“你……” 游德川說:“現(xiàn)下決計不能讓你進(jìn)京,你堂叔也寫了信來,你一年花用太狠,家里支不出你這錢……” 游淼:“你開甚么玩笑?你會短了這幾千兩銀子?!把東西還我!我拿自己的錢上京去!” 游德川道:“你哪來的錢?你能有錢?不是老子供著你,你拿甚么去結(jié)交那群狐朋狗友……” 游德川火氣又上來了,然而錯處仍在他,另立長子這節(jié)是決計抹不開的,正想平心靜氣再說幾句時,游淼冷笑道:“你供著我?你有錢?當(dāng)年要不是我娘幫你,你想發(fā)家置業(yè)?做你的春秋大夢去罷!” “吃軟飯的老狗,我娘幫你置下偌大一份家業(yè),前腳剛走你一翻臉就不認(rèn)人了,又是娶小老婆,又是認(rèn)逃生子……” “爹!息怒!” “我打死你這小畜生!” 游淼話未完,劈頭一墨硯便砸了過來,游淼瞬間下意識躲開,李治烽卻閃電般出手,將墨硯抄在手中,兩人都沒被砸中,卻潑了一身墨水,鬧得甚是狼狽。 游德川生平最恨有人提到這事,每次外頭提起他都是一副“吃軟飯的游德川”模樣,當(dāng)真是恨得他足以咬碎一口銀牙。 “爹……”游漢戈攔著老父,連聲勸說平氣平氣,游淼一頭墨出了書房,信也不寫了,恨恨朝走廊上走。 “爹!爹!”游漢戈見游德川已被小兒子氣得面無人色,倒在椅子上,忙不迭給他順氣,攥著拳頭出來喊人,把王氏駭?shù)媚樕珣K白地過來看。 游淼總算出了一口惡氣,靠在廊柱上,不知道為什么卻只覺說不出的疲憊。 李治烽站在他身后,左半邊臉全是墨,游淼右臉上也全是墨,他吁了口氣,轉(zhuǎn)過身,抱著李治烽的腰,把臉埋在他肩上。 李治烽沉默抬手,摟著游淼,兩人便這么互相摟抱,在走廊里靜靜站著。 翌日過午,茶莊里又來了客,這次是茶農(nóng)與長工們過來送年禮,林林總總擺了一院子,游漢戈親自過來敲門,在門外說:“弟弟?!?/br> 游淼風(fēng)寒未曾全好,起身時仍在咳,木棋兒見了游漢戈,躬身讓他進(jìn)了外屋。游漢戈說:“病好些了么?” 游淼昏頭睡眼的,一時間答不上話來,只是拿眼瞥他,猶如一頭不信任人的雛虎兒,游漢戈說:“今天茶農(nóng)進(jìn)來拜莊,爹讓你出來跟他們見個面,畢竟是自家佃戶,有些紅封兒要散的。還有揚州那邊的叔伯兄弟過來走動,你看看……” “知道了?!庇雾禌]好氣道:“老頭子在陪客人?” 游漢戈說:“是,大哥不懂規(guī)矩,也不知該怎么封……本想讓林叔去散封的,爹又說咱倆起碼得去一個……” “我來罷?!庇雾道淅涞馈?/br> 鬧脾氣歸鬧脾氣,游淼還是識大體的,該做什么時便得做什么,今天族中既然來了人,游德川要陪客走不開,想必是游族的長輩。若讓這新來的管家去打發(fā)佃戶,一來服不了眾,二來那廝是王氏聘回來的,只怕生性慳吝,被外人說嘴免不了捎著游淼一起沒臉。 想必游漢戈也是怕這節(jié),才特地過來請游淼出一次馬。 游淼穿著單衣下床,咳了幾聲,游漢戈忙上前來扶,說:“你將數(shù)目寫上就成,這處有禮單,我讓人照著包了去打賞……” 游淼擺手,李治烽提著袍子過來給他裹上,游漢戈又道:“不忙你先吃了早再去,讓他們多等片刻?!?/br> 游淼幾下洗漱隨便收拾好了,將就用了點粥,跟著游漢戈去他房中,將禮單攤開,照著佃戶送的禮包封兒。 游漢戈在一旁幫忙,說:“弟弟,你別再氣爹了,他去年起就經(jīng)不起氣?!?/br> 游淼沒說話,注意到游漢戈的房中十分簡陋,桌上連書都沒一本,雖是從前游淼自己住的堂屋,收拾起來卻顯得樸素了,只有一方山水盆景,墻上掛著字:“行百里者半九十”。 這排場別說較之自己從前住的錦被裘氈,就連京城游德祐家也不如。 游淼包完封兒,令小廝捧著盤子到山莊前院里去,游漢戈反倒成了個跟班。 “少爺。”有佃戶認(rèn)得他便笑笑,游淼也朝他笑笑,挨個兒把錢賞了,上百名茶農(nóng)挑擔(dān)的挑擔(dān),推板車的推板車,都在地上站著。 這些人無不指望來年續(xù)租游家的茶田,一年到頭,忙活著摘完冬芽,存點念想,便是游德川不漲租,各自賺點小錢養(yǎng)家糊口。 “泡菜根十五壇……這我愛吃?!庇雾敌χ戳藛巫樱f:“來,賞你的?!?/br> 茶農(nóng)領(lǐng)了封,笑著說:“敢情知道少爺愛吃,年初就入壇子里腌著了,俺媳婦光念叨不知道游少爺哪天回來……” 游淼說:“有心有心?!?/br> “明年不漲租罷,少爺!”有人又在隊伍后頭探頭喊道。 游淼道:“不漲租!” 茶農(nóng)紛紛放下了心,一時間談笑風(fēng)生。 30、卷一 摸魚兒 “野雞兩對,活鴨十只……”游淼勾了單,又派給佃戶賞錢,多的三五兩銀,少的也有五錢一兩,這些佃戶一年到頭都在給游家干活,采的茶稱斤論兩賣與游德川,來年年頭還得給碧雨山莊交租,不少人就指望著這點年禮,換個封兒回家去過年了。 這也是江北江南的規(guī)矩,凡是佃戶一年賺得少的,地主家就總得給補個賞封,佃戶隨便送些物事上來拜莊,換點賞錢回家去,順個好兆頭,年關(guān)也好過,以便來年繼續(xù)給地主家做工糊口。 “粳米十二石,紅豆一石……各色臘味五斤……”游淼笑道:“好你個大壯,發(fā)家了啊?!?/br> 一壯漢嘿嘿傻笑,說:“俺娘給俺說了門親,媳婦家給貼補了些……” 游淼勾勾手指,示意游漢戈再掏點錢出來,多給了二兩銀子,連著賞錢一起給他,說:“你也不用上來請吃酒了,成婚那天,朝山莊磕個頭就完了?!?/br> 壯漢臉上笑開了花,千恩萬謝地捧著銀子走了。 “活雞五只……” “活雞十只……” 籠子排了滿地,俱是在咕咕叫著。 “臘魚一車……” “米酒十壇……” 游淼派賞,游漢戈握著手腕,就在一旁看著,有佃戶朝他招呼,他便笑著點頭。不片刻王氏卻帶著馬姨娘與一群丫鬟來了。游淼看了她一眼,王氏與馬姨娘都圍著自己帶回來的狐裘皮子,一副雍容華貴之像。 游漢戈:“娘?!?/br> 王氏點了點頭,在一旁看游淼派賞與佃戶,有佃戶上前時又笑著問游淼,說:“少爺,明年不漲租罷,俺爹和俺都給咱家干了四十年的活兒了……” 游淼擺手道:“不漲租,放心罷,好好孝順你爹?;厝ミ^個好年?!?/br> 王氏在一旁聽得臉色一變,游淼只是不管她,然而王氏只要站在身旁,游淼就有種說不出的不自在,他知道王氏是來盯著的,以免兒子被自己奪了風(fēng)頭去。 游淼只覺一陣厭惡,倏然就覺得在家里呆著真的沒意思,不如隨便尋個地方,早走了算了。 “你來罷?!庇雾凳疽庥螡h戈接手,轉(zhuǎn)身就走。 “弟弟!”游漢戈在他身后喊。 游淼落寞地走在回廊里,一陣風(fēng)吹來,滿院花瓣飄零。 游淼聽到游漢戈這么叫他時,心底依舊是有幾分溫情的,在京城的三年里,雖有一眾朋友玩鬧,卻終覺遠(yuǎn)在異鄉(xiāng),寂寞凄涼。每次去李延府上,見著他庶出的弟弟,李延都沒給過幾分好顏色,玩的用的,都不許他弟碰一下,免得被碰壞了。 那時游淼自己想過,有個親手足多好,自己要有個通透可愛的頑皮弟弟,決計不至于像李延這么待他。 然到得自己身上,家里多了個游漢戈,游淼一時又說不清是個甚么滋味了。 他倒是不怎么恨游漢戈,甚至不恨王氏,只是懶得與這倆母子說話,大家都在爭取自己的東西而已,商人耳熟能詳?shù)囊痪湓挶闶恰摆吚芎Α?,說得沒臉沒皮一點,便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br> 要恨也是恨自己的父親游德川,當(dāng)年沒點長進(jìn),折騰出這么一堆破事。 游淼站定,李治烽在他身后也站定,游淼說:“啞巴,說句話。” 李治烽眉頭微微一動。 游淼說:“我不想在這家里住了,心煩?!?/br> 李治烽點了點頭,游淼說:“去我娘生前圈的那個甚么地方,你去么?” 李治烽點頭,游淼微微蹙眉,李治烽便開口道:“去,你去哪里,我去哪里?!?/br> 游淼十分滿意,打算朝父親討要一筆錢,遠(yuǎn)走高飛,不在碧雨山莊呆了,買個心靜。 游淼舉步進(jìn)了廳堂,游德川正在與兩位叔公說話,女眷們則在西廂,由馬姨娘陪著。游淼揣著袖子,進(jìn)去便笑著點頭,說:“五叔公,八叔公。爹?!?/br> 游德川打住了話頭,五叔公道:“淼子在京城學(xué)得怎么樣了?” 游淼笑著說:“哎,回家讀書,預(yù)備過幾年上京去科舉。” 游德川朝兩名老者說:“北邊這幾年著實不安穩(wěn)?!?/br> 八叔公點頭,說:“德祐的商隊,今冬不是還被劫了一會?” 游淼馬上道:“對對對!我就在商隊里……” 游淼繪聲繪色,朝兩名叔公說這事,聽得老者一臉驚恐,游德川的臉上不住抽搐,游淼將事情經(jīng)過夸大了十倍,最后道:“還好我在京城買了個家仆……” 游德川也是第一次聽說,最后問:“來救你們的延邊城防叫甚么名字?可得好好謝他?!?/br> 游淼說:“不知道,不用謝他了,以后有機會我自己來罷。對了,爹。” 廳內(nèi)三人都看著游淼,游淼說:“明兒我去你上回說的那甚么山莊一趟,收拾收拾,好歹是我娘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