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沒什么事做晚上就睡不著，游淼還挺羨慕那些干體力活的，吃得多睡得香，現(xiàn)在夏天一來更沒胃口了。

    李治烽道：“我教你射箭罷?！?/br>
    游淼正想找點什么事活動活動，當(dāng)即欣然應(yīng)允，叫了一群小廝，挨五點六地站著，一字排開，在箭靶前跟著李治烽學(xué)射箭。

    李治烽的箭法簡直是百步穿楊，神乎其技，正手射，反手射，奔跑射，甚至在馬上騎射，每次都能做到箭無虛發(fā)，游淼從這日開始便早上讀書，下午跟著李治烽習(xí)練騎射。

    日子一天天過去，山莊里的油菜花全長成了，游淼又親自設(shè)計了個竹筒榨油磨，菜油一罐罐地堆著，喬玨帶著去揚(yáng)州，流州與蘇州三地跑了一趟，下來凈賺三百三十五兩銀子。而蜂蜜還在窖里堆著。游淼去了零頭當(dāng)工錢，剩下的盈利和喬玨二一添作五一分，揣著一百五十兩銀，登時就有了底氣。收完油菜后，地還正肥，游淼便又聽幾個老農(nóng)的話，把幾百畝油菜花田翻了一次，全種了花生。

    然而這錢還花不得，要建糧倉，要買磨，脫粒篩，還得養(yǎng)活這上千口人直到八月收成的那天。

    游淼收斂了玩心，規(guī)規(guī)矩矩讀書學(xué)武，先前在京城時多少學(xué)了一些，現(xiàn)在每天在山莊里讀書，勉強(qiáng)也讀進(jìn)去了。初夏時整個江南熱了起來，但幸虧沈園在江邊時有江風(fēng)，園子里又都是上百年的古樹，赫然成為一大避暑勝地。天氣太熱時，游淼便搬到竹林里坐著讀書。

    趙超又來了一封信，這是四個月里唯一的一封，上頭只有寥寥幾行，告訴游淼他正在高麗征戰(zhàn)，戰(zhàn)局險峻，比他想象中的要難。

    游淼看著上面寫的某處幾百人折損，某處受伏，某處大捷等，也不太明白其中意思，便喚來李治烽，逐一請教他。

    “呼延瑪爾山是高麗人與原狼族人的分界線。”李治烽如是說，在紙上約略繪出地形圖，游淼又說：“你們?nèi)秩爽F(xiàn)在還在那里么？”

    李治烽道：“我在族中時，曾聽說有一個分支，常在呼延瑪爾山附近流竄，這些年里逐漸壯大起來了。”

    游淼點點頭，畢竟趙超前去打仗，跟犬戎人也會扯上關(guān)系，便把信遞給他，說：“喏，你看看？”

    李治烽看完信件，沉默良久。

    游淼說：“他們會贏的吧？”

    李治烽沒有回答，起身到竹林邊上，招手示意游淼過來，用竹枝在地上劃了兩座山，一條河，說：“他們在呼延瑪爾山中伏，出來之后，是一大片濕地，夏天一來，濕地會變成沼澤，行軍很難?！?/br>
    游淼躬身在一旁認(rèn)真地看，李治烽說：“趙超遭遇的環(huán)境，其實非常兇險，只是他沒有在信上明確說出來，補(bǔ)給線一拉長，等到入秋時，全軍最好能速戰(zhàn)速決，否則一拖到入冬，只怕整個部隊都會交代在那里。”

    游淼喃喃道：“這么兇險？”

    李治烽扔了竹枝，漫不經(jīng)心道：“高麗王今年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看他是否決定親征?！?/br>
    游淼抬頭看李治烽，問：“親征的話會怎么樣？”

    李治烽認(rèn)真地看著游淼，答道：“親征的話趙超必敗，當(dāng)朝對高麗戰(zhàn)力掉以輕心了，雖然高麗只是個小國，但他們的王四十二年前曾經(jīng)與烏孫族開戰(zhàn)，七戰(zhàn)七捷，最后把烏孫人趕出了他們的地盤。否則以犬戎族的戰(zhàn)斗力，何必與高麗人僵持這么久？”

    游淼點了點頭，在尋思要怎么給趙超回信，但他對兵法所知甚少，更無法根據(jù)趙超的只言片語來推斷出戰(zhàn)斗方式，苦思冥想片刻，索性朝一旁的李治烽問：“你覺得趙超要怎么做才能打贏？”

    “要打贏，首先是不能拖?！崩钪畏樵谝慌韵床璞?，游淼伏在案上側(cè)頭看他。

    李治烽沉吟良久，最后道：“拖得越久，變數(shù)就越大，戰(zhàn)線拉得太長，容易被高麗人與犬戎人趁虛而入打劫糧草，冬天一來勢必又會凍死人。朝廷萬一再拖他的軍餉，就只有必敗的下場了?！?/br>
    游淼說：“如果你是趙超的話呢？”

    李治烽：“是我的話，我會聯(lián)合犬戎，進(jìn)軍高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嗯?！庇雾嫡f：“反正天啟朝只是想讓高麗臣服，不在邊境鬧事而已?！?/br>
    李治烽不置可否，最后道：“犬戎東山部的首領(lǐng)名喚沙野多，非常孝敬自己的母親，他的母親是唯一跟隨犬戎族行動的女性，也很有心計。趙超如果能打通這一關(guān)，認(rèn)她當(dāng)干娘，說不定能解除你們漢人軍隊的困境?！?/br>
    游淼道：“他怎么可能會去認(rèn)別人當(dāng)干娘？”

    李治烽說：“犬戎人和漢人的規(guī)矩不一樣，因為出生后就不在母親身邊，所以男人們都會讓自己的兒子認(rèn)一樣?xùn)|西當(dāng)母親，有的認(rèn)山川作母，有的認(rèn)雪狼當(dāng)娘，取個不容易夭折的彩頭?！?/br>
    游淼把李治烽說的這些話寫進(jìn)信里，給千里之外戰(zhàn)場上的趙超回信。

    天越來越熱，熱得游淼都不想出門了，只有傍晚會去看看地，六月時佃戶們已在培晚稻的秧，游淼去巡視過一次，頗有點擔(dān)心早稻的收成，老農(nóng)告訴他這田地好，上半年又風(fēng)調(diào)雨順，收成差不了。

    游淼結(jié)合書里說的，認(rèn)真看過稻穗，與先前預(yù)想的三百斤一季九百斤一年有出入，但畝產(chǎn)百余斤應(yīng)當(dāng)是不成問題的，就算賺不到多少錢，應(yīng)當(dāng)也夠吃了。六月初他到揚(yáng)州府走了一趟，讀書人都在說，今年鄉(xiāng)試提前到六月，游淼只得收拾書本，最后再看幾天書，準(zhǔn)備前去參加鄉(xiāng)試。

    72、卷二 蝶戀花

    鄉(xiāng)試得考上三天，游淼本來生性懶怠，但自打來了江波山莊后，忽然發(fā)現(xiàn)除了讀書，還真沒別的能做。讓他種地么？不可能，從前按著他讀書的時候，游淼總喜歡游手好閑地瞎玩，這里逛逛，那里晃晃，就是不想去學(xué)堂。然而現(xiàn)在沒人管他，他又覺得好生不自在，總想尋點事來做。還是去讀書科舉吧。一來游淼惦記著趙超，總希望自己能幫上他的忙。二來總不能就這么下去，雖說沈園不錯，身邊的李治烽也很好，但一輩子呆在家，也不是個事兒。于是他用這幾個月的時間，重新讀了些書，預(yù)備去考試。今年各地鄉(xiāng)試提早了兩個月，不知道是甚么緣故，有人在猜來年會開恩科，也有人說要因為邊境不穩(wěn)，朝廷缺人手，總之說法林林總總，不知頭緒。喬玨到江城府去，幫游淼使了銀錢，便說已是秀才。那頭自然知道游淼身份，遂讓他六月過來鄉(xiāng)試，言道碧雨山莊那頭也幫他朝鄉(xiāng)試官打了招呼，游淼一聽就知道，游漢戈應(yīng)該也是要去的，只是才讀了這幾個月書，不知道三字經(jīng)認(rèn)全了沒。六月初六，游淼帶著李治烽騎馬進(jìn)了江城，天氣甚熱，一場暴雨在天上悄然醞釀，考場里黑壓壓的全是人，流州各地縣、鄉(xiāng)的秀才聚集在一處說話。游淼只是獨自站在屋檐下看烏黑的天幕。“準(zhǔn)備好了么？”李治烽問。游淼說：“鄉(xiāng)試有什么難的，根本難不倒我?！崩钪畏樾α似饋?，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游淼的臉。游淼斜眼乜他，沒好氣道：“笑什么?！崩钪畏閾u搖頭，不禁莞爾，說：“你比起一年前，變了許多?！薄坝忻?？”游淼莫名其妙道，回想自身，確實仿佛變了點，是什么時候開始逐漸改變的？他想了一會，隨口道：“那是因為有你跟著，良師益友嘛?！编l(xiāng)試考場上，游家的馬車停在外頭，兩名書童把游漢戈請下來，游漢戈進(jìn)來以后先問了句什么，游淼一看就懵了，游漢戈也來應(yīng)試？！這人不是年前才開始認(rèn)字兒么？過年來山莊時，連個影壁上的字也認(rèn)不全?！暗艿?！”游漢戈笑著過來朝他打招呼，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编l(xiāng)試是喬玨替游淼找的人，雖然碧雨山莊也幫游淼通了聲氣，但游淼也懶得去分說了，遂道：“你也來趕考？”游淼在這種地方看到他，簡直是說不出的好笑，游漢戈怪不好意思的，說：“從前跟著我娘，陸續(xù)也學(xué)了點，爹就讓我來考考，權(quán)當(dāng)試試怎么回事了?！庇雾狄舱媾宸项^子和這便宜大哥，心道你就認(rèn)了六個月的字，這樣都能考上的話，大家都不用讀書了，旋即一想不對，老頭子別的不成，錢可是多得花不完。批卷時使銀錢，游漢戈不就能中了么？游淼想到這里，當(dāng)即一張臉就沉了下來，所幸看游漢戈這廝，還不像個要舞弊的。游漢戈吩咐書童拿出個木盒，說：“來，哥哥給你的。”游淼接過木盒，看到游漢戈那期待的目光，一時間又沒法給他臉色看，自打離家之后游漢戈就總在給他東西，要么就是錢，要么就是這些小玩意，他打開看了一眼，見里頭是一套宜興的紫砂壺和四個杯?！拔疫@倒是沒給你帶點啥……”游淼頗有點不自在，幸虧就在這時鄉(xiāng)試考場敲鐘，童生們紛紛入場，游漢戈在另一頭，說：“弟弟！好好考！”游淼點頭，進(jìn)了考場，李治烽在外頭站著，說：“好好考。”游淼笑著過去，抱了抱李治烽，考官在旁邊看著，說：“你哥今天也來考？”游淼拇指朝著外面的李治烽戳了戳，答道：“外頭那個等著的才是我哥?！庇雾的贸黾埞P，考官從袖中抽出一個竹筒，將封好火漆的題給他，出外鎖門，鄉(xiāng)試正式開考。張二乃是江南籍，鄉(xiāng)試在揚(yáng)州府，而江北籍的游淼與游漢戈在江城府，這么一考就是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考場里，一生一室，配備齊全，吃的從外頭小窗子處遞進(jìn)來。游淼每天的飯菜里還有一碗蒸雞蛋，也不知道李治烽從哪兒弄來的。期間流州知州還會每日親自過來巡兩次考場，有一次特地在游淼的考場外停留，并朝李治烽詢問了幾句話，李治烽只是簡短答了。三日后，考場開門，秀才們個個疲憊不堪出來，游淼整個人瘦了一圈似的，說：“趕緊回家……回家去?！庇螡h戈要過來打聲招呼，考場上卻亂糟糟的，游淼朝他揮手道：“不用來了！回頭碰上了再說罷！”李治烽莞爾道：“考得怎么樣？能中舉不？”游淼道：“中舉是必須的，你該問我能連中三元不！”李治烽說：“考的什么？”游淼道：“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崩钪畏椋骸安欢??！庇雾担骸鞍ハ肽阋膊欢?，漢人的說法，《大學(xué)》里的第一句?！眱扇藮|拉西扯，回到江波山莊去，張二卻是先歸來了，游淼便在書房里泡上茶，和張二聊了會考題，末了便不再放在心上，只等放榜。游淼在京中太學(xué)中讀過，當(dāng)初夫子推崇理學(xué)，也是全國有名的一個大儒。游淼素來對朱熹那套不太喜歡，每每上課都忍不住插科打諢，但如今細(xì)想起來，雖對夫子所言不甚贊同，但要到了試卷上，還是非常實用的。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游淼的理解是人要達(dá)成博學(xué)，便應(yīng)彰顯品德，乃是“知而后行”的朱子釋義。張二的理解則是修身明德謂之“學(xué)”，兩人講論了一會經(jīng)義，都覺各有各的道理。游淼打趣道：“你這說法其實也是對的，咱倆要都能中舉，家里就倆舉人了?！睆埗o奈笑道：“少爺能中舉是一定的，我看我還是別癡心妄想了，幫著收糧食去罷?！边@幾日正值收獲之季，水稻壓得枝頭沉甸甸的，游淼剛回來第二天，整個山莊內(nèi)所有佃戶全部出動，頭戴草帽，頂著毒日頭收稻子。稻穗堆得如小山一般，游淼堅持去跟著看，一來這是他地頭上的第一次收成，二來里面也有要交給他的租兒。

    73、卷二 蝶戀花

    一連五六日，游淼都穿著粗布衣衫，和佃戶們混在一起，每頓一家，混著吃過去，農(nóng)民們在田邊蓋起草棚，見游淼與李治烽來了，都直起身笑著朝他們打招呼。收一次稻子，下來全身簡直是傷痕累累，三伏天里滿身汗水，手臂上被割得全是紅痕，脖子還要被蟲子叮咬，游淼跟著巡了兩百畝地，整個人被曬得脫了一層皮。終于山莊里全部的地都收完了，農(nóng)民們開始脫粒，拖著牛，騾子在脫粒場上碾壓，讓稻殼脫出來，稻谷出來后送去碾磨。第一次收獲，整個山莊猶如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水渠旁建起了水力磨盤，連騾子都省了，農(nóng)戶有的下江邊用大水車碾磨，有的則聚集在水渠沿途，借用游淼建造的磨。游淼從稻秧剛插下去就不停地問能收幾斤能收幾斤，足足問了三個多月，問得所有人都想死，直到最后糙米過秤，一戶一戶地把米袋朝支在山莊前的大秤上搬，游淼才松了口氣?！懊慨€地一百四十四斤！好樣的！”游淼大聲道：“今年早稻數(shù)你們家收得最多了！”周圍的人盡數(shù)嘩然，紛紛羨慕地盯著那壯漢看，壯漢唏噓道：“不容易吶，少爺，起早貪黑地干。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薄爱€產(chǎn)在百二斤以上的。”游淼大筆一揮，朝佃戶們說：“我只收你們四分租兒?！钡钁魝兗娂姎g聲雷動，先前游淼從來沒提過這事，如今這么一說，登時幾家歡喜幾家愁，于是窮的更窮了，富的更富了，游淼合上本子，笑道：“都別懶，打起精神罷，晚稻還有一茬，糧食進(jìn)了庫，都自己忖度著，也好回去蓋房子了?！币淮淮拿走M(jìn)了糧庫，當(dāng)天晚上，游淼把糧倉的門關(guān)上，一合計，三千二百二十四畝地，共收四萬兩千斤糧食，光是他抽的租兒，就有兩萬斤，都是佃戶們預(yù)先還回來的。還是感恩戴德地朝游淼家里送，把這些米全賣了，能得將近四百兩銀。不容易吶。但游淼還沒到要賣米的時候，先把糧食儲存起來?！斑@樣我心里踏實。”游淼笑道。“你是窮怕了?！眴太k說：“其實這人呢，也該窮一窮，沒窮過的人，活著就像少了些什么似的。”盛夏夜，蟲鳴聲聲，游淼和喬玨坐在院子里大樹下納涼，游淼確實是窮怕了，想到年初那會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個用，靠那么幾百兩銀錢得養(yǎng)活上千口人，這種日子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再來一次。所幸最艱難的開頭已經(jīng)熬了過去，再過幾天花生也能收了，沈園里赫然成了一大榨油地。幾百畝花生田，再怎么也能賣個一百兩銀。游淼的算盤打得啪啪響，終于有點錢了，他要把自家種的糧食都存起來，反正也賣不了幾個錢，而油菜地與花生地的產(chǎn)出，已經(jīng)足夠供應(yīng)沈園一年里的花銷。想到曾經(jīng)自己拿著銀兩在京師揮霍，銀子都是按十兩二十的算。整個山莊里農(nóng)民辛辛苦苦種一年地，把糧食全賣掉，還不夠自己花一個月的，游淼就忍不住心生感慨。李治烽從外面走進(jìn)來，拿著一封信站在燈籠下看，紅彤彤的燈籠光映亮了他英俊的側(cè)臉?！罢l的信我看看？”游淼說：“還有人給你寫信了？”李治烽道：“你的?！彼彀巡痖_的信紙遞過來，游淼便隨手接了，心想能讓李治烽注意到的，多半和犬戎有關(guān)，應(yīng)當(dāng)是趙超的信了。普天之下也只有游淼這兒才沒什么規(guī)矩，允許管家隨便拆信，一看，果然是趙超寫來的。三皇子隨軍征戰(zhàn)，身邊自然有幾個幕僚，領(lǐng)軍的又是聶丹，這些游淼都猜得到，李治烽在數(shù)月前分析的戰(zhàn)局趙超當(dāng)然不會等他們來提點，但關(guān)于犬戎人的一些規(guī)矩，游淼去的信還是幫了他的大忙。來信依舊是先談戰(zhàn)局，夏季呼延瑪爾山連場暴雨，天啟朝軍隊已陷入征戰(zhàn)泥潭之中，進(jìn)不得退不得，更麻煩的是軍餉發(fā)不下來，趙超的來信于無奈之中，又忍不住一抒朝中無人的苦悶。如今朝廷正在提前抽調(diào)江南各州歲餉，要支援塞北軍隊，而糧餉還不知何日能到。末了趙超以相當(dāng)長的一段篇幅說到科舉——今年鄉(xiāng)試在即，讓游淼一定得花心思讀書趕考，來日進(jìn)了京城也好幫自己探聽風(fēng)聲。這信理應(yīng)在四月份就送到江南，路上耽擱了些時候，而今歲科舉又提前了，若不計這些瑣事，趙超的信確是來得剛剛好，但游淼不待他提醒，已去了鄉(xiāng)試，初時還抱著吊兒郎當(dāng)?shù)男?，然而此刻認(rèn)真想起，男兒生在世間，確實要好好干一番事業(yè)，不能總窩在家里。數(shù)天后，江城府放榜了，游淼早上起來打了個呵欠，乏乏地坐在廳堂里，朝李治烽說：“你今天去看一趟榜罷?！薄班??！崩钪畏榘阎喽松蟻?，擦了手，游淼又說：“順便看看我那便宜大哥中舉了沒有?！眴太k還在后院沒睡醒，兩人正吃著，外頭便有人來了?！鞍压采贍敯?！”一個婆子拈著手帕，在沈園門口下了車便跑進(jìn)來，喊道：“恭喜恭喜！恭喜甥少爺吶！”外面程光武也是剛起床，一見這人沒規(guī)矩就怒了，喝道：“哪來這么多大呼小叫的事，沈園里也是你闖得的！給我出去！”那婆子在外頭只是迭聲催道：“甥少爺！二老爺讓我過來給你道喜！你中舉人啦！”游淼朝外看了一眼，和李治烽面面相覷，兩人都有點哭笑不得，李治烽放下筷子要出去，游淼又道：“這下正好，你不用去江城府跑一趟了。”李治烽說：“我去拿個紅封賞她?！庇雾颠砹寺?，心里還有點小得意，果然中舉人了，這下看老頭子有甚么說的。李治烽剛?cè)ツ缅X，那婆子又在外頭喊：“甥少爺中了解元吶！這可是咱們喬家游家第一回！”游淼聽到這話時馬上打翻了碗，像做夢一般喊道：“什么？你說什么！”

    74、卷二 蝶戀花

    后院里喬玨也起了，那婆子正是喬璋派來報信的人，原來昨天江城府就放榜了，當(dāng)時喬璋正在江城訪友，街頭巷尾談的全是碧雨山莊游家的事，游家的小少爺中了解元！喬璋一聽便知不得了，忙先派個人過來報信賀喜，自己則先回?fù)P州府去，換身衣服正待趕來。

    解元乃是鄉(xiāng)試?yán)锏念^籌，今年流州考生有三百余人，游淼的文章赫然被點了第一，登時便有點飄飄然了。

    喬玨聽得瞠目結(jié)舌，鞋子也沒穿，光著腳站在地上，錯愕許久后哈哈大笑，說：“咱們家這可是有舉人了！”說著瘋瘋癲癲地便回去拿錢，要給那婆子打賞。

    虧得游淼這還保持了冷靜，一顆心砰砰地跳，朝喬家的婆子問道：“我大哥呢？”

    那婆子笑道：“也中了，碧雨山莊正高興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呢，一門兩舉子！游少爺顧著那頭山莊里，甥少爺可是咱們喬家的人吶……”

    婆子的意思游淼當(dāng)然聽得明白，而游漢戈也中了舉人，倒是令游淼頗有點不舒服，想必是父親使銀錢捐的，只盼自己這解元不是花錢捐回來的才好。

    那婆子領(lǐng)了雙份的紅包，便在門房里喝茶，李治烽站在廊下只笑著看他，游淼神色一時一變，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又怎了？”李治烽問。

    游淼說：“只怕這解元，也是我爹拿錢捐的罷?！?/br>
    李治烽道：“你想多了，你爹再有錢，怎不先給你哥捐去？”

    游淼嗯了聲，喬玨出來聽了這話，又說：“你道這解元是拿錢能買著的呢！鄉(xiāng)試?yán)锇蔚念^籌，都是進(jìn)京得點名冊的！任憑你老子錢財通天，州府也不敢拿了銀錢給你亂點，一個不小心可是要丟官的！”

    李治烽又說：“你這半年里刻苦讀書，連自己都信不過么？”

    游淼一想也是，于是又高興起來，坐下要吃口飯，又吃不太下了，笑著在廳里走來做去，喬玨的那陣瘋癲勁兒還沒過，不住說：“太好了淼子，小舅就指望著你揚(yáng)眉吐氣呢，太好了太好了……”

    游淼去抱著喬玨，倆人靜靜站了一會，喬玨的眼眶卻是先紅了，顯是想起游淼的親娘。

    片刻后游淼松了手，又去抱李治烽，李治烽難得的嘴角抽搐一番，說：“好、好，給你買糖吃?！北銣喩斫┯驳赝现雾底吡恕?/br>
    游淼剛吃過飯，李治烽便取來新衣服讓他穿好，正要出去放鞭炮時便有人上門來了。

    最先來的是揚(yáng)州畿兵防司校尉，先前唐輝走了，如今又來了個姓黃的將官替他，趁著這時間上門來走動，緊接著則是游漢戈來朝游淼道賀，游漢戈卻是昨日從江城府看了榜，遣個小廝回去報信，便徑自朝江波山莊來了。

    游淼現(xiàn)在對著游漢戈也不知道是什么個感覺，游漢戈只是不住口稱贊游淼了得，卻絕口不提自己也中了舉人的事，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個回事，卻也都不說破。

    接著則是郭莊的村長，安陸的鎮(zhèn)長。

    過午時分黃校尉走了，游漢戈又道：“弟弟，爹讓你回家一趟?！?/br>
    游淼仍記得今年元宵那事，一聽這話就臭著個臉，朝游漢戈說：“再說罷?！?/br>
    游漢戈道：“咱們都是考官的門生，中了舉人，是須得上門去拜師父的?！?/br>
    游淼知道確實有這么一說，家里事歸家里事，外頭還是得知道輕重打點好，便道：“我自己去就成，你……”

    游淼拿眼瞥他，知道游漢戈想約自己同去，畢竟是兩兄弟，上考官的門若各自去也不太好，便道：“你找個時候過來，咱倆一路過去罷?！?/br>
    游漢戈這才點了頭，正要告辭時沛縣縣令竟是親自過來了。

    這下當(dāng)真是給了游淼極大的面子，游淼還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接待縣太爺，廳堂里村長，鎮(zhèn)長都忙起身朝縣令行禮，那縣令一進(jìn)來便笑道：“咱們流州的解元，可是跑到揚(yáng)州來種地了，外頭還不知道怎么教人說去?！?/br>
    廳內(nèi)眾人都是大笑，游淼與游漢戈忙按子侄禮見過縣令，游淼又打趣道：“這江北地界，不還有一半么？”

    “我且問你，游世侄?！笨h令揶揄道：“來日還是咱們流州的人罷？”

    “那是當(dāng)然?！庇雾得r笑道，請縣令坐了上位，又去娶茶葉泡茶招待。數(shù)人都心知肚明，沛縣的父母官親自過來，自然不是為了兩兄弟中舉一事，當(dāng)真是為的游淼中了解元才來的。換句話說，中舉人不難，被點了解元，便前途無量，成了連父母官都要籠絡(luò)的年輕才俊。

    那縣令說了一會兒話，大體是提醒游淼要前去拜會考官，畢竟中了舉人，就是流州吏司門生，這是半點含糊不得的。還有同鄉(xiāng)的舉子，都需要時常走動往來。

    游淼一聽就頭疼，猜測應(yīng)當(dāng)是游德川知道這忤逆子不會再回山莊去了，才請沛縣縣令過來分說，便只好先聽著。不多時喬璋又帶著白氏親自上門來了，游淼簡直連哭都沒地方哭去，生平第一次家里來了這么多客，連茶杯都不夠分的。

    當(dāng)天稍晚時候，游淼已經(jīng)在心里不住催你們快走罷，還在這里混鬧著，想蹭老子一頓晚飯不成，幸虧沛縣的縣令先回去，郭莊，安陸兩地的村長也都告辭，喬璋卻還賴著不走，而門外卻又來了個人。

    這次是張二。

    游淼忙道：“你來得正好，搭把手，把外頭老村長送的鵝給殺了，晚飯吃那個?！?/br>
    張二放下褡褳，在門外應(yīng)了一聲，他平素在沈園里也跟個小廝一般做事，眾人都將他當(dāng)玩伴，程光武便問道：“揚(yáng)州也放榜了，現(xiàn)如何了？”

    張二答道：“我也中了舉，過幾日找少爺討點茶葉，正想上門去拜師呢?！?/br>
    游淼還在廳堂里與喬璋說話，聽到這話就傻眼了，跑出來說：“張二，你中舉人了？！”

    張二哎地應(yīng)了，正和穆嚴(yán)追著頭鵝滿地跑，這下整個沈園都炸了，紛紛出來給張二道賀，游淼忙招手道：“過來過來，別管那頭鵝了！”

    張二笑道：“只要在這沈園里，少爺依舊把我當(dāng)書童使就成?！?/br>
    游淼聽懂了這話，遂笑道：“行，你有心了，晚飯一處吃罷，順便給你道賀！”

    75、卷二 蝶戀花

    江波山莊里出了兩名舉子，這消息震動了整個揚(yáng)州，當(dāng)天游淼吃了飯，和張二聊到深夜，張二雖是中了舉，卻依舊一副窮酸樣，連個字都沒有，游淼的字是當(dāng)年喬珂兒起的叫子謙，只是平素不常用，意為“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此乃謙下之德”，合計著給張二重起了個名喚張文翰，又起了字叫墨懷。

    翌日一起來，又有人上門道賀，這次這是揚(yáng)州安平縣的縣令，本來游淼是流州人士，中了解元也無關(guān)揚(yáng)州的事。然而安平縣卻有舉子張文翰在這山莊里，縣令便上門來拜謁，這次游淼便少年老成多了，畢竟安平縣令與自己父親游德川不相熟，跟揚(yáng)州游家倒是曾有過往來，言談之間也熟絡(luò)得多。

    第三天一早，江南游家又有叔伯兄弟來道賀，順便看游淼的山莊，接下來一連十天，訪客幾乎要踏平了沈園的門檻，直是應(yīng)付得他筋疲力盡，搞得游淼都想閉門謝客了。

    十天后總算消停了些，游淼索性帶著整個沈園里的小廝出去收花生，在門上貼了張條子，解元不在家！有客上門，全讓張文翰去對付，拍拍屁股跑了。

    直到游漢戈再度上門，已是半個月后的事。

    游淼正在學(xué)怎么拔花生，旁的人扯起來連根帶須的出來一大串，游淼隨手扯，上頭的枝干就斷了，還剩下一堆花生埋在地里，簡直哭笑不得。游漢戈卻是找到地頭來了，喊道：“弟！這幾天可得上江城去了！”

    游淼這才想起拜考官的事兒，只得拍拍手過去，抖掉一身的泥，又朝另一頭喊：“李治烽！”

    李治烽直起身，在田間看他，游淼喊道：“進(jìn)城去了！”

    李治烽在田另一頭喊道：“買什么？”

    游淼道：“不買什么！我哥找我一起進(jìn)城裝孫子去！”

    那話一出，游漢戈的臉色馬上變得十分尷尬，但游淼卻是說得半點沒錯，進(jìn)城就是去裝孫子，不然要做什么？游漢戈之所以會三番五次找上門來，必定是游德川催著他來，因為游漢戈根本不會和當(dāng)官的打交道，也不會討吏司官喜歡。游德川更不可能親自帶著游漢戈上門去，只得讓大兒子來找小兒子，為的就是讓他游淼提攜兄長。

    李治烽過來，游淼先是進(jìn)廳堂里去，本想換身衣服，卻又改了主意，說：“老頭子讓你帶什么去登門拜訪？”

    游漢戈說：“我這兒有兩盒上好的碧雨青峰，弟，你看看?！?/br>
    游淼一看那盒子就知道是貢品，這么一盒少說也得五十兩銀子，遂先拿了一盒，說：“喚張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