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們的王出來！”信差又喊道：“再不應(yīng)話，別怪韃靼大王不仁義了！”

    正說話時，李延匆匆?guī)撞降巧铣菢?，輕輕搖頭。游淼微一蹙眉，李延道：“死守?！?/br>
    趙超喝令道：“取我弓箭來！”

    趙超一發(fā)話游淼便知要糟糕，馬上匆匆跑下城樓，吼道：“通知全城！百姓全部隱蔽！”

    游淼的命令剛下去，趙超便在城樓上彎弓搭箭，一箭猶如流星般射去，登時將那信使射落馬下！頃刻間韃靼軍大嘩，發(fā)出一陣囂張的笑，卻無人策馬沖來。

    趙超射殺了那前來勸降的信差，在城上怒吼道：“有膽便來攻城！”

    “媽的……”趙超氣得不住發(fā)抖，轉(zhuǎn)頭道：“等他們再靠近點(diǎn)，就從城樓朝下放箭……游子謙，游淼？人呢？”

    韃靼軍如潮水般后退，后陣變前陣襲來，卻并不靠近城下，散開隊形后分布為近兩萬人的方陣，各分前后兩隊。前隊士兵動作整齊劃一躺倒，雙腳朝天，將腳蹬弩猛地一踹，后隊迅速架上箭。

    趙超登時回身喊道：“掩護(hù)措施！”

    與此同時，韃靼軍陣營中隱約響起指揮官下令的高喊，京城方圓十里鴉雀無聲，火紅的夕陽中時光的流逝宛如停駐。

    數(shù)息后，上萬根弩弦同時嗡的振動，一萬根鐵箭平地飛起，射向云端！

    游淼騎著馬在街道上狂奔，命令一傳十十傳百，讓百姓盡快回家疏散，一切都發(fā)生在頃刻間，韃靼人的鐵箭飛上高空，繼而扯出一道弧線，覆蓋了整個京城！箭矢從天空沖向大地，一陣箭雨凌空落下，遇瓦穿瓦，遇木斷木！

    到處都是嘩啦啦的箭雨落下的聲音，百姓慌張吶喊，根本無處可逃，跑不及的人便被一箭釘在地上！與此同時，天空中飛下一箭，射中游淼坐騎的馬股，游淼登時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被掀得直飛起來，下意識地抱著自己的頭，撞在路邊的墻上。又一根箭射爛了屋頂?shù)拇u瓦，嘩啦啦的碎石落下，側(cè)旁沖來一個人，有力的手臂抱著游淼一滾，避進(jìn)了房屋內(nèi)。

    “你不要命了！”李延在游淼耳畔吼道。

    游淼摔得眼冒金星，被李延拽進(jìn)了屋內(nèi)，掀起瓦缸罩在二人身上。

    同一時間，箭雨飛向皇宮，射破了金殿窗格，正在議事的群臣恐慌大喊，無數(shù)侍衛(wèi)護(hù)著太子躲到柱后，金鑾殿上琉璃瓦碎落，塵灰滿布。

    116、卷三 滿江紅

    聲音終于靜了下來，京城內(nèi)哭聲，叫聲此起彼伏，游淼暈頭轉(zhuǎn)向，推開水缸出來，打了個噴嚏，定了定神說：“我記得……老師告訴過我韃靼人的弓箭攻城……”

    李延灰頭土臉，甚是狼狽，揪著游淼，說：“小心點(diǎn)，先顧好自己小命再帶兵?！?/br>
    游淼喘息道：“沒事……距離他們第二波飛箭攻勢還要一段時間……”

    正在這時，城外響起擂鼓聲與吶喊，韃靼人開始攻城了。

    山呼海喝，京城外的平原霎時成了戰(zhàn)場，李延到處找馬要回皇宮去，馬匹卻早已被射死，游淼匆匆奔回城門處，剛要上去卻被趙超護(hù)著，拖了下來。

    四周是源源不絕沖上城去的士兵，場面混亂無比，火盆，滾油被端上城樓，趙超在他耳邊喊道：“你給我回皇宮去！”

    游淼充耳不聞，朝趙超喊道：“不行！現(xiàn)在得把百姓全部帶到內(nèi)城里去！”

    “外城能守??！”趙超吼道：“現(xiàn)在不能撤百姓！”

    城外又開始射箭，游淼喊道：“你聽我的！”

    韃靼人一開始攻城，游淼便猛然回想起從前李治鋒提到過的，關(guān)于韃靼人的戰(zhàn)斗習(xí)慣，犬戎人與韃靼人常年在塞外交戰(zhàn)，對他們的作戰(zhàn)套路了如指掌。攻城時敵方猶如餓狼一般，先以箭雨震懾敵軍，但鐵箭造價昂貴，數(shù)量有限，無法一波接一波地連發(fā)。而緊接著下一步就是驅(qū)趕降兵前來攻打自己一方的城市。真正的韃靼主力軍則在后方養(yǎng)精蓄銳，直到敵人精疲力盡后方發(fā)動最后的總攻擊。

    所以趁著這個時候，務(wù)必要把百姓全部撤進(jìn)內(nèi)城，否則攻城一方是投降了敵軍的漢人，而死在京畿軍的手下，韃靼軍又會將己方將士的頭顱用拋投機(jī)投進(jìn)城內(nèi)，勢必引起京師軍心震蕩，人心不穩(wěn)。

    游淼飛速解釋了幾句，趙超不住喘氣，蹙眉道：“都是誰告訴你的？”

    游淼道：“李治鋒！現(xiàn)在別問了！馬上！將百姓撤進(jìn)城里！等到這批攻城軍都死完，明天早上，第二波箭雨又要來了！”

    趙超火速解下將印交給游淼，游淼備馬進(jìn)皇宮，皇宮里一片混亂，扎在地上的鐵箭隨處可見，太子臉色十分難看，問：“萬一有jian細(xì)混進(jìn)皇宮怎么辦？”

    游淼道：“讓人帶兵看守，否則第二波箭雨一來，就擋不住了?！?/br>
    “不可！”有文官色變道：“皇宮內(nèi)城何等重地！怎能輕易開放？陛下還在后宮養(yǎng)病，萬一進(jìn)了jian細(xì)……”

    太子道：“不行……這不行，太冒險了，游愛卿，不是不相信你的判斷，而是……”

    游淼勃然大怒，喝道：“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殿下！”

    太子被這一喝，登時清醒過來，君臣二人相視良久，殿內(nèi)一片死寂，誰也不敢說話。許久后，太子輕輕點(diǎn)頭。

    “說得對，照你們的辦法?！碧拥溃骸澳阍趺粗肋@些事的？”

    游淼一躬身，答道：“臣家中有一名犬戎人，是他告知我的。”

    朝臣議論紛紛，太子道：“那犬戎人在何處？”

    游淼說：“正在上京的路上，過來尋我?！?/br>
    太子嘆了口氣，替帝君寫下圣旨，讓游淼帶著御林軍去開城門。

    臘月二十一日子時，城所有百姓開始集中，皇宮大門開放，讓人進(jìn)入內(nèi)城。外城城墻前是猶如過江之鯽的天啟降軍，在韃靼人的箭矢與皮鞭下開始沖擊京城。城墻上滿是火把，滾油一瓢瓢地澆下去，游淼快步跑上城樓，趙超正在率領(lǐng)京畿軍守城。

    “這樣不行，物資很快就會用完的。”游淼眉頭深鎖，看著城下堆積如山的尸體，不少降兵已被射成了rou泥，更有兵士被滾油澆得熟透，火焰燒灼尸體的臭氣，血腥的刺鼻氣味飄向城中。

    “韃靼人一個未死，現(xiàn)在死的都是天啟的降兵，媽的！這群胡狗真他娘狠！”趙超憤然道：“得想個辦法！不然等到韃靼人上陣時，落石和滾油都要用完了！”

    游淼嘆了口氣，朝城外看去，攻城的先頭部隊足足有四五萬人，簡直是拿著漢人的尸體朝城墻下填，背后又有韃靼軍的弓箭手虎視眈眈，凡是敢逃的便亂箭射死。

    “前面是自己袍澤的滾油和火石?！庇雾掂溃骸氨澈笫琼^靼的利劍?！?/br>
    只有攻下了京城，這些降兵才有活路，否則一旦撤退，依舊是死，游淼與趙超對視一眼，要解決這個困局，只有一個辦法——讓天啟帝君上城樓，以君威鎮(zhèn)壓降兵，說不定能喚醒兵士們的熱血，再次搶到主動權(quán)。

    “我去勸說父皇過來督戰(zhàn)。”趙超說：“只有他站在這里，降兵才不敢再攻打京城。”

    游淼道：“他未必會來，太危險了?！?/br>
    游淼對趙愗的勇氣不抱多少希望，否則帝君也不會以南巡之名逃難了，但趙超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先到角樓下面休息一會，我進(jìn)宮去。”

    天快亮了，外面戰(zhàn)局稍停，雖還在攻城，吶喊聲卻漸弱下去，趙超讓副將督戰(zhàn)，游淼也累得不行，隨處找了個地方，皮甲未卸，就地一躺，閉上雙眼。耳邊仍是廝殺的聲音，聲音離他逐漸遠(yuǎn)去，他夢見李治鋒回來了，帶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兵在城外橫沖直闖，殺得韃靼人大潰。

    不知睡了多久，游淼被大喊聲猛然驚醒。

    “游大人！”有人在他耳畔喊道：“快躲起來！”

    城內(nèi)兵士一片混亂，一名裨將把游淼架起來，推到城墻下，幾個兵士一起護(hù)著他，數(shù)聲亂響，游淼不明狀況，大聲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石頭開始飛進(jìn)來，韃靼軍的又一波攻勢開始了，這一次混在石頭里的是成千上萬的死人頭顱——先前唐暉帶兵，在黃河邊上幾次交戰(zhàn)后，被俘虜或是被殺的天啟軍將士頭顱。

    “趙超呢？！”游淼又問道。

    裨將大聲答道：“三殿下正在西門督戰(zhàn)！那里也在守城！”

    飛石砸垮了屋頂，煙霧飛起，韃靼人又在北門外燒起狼糞，嗆得人睜不開眼。游淼在黑煙里不辨方向，跑出一段路，找到一匹戰(zhàn)馬奔向西門找趙超。

    果不其然，帝君沒有前來督戰(zhàn)，臘月二十三夜，趙愗將帝位傳給太子，昭告全城。天蒙蒙亮?xí)r，北風(fēng)帶來的黑煙里，韃靼人發(fā)動了第二次箭雨。

    這一次的箭雨足有近十萬支，都是黃河一戰(zhàn)中繳獲的天啟軍的鐵箭，箭雨鋪天蓋地，覆蓋了整個京城。

    臘月二十四，降兵終于死完了，韃靼人派出使節(jié)叩城。

    117、卷三 滿江紅

    “游大人！”京畿軍一名武官在內(nèi)城喊道。

    一人碰了碰熟睡的游淼，游淼已是渾身塵灰，滿臉污臟，昨夜他忙了一整夜，核查傷亡，重新編排京畿軍部隊，困得無以復(fù)加，被叫醒后揉了揉眼睛，問：“什么事？我在這里！”

    武官看了半天才認(rèn)出游淼，忙道：“陛下傳游大人進(jìn)宮議事！”

    游淼還在奇怪帝君終于出來了，然而轉(zhuǎn)念一想才記起趙愗已讓位，現(xiàn)在的帝君是太子趙擢了，便爬上武官準(zhǔn)備好的馬進(jìn)太和殿內(nèi)去。

    抵達(dá)太和殿外時，殿內(nèi)十分安靜，游淼一整戰(zhàn)甲，從側(cè)旁入內(nèi)，也無人攔他，文官以李延領(lǐng)頭，武將以趙超居首，李延只是回頭看了他一眼，示意游淼不要說話。

    游淼會意，站到文臣隊列內(nèi)，長久的靜默后，昔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趙擢冷笑道：“你韃靼可汗倒是好大的胃口。”

    使節(jié)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通，側(cè)旁帶來的漢人額上冒冷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啟稟……啟稟陛下，韃靼可汗說……若陛下不愿……不愿和談，只怕要傷及城內(nèi)百姓……可汗要的……”

    使節(jié)看了漢人翻譯一眼，又開始說話，邊說邊冷笑，囂張至極地比劃，殿上人等都看懂了那一二三四的條件，使節(jié)說完后，又催促漢人翻譯。

    “說吧。”太子道：“什么條件？”

    漢人翻譯顫聲道：“一：向……可汗稱臣，奉韃靼部可汗為天子，令天啟王隨軍起行，朝拜可汗，并派五名皇子為質(zhì)，質(zhì)于塞北?！?/br>
    群臣大嘩，翻譯開了個頭，索性也不藏著了，又道：“二：以……絹……千匹，黃金三萬……三萬兩，白銀十……十萬兩，美女……三千名，蟠龍玉壁……修兩國之好?！?/br>
    “三：歲歲納黃金……五千兩，白銀五萬……兩?！?/br>
    “四：天啟人不得再過黃河以北……”

    “五：放回犬戎人小王子……沙那多?！?/br>
    大臣們紛紛小聲議論，游淼登時火起，按著劍的手不住發(fā)抖，簡直是辱人太甚！

    “你們……”太子失笑道：“你該不會是以為……”

    孰料太子一句話未完，那使節(jié)又冷笑著說了一大通，漢人翻譯看看使節(jié)，又看太子。太子察覺不妥，蹙眉道：“他說什么？”

    漢人翻譯道：“他說……可汗知道陛下在等聶丹勤王，韃靼與鮮卑，羯等五胡部落已結(jié)為同盟，貴國聶將軍已被常瑤王在林山擊殺……”

    剎那朝堂上就慌了，趙超暴喝一聲道：“妖言惑眾！”

    那聲震響時使節(jié)竟是微微一震，卻不住冷笑。

    漢人翻譯看看趙超，又朝太子說：“江南等地兵馬，也因正梁關(guān)風(fēng)雪所阻，三個月內(nèi)陛下都等不到勤王軍了，京城孤立無援，勸陛下三思?！?/br>
    說畢那使節(jié)扔出兩物，當(dāng)啷落地，回音在殿內(nèi)久久縈繞不去。

    鐵物正是聶丹的護(hù)腕與腰牌。

    趙超直至此刻方為之徹底震撼，游淼亦久久難言，殿內(nèi)所有大臣都懵了，連聶丹也死了？！這怎么可能？

    太子驀然起身，李延馬上使眼色，示意此刻千萬不可沖動，開口道：“請使節(jié)先下去休息。”

    一名官員將使節(jié)帶了下去，殿內(nèi)肅靜，半晌無人敢先開口，游淼環(huán)顧周圍，赫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朝廷上全換成了自己熟悉的人。太子沉吟許久后開口道：“秦卿，你負(fù)責(zé)守著那廝，盡量多套點(diǎn)消息?！?/br>
    秦少男領(lǐng)命離開，太子坐回龍椅上，重重嘆了口氣，聲音在殿內(nèi)回響。

    “眾卿覺得如何？”太子沉聲道。

    漫長的靜默后，李延答道：“歲帛，歲貢一道古來有之。”

    趙超冷冷道：“依李大人的意思，這等要求，這等條件，竟是還有和談的地步？”

    “三殿下?！逼睫傻溃骸奥檶④姷能婈牪豢赡茉倩貋砬谕趿??！?/br>
    這話提醒了所有人，一時間目光都駐留于聶丹的護(hù)腕與腰牌上。七夕夜里和自己喝過酒，還親自做了頓飯的聶丹，一眨眼半年間，就這么死了。

    當(dāng)年那個到山莊里來，笑著與游淼稱兄道弟的唐暉，也這么死了。

    游淼有點(diǎn)晃神，怔怔看著聶丹的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