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星趕緊將何天巳壓下來躲避。好不容易等到這波風勢也過去了，何天巳抹掉臉上的泥水，想問明若星可不可以繼續(xù)上路。然而擋在他面前的明若星，只是用手緊緊抱著他的腦袋，卻沒有任何回應。

    何天巳心里咯噔一下，默念著“千萬不能有事”，一邊拿出手電筒。

    這一照，他才發(fā)現(xiàn)明若星的額角上赫然是一個硬幣大小的傷口，血水正混著雨水不停流淌下來。

    “……小明！小明！”

    何天巳倒吸一口涼氣，趕緊輕拍明若星的臉龐，沒有反應。他再搖一搖身體，明若星干脆軟倒下來，依偎進了他的懷里。

    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大焦慮瞬間涌上心頭，可是何天巳知道現(xiàn)在絕不能自亂陣腳。他立刻將明若星穩(wěn)穩(wěn)接住，抱進懷里，一手解下他腰間拴著的貓包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然后咬緊牙關(guān)，重新迎著風雨站了起來。

    還有一百米。

    ——

    頭痛欲裂。

    這是明若星恢復意識之后的第一個感覺。疼痛將他從無意識的黑暗深淵里生拉硬拽了出來，狠狠地摔在了一片布滿荊棘的冰冷地面上。

    渾身上下都開始酸痛起來了，這種糟糕的感覺逼迫著他睜開了眼睛。

    四周圍還是一片昏暗，但好歹已經(jīng)不再一團漆黑。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三人沙發(fā)上，濕透的衣褲都已經(jīng)被脫下，只裹著一床薄毯。面前不遠處的桌子上擺著四根蠟燭，還有一杯正在冒著熱氣的飲料。

    頭部的疼痛很快喚回了一些重要的記憶，明若星扶著沙發(fā)背起身，焦急地打量著四周圍。

    “何天巳？何天巳??！”

    應答和腳步聲很快就從隔壁房間里傳來出來。何天巳也光著膀子披一條大毛巾，手里拿著一個枕頭快步跑了過來。

    “你醒了?。?！我還打算再給你加個枕頭呢?！?/br>
    “……”明若星仿佛聽不見他的招呼，只顧著上下打量何天巳，“你沒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差點把我給嚇死了?！?/br>
    何天巳走過來，將何天巳扶起一點，把枕頭墊在他背后。

    “這里是光叔家，你剛才可能是被石頭砸到了腦袋，流好多血！幸虧已經(jīng)止住了?！?/br>
    明若星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角，上面纏著幾圈繃帶，底下還有敷料，手法倒是頗為老練。

    “你幫我包扎的？”

    “這兒也沒別人了?！?/br>
    “我衣服呢？”

    “門口晾著呢，又是泥又是水的，穿著進屋不好收拾啊?！?/br>
    說著，何天巳順手將桌上的飲料提給了他，是一杯強行加了幾顆大棗的熱牛奶。

    “光叔這兒沒囤啥糧食，喝幾口，補補血?！?/br>
    見他一臉純良正直，明若星也不好再糾結(jié)，于是伸手接過杯子，吹了兩口氣等奶涼，一邊繼續(xù)提問。

    “是你把我?guī)н^來的？”

    “不是我難道還是老白嗎？再說你又不重，倒是要當心別讓風給刮跑了。”

    正說著，剛剛洗干凈爪子和尾巴的白老板也一邊甩著后腿一邊走過來，喵喵叫著跑到了明若星跟前。只見它渾身斑斑點點全是泥漿，不難想見那只裝它的貓包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一墻之隔的戶外，狂風暴雨依舊肆虐?；叵肫饎倓偹麄兊寞偪衽e動，明若星就忍不住一陣后怕。

    “真是太亂來了……早知道就應該回城里去的?！?/br>
    “是我不對。”何天巳主動道歉，“我不該對那座房子這么固執(zhí)，害你受傷?！?/br>
    “不關(guān)你的事?！?/br>
    明若星卻搖頭，“我既然答應幫你守在那里，就是我自己的選擇。歸根到底，還是缺乏對臺風的正確認識?！?/br>
    “是啊。想想看，前一秒鐘我們還在講鬼故事，接著房子就塌了……”

    何天巳苦笑起來，“能逃得出來可真是命大?？墒欠孔訌氐资菦]有了，什么都沒了。”

    明若星喝了兩口牛奶，忽然抬起眼睛來。

    “昨天在屋頂上，你還說萬一房子真倒了，就可以出去闖蕩了?，F(xiàn)在什么感想？”

    “泄氣，沒別的就是泄氣?！?/br>
    何天巳拽來一張椅子坐到明若星的身旁，將胳膊靠在沙發(fā)扶手上。他的語氣依舊輕松，卻掩飾不住言語中的失意。

    “你說吧，我先是把過去二十多年的事給忘了個一干二凈。好不容易在這里活了兩年，積攢了點兒記憶，可現(xiàn)在一場臺風什么都沒有了。感覺就像海灘上的沙子，無論畫出多么復雜的圖案、重復多少遍，最后會被潮水徹底沖刷干凈?！?/br>
    配合著他的這番感嘆，屋外的風雨呼嘯得愈發(fā)猛烈起來，如同大海拍岸的怒濤，要將最堅硬的巖石碾成細沙。

    可是即便風雨再大，明若星的聲音在何天巳耳中也是無比清晰。

    “你是死心眼嗎？為什么不站在大海的角度去想一想？無論它多么兇猛強大，卻總會有人毫無畏懼地一遍遍留下自己存在過的痕跡，無論重來多少次都不放棄?！?/br>
    說到這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善，于是稍稍地糾結(jié)一下，竟主動握住了何天巳擱在沙發(fā)上的手。

    “好了，你的情況雖然是特殊了一點，但是房子倒了還能重建，里頭的東西咱們還可以一件件地搶救出來。最重要的是人沒事，白老板也沒事。等臺風過去了，你想干什么我都陪著你，怎么樣？”

    手背上傳來的溫暖讓何天巳的心頭微怔。他抬起頭來，在昏暗中對上了明若星隱隱閃亮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主人，既不夠坦誠、又有點固執(zhí)和驕傲，卻那么溫柔、那么可愛。

    簡直就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廢墟里生長出來，照亮了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