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山峰上影影綽綽的燈光，似乎又在提醒著看客：世間是真而非幻，人并不在畫中。

    不知不覺中，何天巳已經(jīng)沿著一串下行臺階來到了荷峰院東側(cè)的山崖上。

    這里孤零零地佇立著一座大殿，看樣式與山上其他的建筑并無不同。唯一有趣的是，殿后的院子里有一座池塘，塘內(nèi)立著一座看上去仿佛是黃銅質(zhì)地的寶塔。

    這座塔足有四五層樓的高度，門窗柱脊、飛檐斗拱，無不刻畫仔細。除此之外，每層的八個角上還各自拴有角鐵銅鈴，玲瓏有趣。

    何天巳稍稍駐足欣賞了片刻，就繞過池塘繼續(xù)往前去。徑直穿過那座大殿，前方就是突出于懸崖之上的觀景大平臺。

    此時此刻，陳先生以及其他十二名修行小弟子們已經(jīng)到了平臺上。

    所謂的晚課，倒不再是亞人的常識教學，反而更像是某些宗教儀式。

    在陳先生的吩咐之下，包括何天巳在內(nèi)的所有人全都坐到了蒲團上，一邊進行深呼吸，一邊閉上眼睛。

    十月份的大山深處，夜晚已經(jīng)透出不少涼意。崖頂山風獵獵，更是讓人不由得瑟縮起來。

    打了幾個哆嗦，何天巳開始暗自懊悔出門時沒有多加一件衣服。就在這時，他肩膀上忽然一沉。睜眼一瞧，竟多了一件抓絨外套。

    再看，給他送來溫暖的明若星已經(jīng)迅速退到了打坐的范圍之外。

    心里頭又暖又甜，何天巳趕緊沖著明若星咧嘴傻笑，可還沒來得及眉來眼去，就被陳先生點名批評。

    他趕緊重新閉上眼睛。

    等到所有人的呼吸全都安定下來，陳先生開始以溫和而有力的聲音，介紹本堂晚課的目的：初步嘗試運用自己體內(nèi)的亞人能力。

    當他說話的時候，明若星和另兩位助教已經(jīng)點燃了平臺上四個角落里的石質(zhì)大香爐。

    爐內(nèi)事先放置了凝神聚氣等諸多功用的香粉，嗶啵燃燒之中，氤氳的香霧開始裊裊彌漫。

    何天巳對于香氣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可是當香霧入鼻的時候，他也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渾身放松、情緒沉靜、思維似乎也變得愈發(fā)敏銳。

    等到香霧彌漫了五六分鐘左右，所有人的坐姿都明顯地放松下來。

    只聽陳先生又再度開口說話。

    他讓所有人開始默默冥想自己所擁有的那一種最重要的動物基因，冥想那種動物的外形、大小、毛色、眼瞳。然后是它們的體溫、觸感，乃至身上的氣味。

    平臺上依舊一片安靜，但若是仔細觀察，有不少少年的表情已經(jīng)有了細微的改變——有的在苦思冥想，有些則面帶微笑；還有極少數(shù)甚至情不自禁地開始模仿起了動物的姿態(tài)。

    而何天巳卻似乎遇到了難題。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去想哪一種動物。

    野雞他首先是不樂意的。至于蛇，他只見過金魚村田野里狼狽逃竄的水蛇和菜花蛇。模仿它們兩個倒是不難，但是感情上和野雞似乎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正做著無謂的糾結(jié)，忽然間聽見耳邊傳來了一陣嘹亮的“嗷嗷”狗叫。

    原本專注安靜的氣氛一下子被哄笑聲打亂了。

    何天巳也好奇地睜開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隔著四五個人的不遠處，有個少年顯然入戲太深，居然對著月亮嚎叫起來。

    陳先生立刻要求所有人繼續(xù)集中精神，同時走到了那個少年面前，低聲與他交談了幾句。那少年很快就停止了吠叫，重新安靜下來。

    第79章 何天巳的考驗

    初級階段的冥想大約持續(xù)了十五分鐘。除去何天巳之外，似乎每一位參與冥想的少年都或多或少地感應到了自身占據(jù)主導地位的那種動物。

    緊接著，原本非常安靜的平臺上開始出現(xiàn)窸窸窣窣的小雜音。

    沉浸在深度的冥想中，有人將雙手舉在胸前，有人伸長了脖子搖搖晃晃；還有些人干脆躺倒下來，縮成一團發(fā)出含混不清的哼叫聲。

    這集體癔癥似的場面看起來詭異甚至還有點可笑，但在陳先生眼里，卻是每個人修行的必經(jīng)之路。

    “大家做得非常好，”

    他繼續(xù)開始引導：“你就是你所想象的那種動物，你們天生就是一體?，F(xiàn)在，你要嘗試控制住自己，不要動、也不要叫?！?/br>
    說也奇怪，伴隨著這個指令，學生們陸續(xù)停止了剛才怪異的動作，口中奇怪的哼叫聲也逐漸消失。

    崖畔的平臺上又恢復了平靜，然而平靜之下仍是暗流涌動。

    陳先生的助教們手捧小型香爐，緩緩繞場一圈，確認絕大多數(shù)的學生已經(jīng)控制住了內(nèi)心的動物。隨后，四角的大香爐里也添進了更多的香粉。山風一來，陰燃的香料躥起了明火，濃烈的香氣同洪流一般瞬間將整個平臺卷進了氣旋當中。

    陳先生又開始發(fā)話了。這一次，他要求那些已經(jīng)與動物身心合一的學生們仔細嗅聞，卻不是嗅聞彌漫在鼻尖前的香粉氣味。

    “距離我們這邊兩百米，對面那座山上，有一棵樹正在開花?，F(xiàn)在，請大家借助動物的嗅覺去感受它的香氣，告訴我，那是什么花。”

    聽起來仿佛不切實際的要求，卻沒有學生提出任何的異議。相反，所有人全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做起了深呼吸，像成年人品味紅酒似地品嘗起了空中的氣息。

    大約一分鐘之后，已經(jīng)有人率先得出了答案。

    “好香……是桂花?！?/br>
    “桂花?！?/br>
    “桂花糕……”

    不約而同地，越來越多的人小聲說出了相似的答案。

    陳先生讓助教分別觀察學生們不同的表現(xiàn)，適時筆錄作為日后的參考，一邊又繼續(xù)提出新的考驗。

    “很好?，F(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那顆桂花樹。我要你們繼續(xù)一直向前走，往北三十步。然后告訴我，你們聽見了什么?！?/br>
    學生們一個個眉頭緊皺，顯然沉浸在了這一趟奇幻的感官旅途中。

    “我聽見……巖石滴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