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沈晨照例留下來跟私塾里其他幾位先生一起抄書，或者整理其他的人，平日談話的內(nèi)容無非就是天下那點事情。

    “如今這天下總算安定下來了，前些日子聽說要選妃了呢?！?/br>
    “怪不得李大人整日笑呵呵的，看樣子他家小姐被選上了？”

    有些時候，最無聊的還就是這些讀書人。在座的除了沈晨都是有家室的人，所以這話題就轉(zhuǎn)到了沈晨身上。

    私塾年紀最長得先生笑呵呵地問沉默的沈晨：“小沈年歲也不小了，家里可幫著籌備婚事了？”

    沈晨笑，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作深入討論：“家里條件不好，不想委屈了姑娘家，所以還是先緩緩再說吧?！?/br>
    鎮(zhèn)上的人只知道沈家以前是個大家族，這僅看一家人的氣度就能猜出來。但為何一個大家族會沒落至此，他們就不曉得了。但看沈家一家人行事低調(diào)，大家紛紛猜測這是得罪了上面的人，被發(fā)放的。

    見沈晨這么說，幾位先生也不好再說什么，話題不一會兒就轉(zhuǎn)移了。

    沈晨低頭整理日前從小攤販手里買回來的珍本，心思卻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他離開已有兩年，關(guān)于戰(zhàn)揚的事情并不需要他特別關(guān)注就能知道。聽說戰(zhàn)大將軍幫助某位皇子取得了皇位，幫著他鞏固地位。聽說戰(zhàn)大將軍立下無數(shù)戰(zhàn)功也不驕不躁，忠心天地可鑒。

    別人都知道戰(zhàn)將軍驍勇善戰(zhàn)，不貪圖權(quán)利，不恃強凌弱，不愛財亦不好女色，當真是人人夸贊的好將軍。聽著身邊人談?wù)撃切┦虑?，沈晨恍如隔世。原來，在百姓眼中的?zhàn)揚是那樣耀眼的一個人。

    “先生，今天家里有事，學生先走一步了。”

    離開私塾，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傍晚的江南小鎮(zhèn)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線中，漫步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看道路兩邊三三兩兩點起的紅燈籠，沈晨心情無端輕快起來。

    就當作是做了一場夢吧，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父母健在，一家人過著并不富裕的溫馨生活，人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了。

    在橋邊的酒肆買了一壺酒，今天是一家人遷居康晉的紀念日。管家一定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整桌子的精美菜肴，想起一年前管家喝醉了愣是要唱戲的滑稽事情，沈晨嘴角勾起笑。沉浸在美好回憶里的他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剛才路過的小巷子里有一雙眼睛一直看著他。

    “我回來了。”沈晨推開門，院子里果然熱鬧非凡。

    “兒子，過來，今天娘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點心?！鄙蚍蛉艘簧泶鍕D的打扮，衣服樣式簡單卻整潔大方。相較于在都城那會兒，她的氣色竟更好一些。

    沈晨先回屋子放下書卷，洗了手，坐在桌邊：“誰贏了？”院子里王盟和榮景生在比武，目前看來不分上下。

    沈夫人夾了一塊點心放在他碗里，眉眼間盡是慈愛的笑：“之前王盟贏了一回，管家不樂意，這才開始第二次比試呢。”

    沈晨聞言看過去，果然管家憤憤不平的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掐著腰揮著拳頭朝王盟嚷嚷。沈晨失笑地搖頭嘆氣，管家真是孩子脾氣，平時總愛欺負榮叔，但旁人要是敢欺負了榮叔，他絕對是第一個嚷著要報仇的。

    “今日工作還順利吧?！鄙虺可裆亻_口。

    “今日幫著先生整理珍本，書保存得不好，估計還需幾日才能完成?！鄙虺繑苛诵?，恭敬回答道。

    沈夫人不樂意了，掐了沈晨一下，嗔怪道：“你以為你還是沈老爺啊，你現(xiàn)在就是一山村野夫，說話文縐縐的給誰聽呢？”

    半輩子的習慣不是容易改變的，沈晨不自在地咳嗽一聲，臉頰飛上點紅，柔聲道：“這不……不是習慣了嘛。”

    看父母恩恩愛愛，看管家他們快快樂樂，沈晨笑著飲下一杯酒，這日子當真是無憾了。

    次日，沈晨頭重腳輕的起床，昨日真不該喝那么多酒，今天還要去教學，希望不要出錯。他打開房門，才跨出去就被一個柔軟的物體絆倒。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八章

    “哎呦！”

    摔得疼死了，沈晨睜開眼睛看絆倒他的是什么東西，這一看，愣是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夫人?！眮砣讼乳_口。

    “你你你……你怎么在這里？”沈晨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人，身子不住地往后退，一直退到墻角，背貼著冰冷的墻壁才停下。

    戰(zhàn)揚無辜地抬頭看著避自己如猛獸的沈晨，眼里有些小小的受傷。

    驚嚇過后沈晨這才看清楚，戰(zhàn)揚是跪著的，膝蓋下面露出棕褐色的算盤珠子。他嘴角抽了抽，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我……”戰(zhàn)揚戰(zhàn)了戰(zhàn)嘴，不知道要怎么表達，從懷里掏出一戰(zhàn)紙，快速打開，照著念：“先前雜事頗多，為替皇上分憂未能及時前來尋找夫人，我錯了。時隔兩年才抽身尋來，讓夫人獨守空閨兩載，我錯了。我已稟明圣上，辭去大將軍一職自愿鎮(zhèn)守邊疆，為以后與夫人日夜相守做好準備，望夫人原諒。”

    沈晨目瞪口呆地看著戰(zhàn)揚念完一篇前言不搭后語的詭異認錯書，這到底什么情況？將軍打仗打傻了嗎？

    管家躲在角落焦急地咬著手指：“能行嗎？早上臨時寫的認錯狀，果然還是應(yīng)該讓將軍背下來才好啊?！?/br>
    榮景生在他背后焦急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怎么辦怎么辦，要是夫人不原諒將軍這可怎么辦才好？

    巨大的驚嚇之后沈晨稍微鎮(zhèn)定下來，彎腰去扶戰(zhàn)揚：“將軍請起，這可使不得?！?/br>
    戰(zhàn)揚沒動，仰頭看他。沈晨神色淡淡，并沒有更多的情緒。果然還是不行么？戰(zhàn)揚有些沮喪地想，他轉(zhuǎn)眼瞟了一眼管家的方向，收到他的鼓勵，決定實行第二個計劃以情動人！

    “夫人莫生氣了，我錯了，真的，往后你讓我天天跪算盤都行，夫人原諒我吧。”

    這話的語氣實在不像戰(zhàn)揚的，沈晨見他不肯起來，自己快遲到了，索性撒手不管他：“將軍若是跪夠了自己起來，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沈晨小跑著朝私塾走去。

    戰(zhàn)揚的突然出現(xiàn)并沒有打亂沈晨的生活節(jié)奏，或者說他還沒意識到一大早上跪在他門前的人是戰(zhàn)揚。

    戰(zhàn)揚來了，這個事實一直到沈晨再次看見背著算盤出現(xiàn)在學堂的戰(zhàn)揚時才真正地被意識到。

    分別兩年，他一點沒變，那雙古井般的眼睛依然惑人。

    “將軍。”沈晨上前恭敬行禮，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戰(zhàn)揚眨眨眼，想起背上的算盤，手腳利索地取下來放在地上又要跪。沈晨地拉住他往下的身子，皺眉道：“將軍這是要做什么？”

    “跪，做錯了事要罰?！睉?zhàn)揚眼神單純而執(zhí)著，要不是知道他有如此多的面具，沈晨都快相信了。

    以前覺得呆呆傻傻的將軍是可愛，現(xiàn)在沈晨只覺得那是一把利劍，挑開他剛剛長好的痂，讓他的心血淋淋的。

    用力閉了閉眼睛，沈晨無力道：“將軍不必如此，我沒生氣?！?/br>
    戰(zhàn)揚真的急了，因為不在乎所以不生氣是不是？

    “夫人為何不生氣？”

    “為何？”沈晨自問：“因為生氣除了讓自己難過沒有一點好處?！?/br>
    忽然想起兩年前他離開還給戰(zhàn)揚留了字條，當時戰(zhàn)揚沒找他不是已經(jīng)默認了嗎，現(xiàn)在又來干什么？

    管家在一邊急得腦袋要冒煙兒了，榮景生一把拉住忍不住要跳出去的他，低聲安慰：“不著急，耐心看！”

    感覺到沈晨的冷漠，戰(zhàn)揚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他不想騙沈晨說他是有事情耽誤了來尋沈晨的時機，再忙也不可能沒時間找他，更何況從一開始自己就知道沈晨在哪里。

    “沈晨?！睉?zhàn)揚緩緩跪在算盤上，拉著沈晨的手仰頭看他。沈晨見戰(zhàn)揚這么執(zhí)著也懶得管他，僵著身子站著。

    “愛，身不由己?！彼f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卻讓沈晨身子一震，紅了眼圈：“我以為讓你離開對我們都好，直到那天在書房偶然見到三年前我寫的你的名字，我……”不知道要怎么表達，戰(zhàn)揚郁悶得皺眉。

    “看到你的名字我才發(fā)現(xiàn)，沒有你我會死?！?/br>
    沈晨轉(zhuǎn)頭瞪戰(zhàn)揚，這么rou麻的話他是怎么用平板的聲音面無表情地說出來的？

    “很久以前打仗傷了心肺，大夫說我會死，當時的感覺和那時一樣。”戰(zhàn)揚費力地搜羅詞匯想表達清楚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他拉下沈晨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夫人是這里的rou，沒了，很疼?！?/br>
    ……

    沈晨低頭看著戰(zhàn)揚，半晌道：“又是演戲？”明明是想冷哼一聲，沒哼出氣勢，倒覺得像是撒嬌了，聲音也抖得不成樣子，沈晨惱怒地想，自己又敗了。

    “沒有?！?/br>
    也許用兩年的時間明白自己的心時間花費太長，但好在還來得及。戰(zhàn)揚很慶幸，他愛上的是一個男人，就像沈晨自己說的，他也是男人，愛一個人也可以為他建造一座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