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對(duì)他，亦或是他，武功都是他們最后的籌碼。

    可周旭忽然又道，“別優(yōu)柔寡斷的了！要是命都沒了，那就什么都沒了！”

    花梅令聞言，倏地攥緊了手中的瓶子。

    “莊主！”一個(gè)下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花梅令一看卻是他安排在別院的人手，“莊主！別院被襲擊了！是鬼頭兵的人！”

    花梅令一驚，連忙跑到大門外，白撫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將他拉上車便疾行而去。

    馬車剛停下，花梅令撩開簾子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別院附近七零八落地躺著十余個(gè)尸體，他們帶著鬼頭面具，手拿斧頭死相十分凄慘。

    花梅令推開大門，就看見浮堯靠坐在樹下，長劍被他扔到了一旁，左手邊扔著的匕首也浸滿了血。他一手撫著心臟，正艱難的喘著粗氣。

    “浮堯?！被妨钆苓^去蹲下，“你怎么……”

    手才剛伸過去便被“啪”地一聲打開了?；妨钜徽聪蛎鏌o表情的浮堯。

    “我今天下午去分舵找你?！备蚩粗妨罹従彽卣f，“他們說，你被一個(gè)穿著白衣的英俊公子約走了。”

    花梅令不言，浮堯又道，“東陽白鳳？”

    花梅令還是沒有說話，他低下頭卻聽見耳旁傳來一聲輕笑，“孟三千沒有說謊，五倒還魂水的解藥就在東陽白鳳那里對(duì)吧？”

    “我真是看不懂你?！备蚍鲋鴺涓烧酒饋?，花梅令轉(zhuǎn)頭就見他踉蹌著進(jìn)了屋。

    梅令山莊的手下正在清理院內(nèi)的尸體，花梅令數(shù)了數(shù)，一共十三具。十三鬼頭兵，在武林中的實(shí)力僅算中等，若是換做以前，花梅令絕不懷疑浮堯能在一瞬間解決他們，可如今竟然如此艱難甚至還受了傷。

    尸體處理完，天已經(jīng)黑了。屏退了屬下花梅令進(jìn)了屋，屋內(nèi)漆黑一片，接著月光隱約能看見浮堯坐在床邊。

    拿出火折子，點(diǎn)了一盞燈。

    感受到浮堯的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自己身上，花梅令旁若無人的從袖子中拿出一個(gè)藥瓶，放在了桌上。

    浮堯的目光瞬間被那藥瓶吸引了過去。

    “把這個(gè)吃了吧！”花梅令道。

    “這是什么？”

    “解藥?！被妨钫f著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

    那的確是解藥，能解救他命的藥。

    可今天的浮堯卻似乎格外敏感，他看向花梅令問道，“為什么不拿給我？”

    “你自己拿吧！”

    這句話之后便正剩下?lián)u曳的燭光，昏暗的，跳動(dòng)在浮堯的臉上。

    感受到浮堯探究的目光，花梅令閉上了眼睛。他是有私心的，化功丹這種東西，即便浮堯一定要吃，他也不希望是自己親手喂給他的。

    多么可笑的原因，說到底他才是最脆弱的那一個(gè)。這樣根本瞞不過去??！花梅令心里比誰都清楚，經(jīng)過今天的事浮堯本就有了戒心，如果不提起精神來應(yīng)付根本不可能騙過他。

    但他真的已經(jīng)提不起任何精力了，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祈禱，浮堯能再相信他一次，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說，乖乖的把藥吃下去。

    但這種想法本來就是錯(cuò)的，他怎么能祈禱別人去相信他的謊言呢？

    “化功丹，吞服?！焙鋈粋鱽淼穆曇糇尰妨蠲腿槐犻_眼睛，浮堯剛好將那藥瓶的底部對(duì)著他，上面用紅色的誅殺寫著幾個(gè)字。

    如此刺眼，那么明顯，他卻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花梅令抬頭，他忽然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目光去面對(duì)浮堯，他的表情就像一個(gè)做錯(cuò)事的孩子，卻偏偏不愿開口，不愿承認(rèn)。

    “這是……解藥？”浮堯呵笑一聲。

    聽到這聲笑，花梅令忽然心中泛起一陣疼痛，他看向浮堯平靜地道，“那是能讓你活過三十歲的藥?！?/br>
    浮堯愣了，纖細(xì)的手指攥緊了手中的藥瓶。許久他才轉(zhuǎn)過身，“我不需要?！?/br>
    “你不是想要自由么？”依舊是平靜如水的聲音。

    “失去武功對(duì)我來說是另一種牢籠。”

    “難道你不想活下去嗎！”花梅令忽然站起來。

    “但我壽辰已盡。”浮堯平淡的說，就好像事不關(guān)己，“待你年過花甲，會(huì)想著去追求長生不死嗎？”

    花梅令頓時(shí)閉上了嘴，說到底浮堯根本就沒把自己和他們當(dāng)成一種人。是蔑視，就好像當(dāng)年他剛剛出洞根本不屑于與任何人講話一般，于他而言，三十歲的壽命已經(jīng)足矣。

    “我要走了?！备蚝鋈挥窒铝肆硪粍┟退帯?/br>
    “去哪？”花梅令的聲音中帶著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顫抖。

    “去拿解藥?！?/br>
    “你要去找東陽白鳳？不行！”花梅令忽然提高了音量，浮堯聞音頓時(shí)轉(zhuǎn)頭，那失望的目光讓他頓時(shí)失了聲。

    “你果然護(hù)著他?！备蛘f，他的眼中仿佛有一片漆黑的海，讓花梅令深深地溺入其中。

    “不是那樣的，浮堯！你把藥吃了，從今以后我們隱居山林，我保護(hù)你好不好？”

    “這才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备蛘f。

    被花梅令保護(hù)，成為他的累贅，這踐踏了他身為男人所有的自尊。尤其是在他明知道東陽白鳳如此優(yōu)秀的情況下，東陽白鳳是受人敬仰的劍神，而他是背棄師門的叛徒，最后讓他連武功都失去了，他自己都會(huì)瞧不起自己，又怎么能讓花梅令委曲求全的跟他在一起？

    他的生命已然快到了盡頭，他沒法保護(hù)花梅令一生，但至少可以在最后撇開和他的關(guān)系。拿到解藥，他至少還能帶著他想要的自由和輝煌死去。

    人固有一死，但也有連死都無法放棄的東西存在。

    浮堯不再說話，抬腳便朝門外走去。昏暗的燭光打在他的后背上，就像落盡的夕陽。

    “站??！”花梅令叫了一聲，浮堯停下來。

    浮堯聽見身后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甚至因?yàn)樘倍驳沽艘巫?，然后便看見那張?jiān)趺纯匆部床粔虻哪槼霈F(xiàn)在他的面前。

    浮堯撇過頭，有些不敢去看?？偸且珠_的，看多了反而更傷痛。反正無論多看一眼還是少看一眼，他都能永遠(yuǎn)將花梅令的模樣印在心中。但對(duì)于花梅令來說，多看了這么一眼，會(huì)不會(huì)就會(huì)多記得他一陣，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好，他也希望花梅令的心中想著自己。

    但很快他便感覺胸前一沉，一顆小腦袋埋在了他的脖頸間。環(huán)在腰間的雙臂就像燒紅的鐵鏈，灼熱著他的每寸皮膚。那么熟悉而又懷念的感覺，他甚至恨不得將這個(gè)人揉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思念的情感隔著胸膛，明明貼的如此近卻根本得不到滿足。

    花梅令抱著他把頭埋在他的胸前，聲音低低的，“要是死了，這樣的感覺就再也沒有了?！?/br>
    浮堯的身體僵硬了，他低頭，看見花梅令一席柔順的長發(fā)，忽然便想起了出洞的那天第一次看見他的場(chǎng)景。

    當(dāng)時(shí)，花梅令手中端著那碗五倒還魂水遞到他面前，琥珀般的眼睛盈盈光彩，綻開的笑容便像冬日蒙蒙的陽光，溫暖又不刺眼。

    他說：“神刃，請(qǐng)。”

    那樣的邀請(qǐng)，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根本無法拒絕?；妨罹褪且粭l毒蛇，沾上了便放不開。

    他最不想傷花梅令的心，但他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在保住他那顆心的同時(shí)還能保住他的命。而花梅令想的，卻也是同樣一件事。

    要是死了，這樣的感覺就再也沒有了。

    這一瞬間，浮堯忽然希望能就這樣抱著他一只活下去，這樣的感覺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覺得幸福到觸碰了自己不該觸碰的領(lǐng)域。

    喉結(jié)上下動(dòng)了動(dòng)，浮堯終歸還是推開雜念開口道，“這樣的感覺我會(huì)永遠(yuǎn)記在心里?！?/br>
    浮堯說著分開花梅令的手，再?zèng)]低頭看他一眼抬腳便邁出了門檻。花梅令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晚風(fēng)吹涼了他的后背，他才踉蹌著坐到椅子上。

    他就這么坐了一宿，直到天蒙蒙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