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個冬天，洛流蘇剛剛來到古清鎮(zhèn)，第一天支起醫(yī)鋪，沒想到就來了一位年輕的女病人。

    女子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面容蒼白憔悴地走進(jìn)醫(yī)鋪，“大夫，我最近身體不適，能否替我瞧瞧......”

    洛流蘇瞧一眼她的面色，心中便有了大致判斷，他語氣淡然道：“姑娘請坐。”

    隨后，他用一條紗巾搭在女子細(xì)白的手腕上，替她把脈。

    很快，結(jié)果出來了。

    他抬眼看向女子，語氣毫無波瀾地說道：“姑娘，你這是有孕了?！?/br>
    “什么？！”女子聽言大驚失色，不知所措得滿臉慌張，“怎么會呢...怎么會這么巧就懷上了......”

    聽到消息的她不敢相信，幾近崩潰。

    洛流蘇見情不多問，他看得出，面前的女子并不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

    揮筆寫下藥方，遞給女子，“若你服用紅花落了胎兒之后，按照這上面的配方抓藥調(diào)理身子?！?/br>
    女子神思恍惚地接過藥方，兩手顫抖。

    最后，她實(shí)在控制不住情緒，拽緊藥方趴到桌上哭了起來。

    越哭越大聲，越哭越絕望。

    洛流蘇沒有趕她，也沒有安慰，靜靜地等著女子哭完。

    半柱香后，終于，女子似哭累了，停下聲，抽噎了兩下，來了句：“我...我不想打掉這個孩子......”

    洛流蘇沒有說話，這種事情，他作為大夫，只能尊重病人。

    接著只聽女子又道：“大夫，你能不能幫幫我，開些藥方讓我精神起來，有力氣做事，不然的話，我這樣下去，根本沒辦法伺候小姐...我答應(yīng)過大公子，一定會替他好好照顧即將出嫁的小姐的......”

    “孕婦本身體質(zhì)脆弱，受不得累活，你若依然辛苦cao勞下去，不僅對自己身體不好，日后生出的小孩體質(zhì)也會受此牽連?！甭辶魈K將話說得很明白。

    女子聽言，糾結(jié)不已，萬分折磨之下，她崩潰地大喊一聲撕毀了藥方，而后跑出醫(yī)鋪。

    不過，洛流蘇知道，這位女子，一定還會再來找他的。

    果真，第五天之后，此女子又來了。

    女子滿臉掛著淚痕，一看就是剛哭完不久。

    剛踏進(jìn)醫(yī)鋪的門，她就一下猛地跪到洛流蘇面前，哀求道：“大夫，求求你幫幫我，我想留住孩子，我想...我想生下他！”

    不喜被人跪的洛流蘇斂眉，一手扶起女子，“生與不生，抉擇在你，我身為大夫，只能尊重病人和輔佐調(diào)理病人身體?！?/br>
    “可是我不敢說出去！我要生下來的話，只能瞞著所有人！如今只有大夫您知道此事，我求求您，給我開些藥方，能讓我懷孕期間，正常行事并且能安全生下孩子，可以嗎？”看得出，女子十分渴望生下腹中的嬰孩。

    不期盼懷，卻渴望生，想來這個孩子就是個意外。

    洛流蘇坐下位，嘆氣搖了搖頭，最后他問了句：“姑娘，你真的覺得應(yīng)該生下這個孩子嗎？”

    雖然他不清楚女子是何身份，但聽得她嘴中喊得一口一個公子小姐，想必該是某個府上的丫鬟。

    丫鬟偷食禁果懷了孕，還不想他人得知?？磥?，孩子的父親不是一般人。

    這是他來到古清鎮(zhèn)接手的第一個病人。年齡尚小，意外懷孕，無人告知她該何去何從，只是她的一時沖動，不能顧全大局，非是想生下孩子。

    洛流蘇本不愿管，可生孩子是人生大事，對一個女子來說更是如此，他心底是不想這年輕的女子一失足而良成千古錯的。

    “我......”女子聽洛流蘇這么一問，瞬間又害怕起來。

    其實(shí)她知道這個孩子不該生下來，但是孩子的父親，是她傾慕多年的人，她不可能與他在一起，只有這個孩子，是她最后的念想。

    “姑娘，你還年輕，切勿一時沖動而后悔終生，多考慮后果?！甭辶魈K耐心勸說。

    女子哽咽，低頭沉默了許久。

    最終，當(dāng)她冷靜下來，聽進(jìn)去洛流蘇的這些話后，細(xì)細(xì)思考，她只能無奈決定忍痛流掉這個孩子。

    心如刀割一般滿臉淚水地服下紅花，洛流蘇給了她一顆藥丸，可以緩減痛楚。

    之后，考慮到女子不方便，洛流蘇親自給女子買來了藥。

    “一日服兩次，調(diào)養(yǎng)七日，身體便可恢復(fù)了?！?/br>
    “謝謝你大夫......”女子接過藥包，抱在自己懷中。

    輕輕撫了撫小腹，里面的生命，該走了吧。

    也罷，這輩子，她就不該妄想，明明已經(jīng)得到了莫大的恩賜，自己就該好好珍惜，就該好好知足。

    “嗯?！?/br>
    ......

    一個月后，古清鎮(zhèn)又逢喜事，姜府與樊府結(jié)親，正街敲鑼打鼓十里紅妝，惹得人潮涌流不斷。

    洛流蘇順便也出來看看熱鬧，卻一眼認(rèn)出了走在新娘花轎邊的女子。

    不正是前段時間的病人嘛。

    原來，她是姜府的丫鬟啊。

    今兒個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唯獨(dú)只有她，跟隨在花轎邊，低頭惆悵。

    洛流蘇搖搖頭，回到了醫(yī)鋪內(nèi)。

    后來，他得知了女子的身份，是姜輕月的陪嫁丫鬟，紅苒。

    故事結(jié)束。

    *

    聽完后的蕭九，不可思議。

    聰明的她，當(dāng)聽完這個故事，怎會猜不到結(jié)果。

    她捂著嘴，“紅苒...我萬萬沒想到紅苒居然......”

    所以，三年前紅苒懷上的那個孩子，是......

    是姜廣晟的嗎？

    “剩下該做什么，我相信你大致有思路了吧?！苯袢盏穆辶魈K難得說出這么多話，很明顯他是在幫蕭九解決瓶頸。

    同時，三年前那個流掉的孩子，他也覺得可惜。

    “我知道?！笔捑艖c幸得知這么大的一個消息，握緊拳頭，堅(jiān)定道：“我一定要成全他們！”

    ......

    紅苒隨姜輕月回府，一路上的低頭不語，掛有心事一般。

    姜輕月注意到了紅苒不對勁，關(guān)心道：“紅苒，你怎么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紅苒搖搖頭，“夫人，奴婢沒事。”

    話雖如此，可她的腦海里，始終忘不了他的身影。

    這么多年，她以為她已經(jīng)做好了接受公子終有一日會娶妻生子的心理準(zhǔn)備。

    可當(dāng)她親眼看著媒婆上門，親眼看著公子接觸其他女子，對其他女子同樣的溫柔可親之時......

    她才知道，原來，她一直都接受不了。

    她永遠(yuǎn)忘不了八年前公子對她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公子，現(xiàn)在的她，不是在青樓里接客，那也只能在街上乞討了。

    與公子朝夕相處的五年里，每一天她都覺得十分快樂。雖說只是公子的丫鬟，可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她愿意服侍公子一輩子。

    因?yàn)?，公子不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朝暮暗戀的男子。

    她真的不奢求太多，只希望可以待在公子身旁。

    然而命運(yùn)弄人，自己不僅離開了公子，如今還要眼睜睜看著其他女子照顧陪伴公子。

    她不相信有女子會像她一樣真心待公子，那些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姐，根本配不上她的公子！

    “對了紅苒?！苯p月忽然想起什么，笑著握住紅苒的手，道：“自從我嫁入樊府，你細(xì)心伺候我已經(jīng)三年了，想想看，你都十八了，大姑娘了。方才我與大哥提了下，我想...我想為你找個好夫君，送你出嫁。”

    話如晴天霹靂一般砸到紅苒身上，她猛得抬頭，后直接跪到姜輕月面前，磕頭求道：“求求夫人！不要趕走奴婢！奴婢一生不嫁，只想留在夫人身邊好好伺候夫人！”

    她心有所屬，怎情愿嫁給其他的男子！就算一生為奴，她也不會將就自己的婚姻大事！

    明明是件好事，姜輕月怎么也沒想到紅苒的反應(yīng)會如此激烈，忙扶起她，用繡帕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斂眉道：“有話好好說，這是干什么呢...哎，你若還沒準(zhǔn)備好，我自是不會強(qiáng)求。真是因?yàn)槟闶莻€好姑娘，對我姜家人忠心耿耿了這么多年，所以才想讓你下半輩子能自己過好幸福生活?！?/br>
    姜輕月心地善良，有意給紅苒婚配一事，其實(shí)她早就想好了。

    “奴婢多謝夫人如此看重奴婢！但是奴婢之前發(fā)誓答應(yīng)過大公子，定要衷心服侍好夫人您！既然紅苒對天許下諾言，那必定這一生都不會離開夫人的！”方才紅苒是真的嚇壞了，如今一顆心都還在砰砰直跳。

    姜輕月無奈地笑了笑，摸摸紅苒的腦袋，“沒關(guān)系，此事可以先擱著，日后你若對此有想法了，大可與我道來，莫要害怕，只要你想，我定會親自為你擇選一位好夫君的?！?/br>
    須臾，紅苒掛著淚眼，似有些期盼地問了句：“夫人，您與大公子提及此事時...大公子是何反應(yīng)......”

    “大哥自然也是贊成的啊，他也說了，你是個好姑娘，如果有合適的人選，此事自然是個好事?！?/br>
    話落，紅苒笑了，笑得很苦，也很悲涼。

    “謝謝夫人，謝謝...大公子?！?/br>
    *

    翌日，蕭九找上姜輕月，以紅苒以前是姜廣晟的貼身丫鬟為理由，想了解姜廣晟的一些習(xí)性，直言道要與紅苒單獨(dú)談?wù)劇?/br>
    姜輕月喊來紅苒，給于二人私人空間談話。

    “九娘找紅苒......不知何事？”

    “紅苒，你...你喜歡姜公子，是不是？”蕭九毫無遮掩，盯著紅苒，直接開口。

    紅苒聞言心頭一怔，聲音略微顫抖，“你...你問這個干什么......”

    “怪不得，我總覺得你看姜廣晟的眼神不同，既然傾慕著他，為何不說出來？”蕭九發(fā)現(xiàn)，古代人尊卑分明，很多時候，有意不敢說，有情不敢當(dāng)。

    紅苒抿唇，嘲諷一笑：“我只是一個卑微的婢女?！?/br>
    一句話，簡單明了，她認(rèn)為她不配罷了。

    蕭九嘆氣，這古人的思想，她知道她是說不過來的。

    語氣白費(fèi)口舌，不如做些實(shí)質(zhì)性的動作來。

    “你是不是...為姜公子...懷上過？”看了眼四周，蕭九近前附在紅苒耳邊，僅她二人可聽見的音量，小聲問道。

    紅苒聽言神經(jīng)一僵，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你......”

    這件事，明明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為何？！

    “我知道你想問我怎么知道，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幫你，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姜廣晟需要未來相伴一生的女子，也許就是你?！逼鋵?shí)蕭九也思量過要不要這么直接，可她覺得，拐彎抹角太過拖拉，一些不必要的環(huán)節(jié)，還是盡量刪減較好。

    她是一個媒婆，不是解決情感糾紛的大師，她要做的，就只是能將兩個合適的人成功湊在一起便心安理得。

    早從姜輕月那兒聽說過這個紅苒，機(jī)敏聰慧，效忠主子，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而洛流蘇“引薦”給她蕭九的人，蕭九更加肯定，這個紅苒，就是她要為姜廣晟尋得良人！

    “算了?！奔t苒搖搖頭，自卑地回道：“公子只是憐惜我而已，從來都只是我一人癡心妄想。一介婢女，公子可是姜府未來的掌權(quán)人，我又何德何能，有資格伴在公子身側(cè)呢?！?/br>
    想起三年前的那件事，她如同做夢一般，不知說是美夢，還是噩夢。

    記得那天...她剛剛洗完衣服，給公子送飯......

    一打開門，卻見公子獨(dú)自一人，桌上擺了兩瓶酒，公子就那樣一杯接著一杯的將酒飲下。

    紅苒嚇壞了，趕忙前去制止。

    “公子！您忘了您不能飲酒的嗎！”

    姜廣晟飲酒易醉，喝多了還會起紅疹子。

    姜廣晟撇開紅苒，不聽勸阻，繼續(xù)倒酒喝酒，邊道：“為什么上天對我姜某如此不公！為何要我姜某忍受如此痛苦！”

    這樣子的姜廣晟，只有紅苒會見到。

    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姜廣晟永遠(yuǎn)溫柔和煦。然而，紅苒知道，大公子一直以來都很痛苦自己與常人的不同。

    “公子，奴婢求求您！別喝了，好嗎？”紅苒拉住姜廣晟的衣袖，跪在他的面前，求道。

    姜廣晟諷刺一笑，摔掉酒杯。

    后，他突然欲站起身，可剛踏一步，腿腳一軟，眼見就會摔倒。

    好在紅苒連忙起身扶穩(wěn)姜廣晟。

    可姜廣晟一把推開紅苒，不管不顧非要自己走路。

    紅苒當(dāng)然不會讓她家公子受傷，再次起身扶著姜廣晟。

    這時，姜廣晟酒意上頭，暈乎乎得一頭倒靠在紅苒的身上。

    紅苒松了一口氣，緩緩地將姜廣晟扶到床上躺下，后為他褪去了衣服。

    誰知，下一秒，姜廣晟一臂猛然摟過紅苒的腰，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意識不清地嘴里不停念叨：“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