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先生, 你公司的事解決了？”蕭進沒有起身, 只是將椅子轉(zhuǎn)了半圈。

    薛楚衛(wèi)脫下手套塞進口袋：“多謝蕭先生關心，算是有些眉目吧, 國內(nèi)也有些事要處理，所以不得不趕過來。”

    “還真是百忙之中抽空啊。”

    “沒有辦法, 穆炎這邊也很重要?！?/br>
    這兩個人表面上客客氣氣, 內(nèi)里暗潮洶涌。薛楚衛(wèi)為人圓滑, 輕易不得罪任何人，尤其是像蕭進這種有錢有勢的，他更不會隨隨便便開罪。但他話里話外滿是軟釘子, 在溫和禮貌的言語下句句把丁穆炎畫在自己的范圍內(nèi)。蕭進要面子，認為在薛楚衛(wèi)冒犯他之前他先一步出手會顯得有失風度，但實際上又恨得牙癢癢的，恨不能沖過去一腳把他踹飛。

    于是兩個想掐死對方的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再看丁穆炎已翻出一篇看了一半的論文自顧自地看了起來，還拿了支筆寫寫劃劃, 根本不管兩個“聊得正歡”的人。

    待兩人聊無可聊, 氣氛僵硬地看著他時, 他才從論文中抬起頭：“聊完了？”

    兩人更加尷尬。

    “我看你們兩個聊得相見恨晚,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倍∧卵鬃I諷道。

    薛楚衛(wèi)咳了一聲：“我先去占座位, 到了給你發(fā)消息?！?/br>
    丁穆炎收拾收拾辦公桌，把筆插進口袋, 蕭進一把拉住他：“這家伙怎么又來了？”

    丁穆炎挑了一眼：“你每次來找我的時候，我也會問這個問題?！?/br>
    蕭進一愣，等回過神來時，丁穆炎已走到門口。

    “走的時候別忘了關門?！彼ο逻@句話，丁穆炎頭也不回地離開辦公室。

    丁穆炎到餐廳的時候，菜已上桌，他們的位置沿街靠窗，轉(zhuǎn)頭便能看見窗外車水馬龍。

    薛楚衛(wèi)將菜單遞到丁穆炎面前：“我隨便點了幾個菜，都是你以前愛吃的，你看看還需要加什么嗎？”

    丁穆炎推了推，對點菜沒有什么興趣：“你看著點，我能填飽肚子就行。”

    薛楚衛(wèi)又加了幾道點心，把菜單還給服務員，他看上去心情不錯，眼角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也許是因為丁穆炎把蕭進扔在辦公室來跟自己吃飯。

    “你本來說去西雅圖參加研討會，我都買好了機票去接你，結(jié)果你沒有來，我有點不太放心，干脆就過來了。”薛楚衛(wèi)道。

    丁穆炎漫不經(jīng)心道：“嗯，突然來了個病人。”

    “是蕭進的父親對嗎？”

    “你什么時候能不查我的事？”

    薛楚衛(wèi)放下筷子鄭重其事：“穆炎，你跟我走吧。這里不適合你，工作辛苦賺得錢又少，還會被人說三道四，何苦呢？”

    丁穆炎笑了笑，眼神輕蔑：“不論我去哪里，都談不上跟你走。”

    薛楚衛(wèi)抬了抬手，作投降狀：“是我失言，你當然是自由的，我只是認為以你在業(yè)內(nèi)的地位，不應該被些狹隘的觀念困擾，瑣事束縛了你的手腳，你應該在更廣闊寬松的環(huán)境里發(fā)展，你能為醫(yī)學做的貢獻遠比現(xiàn)在來得多?！?/br>
    這話聽上去不錯，但丁穆炎總覺有什么地方讓他不太舒服。丁穆炎是個獨立慣了的人，比起出國他當然更愿意留在國內(nèi)留在家人身邊，但真要去其他國家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可以在任何時候昂首挺胸地離開，唯獨現(xiàn)在他灰溜溜地走了，如同一場敗退，一次潰逃，尤其是領導想盡辦法挽留，同僚和下級用實際行動支持他時，如果他就這么離開，無異于辜負了信賴并幫助他的人。小眾的性向不是他的過錯，要走的不應該是他，他不應該是這次混亂的投降者。還有些什么他暫時還沒有時間去想明白，但他認為他應該堅持留下，至少現(xiàn)在不能輕易退讓。

    薛楚衛(wèi)看出了丁穆炎的猶豫：“你是不是還指望蕭進幫你？他現(xiàn)在就是在用這事拿捏你吧？在國內(nèi)他的手確實很長，等你去了國外……”

    “你公司什么情況了？你扔下那邊的事大老遠跑過來不妥吧？”丁穆炎打斷他的話。

    薛楚衛(wèi)也只得跟著他轉(zhuǎn)換話題：“賈斯汀惹了麻煩自身難保，公司的事他休想染指了?！?/br>
    “賈斯?。渴悄憷掀诺某鲕墝ο?？”

    當他說到“老婆”兩個字的時候，薛楚衛(wèi)的臉明顯抽動了一下。

    丁穆炎不著痕跡地笑了下：“是畢業(yè)論文造假吧？曝得真是時候，為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br>
    丁穆炎說得輕描淡寫，只有薛楚衛(wèi)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論文造假是早已存在的事，早不曝晚不曝偏偏在這個時候曝，是有人插手的緣故。

    “是蕭進？”薛楚衛(wèi)道，“你怪我查你的事，我這邊的事你知道的也不少?！?/br>
    蕭進的手不但在國內(nèi)很長，在國外也很長，這么多年在國外的經(jīng)營，絕非徒有其表。

    “圈子就這么大，事就這么多，而且如果不是牽扯到我們醫(yī)院，我才懶得關心?！?/br>
    “就算蕭進不出手，我也能擺平。雖然我對馬勒先生隱瞞了一些事，但我對他的忠心不容置疑，現(xiàn)在賈斯汀父子要搶他的公司，尤金妮亞除了玩什么都不會，賣了她父親還幫著數(shù)錢，他必須要依靠我，其他股東也是站在我這邊的。”

    丁穆炎吃著牛rou粒不住地點頭：“嗯！你撒謊，你騙婚，你利欲熏心，可你是個好男孩兒！”

    薛楚衛(wèi)被他噎得一口氣好半天回不上來，許久才嘆了口氣：“穆炎，也只有你敢這么對我說話，換成別人我早就翻臉了?！?/br>
    丁穆炎終于卸下堆著的假笑：“薛楚衛(wèi)，你還不明白？我今天答應和你吃飯不是來跟你約會的。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給了你種我們還有可能的錯覺，所以我只是想再明確地告訴你一遍，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且結(jié)束很久了?！?/br>
    “穆炎……”

    丁穆炎搶在他前面說：“你有你的人生觀價值觀，我沒有興趣去評價。這么多年，你也嘗試過跟別人，大概還是覺得我有趣所以又來找我，你當我是什么？你騙過我，我從沒想過報復你，只怪我當年年少無知。你不必再向我解釋什么，我們之間只有公事，沒有私事?！?/br>
    丁穆炎把能說的、想說的、憋了很久沒說的一股腦兒統(tǒng)統(tǒng)說了出來，把薛楚衛(wèi)想反駁的、想辯解的、想說對不起的統(tǒng)統(tǒng)堵了回去。薛楚衛(wèi)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一塊咬了一半的胡蘿卜，再也吃不下第二塊。

    “當年你連聲告別也沒有，再見面就是在你的婚禮上，現(xiàn)在該補的還是要補上?！倍∧卵着e起酒杯，“薛楚衛(wèi)，我們好聚好散?！?/br>
    深紅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動，薛楚衛(wèi)還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來。”丁穆炎又把酒杯往前送了送。

    薛楚衛(wèi)嘆了口氣，端起杯子不情不愿地與他碰了一下，但又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趴在懸崖邊上精疲力盡地抓著什么，終于認命地放手。

    丁穆炎一口氣喝了半杯，薛楚衛(wèi)小小地抿了一口，放下酒杯，他朝窗外挑了挑下巴：“那是蕭進的車嗎，這車與他的身份不太相符啊，你坐下五分鐘后他就在那里了。”

    丁穆炎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路邊停著一輛隨處可見的家用車，自從有次丁穆炎說他開來醫(yī)院的車太扎眼后，他每次來醫(yī)院都開這輛車，這回也不例外。

    餐廳離路邊并不遠，隱約能看見車里的人手肘抵在車窗上，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半側(cè)著身子，但畢竟隔著幾層玻璃，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你也跟他說過好聚好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