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計劃。”

    醫(yī)院里丁穆炎經(jīng)過護士站，聽見邵一寧在跟護士閑聊。

    “你這個口紅顏色不錯，鏈接有嗎，給我一個?！鄙垡粚幍?。

    “你一個大男人買什么口紅？”

    邊上一護士插嘴：“你不知道？小邵消息八卦引起了小轟動，嘰嘰喳喳問起他女朋友的事。

    丁穆炎在醫(yī)囑上簽下字，笑瞇瞇地轉(zhuǎn)過頭：“小邵，是最近書太薄了，還是手術(shù)太少了，怎么有空交女朋友了？”

    他的話引來邵一寧的哀嚎和護士們的哄笑。

    “老師你太過分了！”邵一寧委屈著臉。

    丁穆炎笑著轉(zhuǎn)身離開，邵一寧追了上去：“老師你去哪里？”

    “準備下班，晚上有點事?！?/br>
    “約會！”邵一寧興奮，壓低了聲音道，“是不是跟17床的家屬？”

    蕭淮已經(jīng)出院，但17床家屬成為了科室的傳說，住院期間蕭進跟丁穆炎走得近，大家都看見了，難免有點八卦。

    但丁穆炎沉下了臉：“不是，老同學聚會而已?！?/br>
    “這樣啊。”邵一寧應了句。

    “什么這樣那樣的，認真干活，別把時間放在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上?！?/br>
    “遵命！”邵一寧煞有介事地行了個禮。

    算起來自從蕭淮出院后，蕭進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丁穆炎本以為蕭進還會糾纏不休，沒想到他果真像承諾的那樣就此兩清，人影都看不見?；叵肽侨针娫捓镒兞苏{(diào)的聲音，丁穆炎第一次感覺到蕭進的失控，也讓丁穆炎原本平靜的心起了一絲波瀾。其實對蕭進來說，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唾手可得的東西，實在沒有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磥硎欠艞壛?，丁穆炎認為這樣也好，可以專心工作不必再為雜事cao心。

    聚餐后回到家，丁穆炎早早地睡下，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

    深夜，當整座城市陷入了沉睡，丁穆炎被手機鈴聲驚醒，醫(yī)院有一個急診手術(shù)。

    醫(yī)院有三線值班，半夜把丁穆炎叫起來，不是有重大的事件就是病人特殊。丁穆炎看了下時間，凌晨兩點，從迷糊到清醒再到穿好衣服只花了幾分鐘時間，他像一陣風般出了門。

    丁穆炎匆匆趕到醫(yī)院看到了病人，一張英俊儒雅的臉上滿是血污，衣領和胸襟被鮮血浸透，值班醫(yī)生向他介紹傷情，丁穆炎一低頭看見病人正虛弱地望著自己，下一秒這人便失去了意識。

    第71章

    丁穆炎在來醫(yī)院的路上就知道了病人的身份。朱院長特意給他打了電話, 說受傷的是科學院腦科學中心的教授，領一個國家重點項目組，在意外發(fā)生后, 科學院研究所所長焦急地聯(lián)系朱院長, 于是朱院長又找了丁穆炎。丁穆炎對病人是誰并不太關(guān)心，一聽說是科學院教授第一反應是一位長者, 沒想到等看人才發(fā)現(xiàn)病人意外地年輕。

    根據(jù)陪同送醫(yī)院的同事描述，當時他們?yōu)榱说纫粋€試驗等到了半夜, 下班后一起吃夜宵, 吃完后剛出門, 一輛失控的車高速駛上人行橫道撞上了街邊的小店，招牌砸了下來，其中一塊金屬碎片扎入了傷者腦部。

    丁穆炎在看過影像學資料后神情凝重, 金屬片插入的位置非常危險，手術(shù)風險極大，貼近功能區(qū)且有可能造成大出血。眼下傷者已昏迷，必須立刻進行手術(shù)清除異物。

    手術(shù)一直做到了天亮，丁穆炎向匆匆趕來的研究所所長說明情況后回辦公室休息了一會兒。下午時分, 護士通知他傷者已蘇醒。

    重癥監(jiān)護室里, 丁穆炎雙手插著口袋低頭望著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因為剛剛動過大手術(shù)的緣故, 兩頰微微凹陷, 面色十分憔悴, 給他英俊的臉添了些憂郁感。

    他的呼吸比較弱，半睜著眼睛眼神空洞地望著上方, 丁穆炎稍稍彎下腰，和聲道：“能看見我嗎？”

    聽見聲音，他眨了眨眼，眼珠動了動，雙目慢慢地聚焦，準確地落在了丁穆炎臉上。

    很好，說明術(shù)后意識清醒。丁穆炎又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先是漠然地看了丁穆炎幾秒鐘，在丁穆炎以為他回答不出來時，他臉頰肌rou牽動，居然慢慢地笑了。

    丁穆炎當然知道他叫什么，這本是一個很普通，檢查病人大腦功能的問題，但是他笑了，而且笑容里還有情緒，他這一笑，仿佛此時此刻他們不是在插滿儀器監(jiān)護室，而是在一個燈光曖昧音樂纏綿的酒吧里，一個人端著酒在另一個人身旁坐下，問你叫什么名字。

    “溫易舟。”他的聲音很輕很啞很慢，但足夠清晰，“我記得你，你救了我，謝謝?！?/br>
    丁穆炎也笑了起來。

    溫易舟的履歷與丁穆炎很相似，年少聰慧，成績優(yōu)秀，曾經(jīng)也是個醫(yī)學生，留學后向科研領域發(fā)展，在國外從事了多年神經(jīng)生物研究工作后回國，成為科學院年輕的教授，高級研究員。

    數(shù)日后，溫易舟從監(jiān)護病房住到普通病房。他溫文爾雅，為人謙和，一看便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他的家人不在身邊，雖然有護工但總有不周到的地方，幸虧護士們喜歡他，每個人順帶幫一點，身體慢慢好轉(zhuǎn)。

    丁穆炎站在床邊，掀起下身的被子：“兩腿分開，抬左腿，屈膝，放下，抬右腿，屈膝，放下?！?/br>
    溫易舟艱難地執(zhí)行丁穆炎的指令，雙腿不停地顫抖，用了十分的力卻只能讓腿抬起一點點。

    丁穆炎替他蓋好被子：“肌力有所下降，但已經(jīng)比前幾天好多了，不要著急，再觀察一段時間。”

    金屬碎片插入腦部傷到了功能區(qū)，剛從重癥監(jiān)護出來時他的四肢幾乎是癱瘓的，現(xiàn)在至少能勉強自己吃飯。

    丁穆炎抬起頭對上溫易舟的視線，溫易舟尷尬地轉(zhuǎn)過頭，又覺得這樣不禮貌，轉(zhuǎn)回來沖他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

    溫易舟本是個年輕有為的教授，如今不得不整日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還不得不接受這種令他尷尬的檢查，強大的落差使他痛苦不堪。他感到非常羞恥，丁穆炎完全能體會他的心情。

    不需要向他解釋太多，溫易舟本身就是大腦神經(jīng)問題的專家，丁穆炎安慰了幾句，讓他好好休息。

    眼看丁穆炎要走了，溫易舟忽然急切地叫住他：“丁醫(yī)生，你認為我還能回到研究中心嗎？”

    丁穆炎駐足，回望費勁地試圖支起身的溫易舟。

    “快躺好，別起來?！倍∧卵走B忙將按回床上，將床搖起了一些，調(diào)整枕頭的位置，讓他能躺得舒服一些。

    丁穆炎感同身受，當初被千夫所指被迫辭職時，他也心慌意亂地自問：我還能回來嗎？這還僅僅只是離開醫(yī)院，如果什么意外使他在年富力強時不能再當醫(yī)生，那才是真正的恐怖，他的人生價值將不復存在，那是與死一樣難受的事情。

    這些天不斷有同事來探望他，雖然他都客氣地接待但總以累為理由早早地將人趕走。他不想看到他的同事，他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病弱的自己，他急切地想回到工作崗位上但又害怕看到一切與工作有關(guān)的人和事物，矛盾的心情折磨著他，令他痛苦不堪。溫易舟身邊沒有親人，生理的損傷造成他心理的壓抑，連個傾訴宣泄的對象都沒有，終于他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了一個爆發(fā)點。

    再優(yōu)秀的人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時候都無助得像一個孩子。

    道理溫易舟都懂，能撿回條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醫(yī)學有很多不確定性，能不能恢復正常全看命，丁穆炎無法套用安撫一般病人的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