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特看著他：“我感到萬分愧疚?！?/br>
    伯里斯想了想：“呃……大人，您親過尸體，而且不止一具尸體，您還親過魔像，親過泥形殺手，親過狗，親過森林里的野狼，這些可比親精靈夸張多了……”

    “又跟我裝傻，你明白我的意思?！?/br>
    藤蘿架下的花陰涼婆娑搖動，讓老法師光滑的頭頂綴上了細(xì)碎的淡金色。

    洛特死死盯著法師，把伯里斯盯得渾身都不舒服：“大人，請您不要注視我的頭頂好嗎？”

    “我沒有呀，”洛特笑道，“我在看你的眼睛呢?！?/br>
    伯里斯自嘲著：“看著我下垂的眼皮和能夾死昆蟲的皺紋？”

    洛特沒回答，而是問他：“你用幻術(shù)變老，就不怕被莫維亞發(fā)現(xiàn)？”

    “這是變化法術(shù)，不是幻術(shù)，”伯里斯說，“我也覺得幻術(shù)太初級，他可能會發(fā)現(xiàn)……變化法術(shù)應(yīng)該就沒什么問題了。在塔里探查時，我已經(jīng)很清楚他的能力如何了，他偏科得極為嚴(yán)重，肯定識不破我的法術(shù)?！?/br>
    洛特還是在看他的頭頂。伯里斯感覺到了。

    “那你什么時候變回去？”洛特問。

    “反正現(xiàn)在還不行，過一會兒精靈議會還要找我商量事情。我對他們說了，今天下午我會離開，后續(xù)問題讓‘我的學(xué)徒’繼續(xù)跟進(jìn)，那時我就可以解消掉身上的變化術(shù)了。唉，學(xué)徒柯雷夫畢竟人微言輕，只有變回伯里斯，我說的話才有價值?！?/br>
    “你一本正經(jīng)地撒謊的樣子也挺有趣的?！甭逄卣f。

    “您是指，我回答莫維亞的時候？”伯里斯笑了笑，“是啊，我這輩子一直都在撒謊。之前我也說過，凡是伊里爾干過的事，其實我也一直沒少干，只是我的行事方式與他不同而已。莫維亞說我的袍子上沾了很多血，說我劣跡斑斑，其實他也沒說錯。莫維亞騙了蘇希島的精靈，而我騙過的人……恐怕只會更多。我每天都在撒謊，今天也不例外?！?/br>
    洛特的目光動了動，從法師的禿頂移到了眼睛上。四目相接時，伯里斯卻望向了旁邊。

    老人的眼皮太厚，當(dāng)他向下看的時候，洛特只能看見上眼皮和眼袋之間的縫隙，完全看不到那抹既幽暗又透徹的灰綠色。

    法師若有所思地看著蒼老的雙手，感嘆道：“您看，伯里斯·格爾肖早就不是那個單純又膽小的二十歲學(xué)徒了。不知道您失望了沒有?！?/br>
    洛特說：“但是你沒有騙過我?！?/br>
    曾經(jīng)伯里斯自己也這么想，而且還隱隱為此自豪。不知為什么，這話從洛特嘴里一說出來，伯里斯反而有些心虛，反而不那么確定了。

    萬一我騙過您呢？或者……現(xiàn)在我是不是正在騙您？

    突然，洛特捏住伯里斯的下巴，抬起他的臉。法師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還有一點拒絕的意思，洛特沒去理會，而是直接低頭吻了下去。

    他吻得很用力，似乎比從前那幾次稍粗魯一些，他銜住法師的上唇，甚至用舌尖碰到了對方的牙床……這時，伯里斯抓住他的肩膀，十分用力地推開了他。

    伯里斯氣喘吁吁的，臉上寫滿了震驚。洛特又想靠近，他伸手抵住洛特的胸膛。

    洛特問：“怎么？你不是早就接受我了嗎？”

    伯里斯一手推著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嘴：“您……但是，這不一樣……我……”

    “你怎么結(jié)巴了？”

    洛特是明知故問?？粗锼沟纳裆?，他已經(jīng)明白是為什么了。

    “在這個年老的外貌下，你少了好幾顆牙，”洛特直白地說了出來，“雖然有法術(shù)可以穩(wěn)固它們，甚至可以干脆換一口新牙，但你一直沒對自己施法。你和很多固執(zhí)的老頭一樣，明明有辦法治療，卻守著爛牙一直拖延。你的嘴角向下彎，嘴唇干燥得像砂紙，你臉色發(fā)灰，皮膚下垂，顴骨變得這么明顯，上面還有好幾塊斑點……這個時候我吻你，你是不是嚇了一跳？”

    伯里斯的雙手慢慢放下來，低著頭無言以對。

    “親愛的伯里斯，你認(rèn)為，我把你變年輕是為了什么？”洛特又坐得近了點，“青春和健康和頭發(fā)都是好東西，我希望我們倆都能擁有?？墒牵@并不意味著我討厭八十四歲的你，不代表我不想吻禿頂?shù)哪?。你是凄慘的小學(xué)徒也好，是傳奇法師、富豪孤寡、老陰謀家也好……這些都加在一起才是伯里斯·格爾肖。當(dāng)我剖白心意時，我面對的是完整的你。”

    他捧起老人干枯的雙手，在兩邊手背上各吻了一下：“有時候你總是輕視我的智商。我活了這么久，我又不傻……我能看得透你。你放心吧，我所期望的就是你本人，而不是不切實際的、虛假完美的幻影。所以，我是不會失望的?！?/br>
    說完，他又貼了上去，嘴唇接觸到老人的顴骨，然后下滑到嘴巴上。這次伯里斯雖然沒拒絕，但也不怎么享受，洛特感覺得出來，于是他停下了。

    有些事情他不介意也沒用，畢竟伯里斯自己心里有過不去的坎。

    “對了，你還記得我提過的書么？”洛特?fù)Q了個話題，沒再盯著伯里斯的頭頂。

    “記得，”伯里斯說，“您在塔內(nèi)發(fā)現(xiàn)它了嗎？”

    “沒有。就是因為沒發(fā)現(xiàn)才奇怪。其實我也不著急找它，畢竟我已經(jīng)自由了……我只是好奇，那到底是一本什么樣的書？當(dāng)年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它有神術(shù)脈絡(luò)，有異界力量，產(chǎn)生于位面割離前，說不定上面會有很多有趣的東西……現(xiàn)在我完全感覺不到它，它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蘇希島上了?！?/br>
    伯里斯也對歷史久遠(yuǎn)的古書有些興趣，只可惜當(dāng)年洛特一眼都沒看到它，連它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如果問問莫維亞，說不定莫維亞知道書的下落……但這也太尷尬了，莫維亞剛現(xiàn)在肯定恨死他們了，就算他知道也不會說的。

    這時庭院外傳來了精靈語的談話聲。伯里斯趕緊讓洛特站起來，或者至少別離自己這么近。

    精靈仆人走進(jìn)來，微微躬身：“格爾肖大師，法師塔的學(xué)徒海霧想見您?！?/br>
    第60章

    銀發(fā)少女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展開一張新買的地圖。

    背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回過頭，精靈法師黑松正艱難地試著爬上又高又寬的石頭。

    奧吉麗婭向他伸出手：“你怎么不用骨頭椅子飄著了？”

    黑松抱著一壺水和一小袋曲奇。本來他想偷偷出現(xiàn)在女孩身后，直接把點心送到她嘴邊……只可惜他試了幾次都無法順利爬上大石頭，最終還是得讓奧吉麗婭拉他上來。

    “骨頭椅子壞了，沒來得及做新的，”黑松說，“而且我也不想老用它，我更想和你一起走路。我們手拉手，肩并肩，在幽暗而神秘的森林里四處探索……”

    奧吉麗婭隨便點了點頭，繼續(xù)研究著地圖。趁她不注意，黑松從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他把身子向后傾斜，舉起雙手再慢慢下降，讓禮物悄悄地出現(xiàn)在了奧吉麗婭眼前。

    那是一條顏色暗淡卻不失華貴的項鏈，鏈子由精致細(xì)小的灰月光石穿成，吊墜是嵌在細(xì)碎黑水晶中的灰紫色不規(guī)則珍珠。

    “這是什么？”女孩驚喜地望向精靈。

    “昨天在費西西特城內(nèi)買的?！焙谒上沧套痰貛退魃享楁?，“那地方盛產(chǎn)各類珠寶，去都去了，我怎么能不給你買點禮物呢？費西西特又被稱為碧輝之城，最盛產(chǎn)的是綠色寶石，但我左挑右選，還是沒有選綠色的飾品，我覺得這種款式更適合你。你看，它黑暗而純潔，柔和又神秘，和你的氣質(zhì)十分相符……”

    奧吉麗婭還沒說什么，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這要多少錢??？你哪來的這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