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天晚上，曾經(jīng)為古堡里即將迎來的新生命而欣喜過的所有成員也同樣為了他而痛苦著。

    丹尼爾總覺得那夜格外漫長，似乎沒有一個人呼吸出聲，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難受得如同上一次自己生命的消亡。

    “后來的事情，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丹尼爾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紅著臉說道，“就在小時候你離家出走的時候。”

    維克多怔怔地看著窗外。一只灰白色的鴿子自西向東飛了過去，在隔壁漢克先生家的房頂繞了一圈，最后卻停留在了街邊的樹上。

    過了很久，他才問道，“那么父親他……”

    “等等，”維克多忽然停住了自己的問話，轉(zhuǎn)頭看著丹尼爾，“那古堡里的其他人呢？”

    那個淡奶油長發(fā)的陽光般的少女只難過了三天。三天之后，她便重新帶著滿面的笑容，牽著幾個小女孩的手在院子里做游戲。

    花朵環(huán)繞在她的身邊，使她看上去美極了。

    依蕾哈婭說，或許她不能陪伴這孩子的一生，但她至少可以陪伴他直到出生，直到他離開自己的身體。

    經(jīng)過了更久的時間，古堡里的所有人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蛟S是被依蕾哈婭美麗的笑容所感染，沒有人再提起即將面對的一場傷痛。連深愛著她的吸血鬼先生，也不再露出半分痛苦的表情，在那段時間里專心陪伴著依蕾哈婭散步、聊天，在古堡里各處親吻與擁抱。

    依蕾哈婭像是一個普通的人類母親那般，溫柔地對待即將出世的孩子。她仍舊寬容地允許丹尼爾靠近她的肚皮，來傾聽新生命的動靜。

    而當?shù)つ釥柼痤^的時候，余光里站在不遠處的吸血鬼先生眼神甜蜜而哀傷。

    他那時候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從依蕾哈婭到來以后，一成不變的古堡原來真的是發(fā)生了變化；而現(xiàn)在，這一抹陽光終于要消散了。

    這將是這兩年里古堡里發(fā)生的最后一場變化。而以后，他們?nèi)詫⑦^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不，還有維克多。他們將看著這個小家伙長大，討論他的眼睛或是耳朵哪里更像依蕾哈婭一點。

    “吸血鬼……獵人？”維克多不是第一次面對這個詞匯，甚至他已經(jīng)親眼見過這傳說中恐怖的獵殺者了。

    只是這次頗令他感到措手不及。

    而當時古堡里的所有人，也是同樣措手不及。與世隔絕般的古堡平靜了二十幾年，依賴于純種吸血鬼的強大，從來沒有人來進犯，甚至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過這處時間之外的居所。

    丹尼爾曾經(jīng)在伯爵的書房里讀到過關(guān)于“吸血鬼獵人”的內(nèi)容，卻從未想過自己即將親眼看見這一場無法抵抗的廝殺。

    唯一能夠與他們抗衡的只有那位純種的吸血鬼先生，可他只有一個人，而對方實在是太多人了。

    那似乎是一場有預謀的清洗。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好日子，古堡里的吸血鬼們被突如其來的襲擊搞得兵荒馬亂，潰不成軍——而他們本就從未成過軍，這二十幾年來，一直都是過著與人類時候相差無幾的日子。

    吸血鬼先生保護不了所有人，包括他心愛的依蕾哈婭。

    在那一個長得仿佛沒有盡頭的白日里，他們只得四下逃竄，而黑夜降臨的時候，吸血鬼先生才能偷偷在周圍打轉(zhuǎn)，想盡辦法與獵人抗衡，救出古堡里的居民。

    而沒過幾天，古堡里與丹尼爾共同生活了那么久的人類吸血鬼們便消失了。他們有的被獵人所絞殺，有的死于日光之下，只剩下了丹尼爾與依蕾哈婭。

    在那一場兵荒馬亂里，依蕾哈婭生下了維克多。而維克多誕生的時候，依蕾哈婭的身邊只有丹尼爾陪著她。

    她至死都沒能再見到不知身在何處的吸血鬼伯爵。

    “后來我再見到伯爵先生的時候，他渾身鮮血淋漓，問我依蕾哈婭到哪里去了。”

    “再后來，伯爵先生抱著依蕾哈婭的遺體，于日光之下靜靜地離開了?！?/br>
    “他說日光之下總是這樣的事情。窮其無盡的一生想要找到存活于世的意義，而最終找到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原來這便是終點。”

    “伯爵死后，獵人們便撤退了。我也只好帶著你了?！钡つ釥柵牧伺木S克多的腦袋，“畢竟我也不忍心丟下你不管?！?/br>
    “再后來呢？”

    維克多趴在了丹尼爾的身上，閉上眼睛。

    “再后來？”丹尼爾困惑地皺起了眉。他揉了揉眉毛，用力壓下去了嗓子里的咳嗽。

    “既然你原本成為了吸血鬼，也只能停留在八九歲的樣子，那為什么又變回人類了呢？”

    維克多抬了抬腦袋，看著丹尼爾。

    “后來呀……”丹尼爾想了半天，“后來我溜回了古堡，因為我記得伯爵的書里有一篇寫到了如何變回人類?！?/br>
    “如何變回人類？”

    “要將吸血鬼的血液洗掉?！钡つ釥柊欀迹暗也挥浀昧?。因為書頁不全?！?/br>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維克多好奇。

    “在廢舊的古堡里，我遇到了一位與你的父親交好的吸血鬼獵人?！?/br>
    維克多猛然坐了起來，滿眼的驚訝，“還有與吸血鬼交好的吸血鬼獵人？”

    “吸血鬼不止有壞的，也有好的。人類不止有壞的，也有好的。而獵人有能認清這點的，也有認不清的?！钡つ釥柣貞浿?，“這是伯爵先生曾經(jīng)跟我說過的話?！?/br>
    “那么，那位獵人先生……”

    “他幫助我洗去了身上吸血鬼的血液?！钡つ釥桙c了點頭。

    “我敢打賭。”維克多嘟囔著，又重新窩在了丹尼爾的身上，“他一定會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做?！?/br>
    丹尼爾笑了起來。

    片刻后，他才回答道，“我告訴他的答案，與我曾經(jīng)告訴你的一樣?！?/br>
    “我知道?！?/br>
    維克多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你跟我說過的話，我一直都記得。只是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只有一次停止時間的權(quán)利，而為了我放棄了。我從不知道你為了我放棄了什么。

    維克多咬著嘴唇，不讓丹尼爾察覺到自己顫抖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