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來了……”

    段堯倒在戚時家的小沙發(fā)上，表情茫然，又帶著點計劃被打亂的煩躁。他們兩早已經(jīng)從車站回來，段堯也懶得回去，跟著戚時回了他家。

    對此，戚時倒是沒有什么不滿，甚至有些藏起來的羨慕：“也許是你不在眼前，反而越發(fā)想你了呢？”

    “不可能！”段堯當即否認，開始給戚時科普他們家的情況。

    “我家在帝都，是一個非常尷尬的地位。段國德這個名字不知道你聽過沒聽過？”

    戚時點頭，很多年前華國主要領(lǐng)導(dǎo)人之一，雖然不到載入課本的層次，但在政治時事試題中提到的不算少數(shù)。眼下聽段堯提起，又同一個姓氏，他隱約有個猜測。

    “那是我太爺爺……”

    果然。

    雖說有心理準備，但戚時仍舊驚訝。他原以為段堯不過是京城普通的富家子弟，怎么也沒想到還有這種身份。

    段家雖生于草莽，但耐不住幾代下來都是敢拼能干有眼見的人才，那幾位窮盡一生之力，讓段家在世家林立的帝都占據(jù)一席之位。而到他太爺爺段國德時，更是躍上一個新的高峰。然而，太高不容易站穩(wěn)，短短十年時間，站隊出錯，別說他身居高位的太爺爺，就連當時還在外省歷練的爺爺都一并被擼了下來，段家從此式微，轉(zhuǎn)政為商。

    “我爺爺不擅經(jīng)商之道，據(jù)說家里曾經(jīng)過了一段非常艱難的日子。那會兒我還沒出生呢。直到我爸媽結(jié)婚，我爸接手家里的一堆爛攤子……”

    段卓松在經(jīng)濟方面，展露出非凡的才能。整頓企業(yè)的同時，又和關(guān)家的獨生女關(guān)靜涵聯(lián)姻，靠著關(guān)家的助力，段家這才逐漸嶄露頭角，重新出現(xiàn)在帝都上流社會面前。

    但這分量，肯定不比從前。

    “你不知道我爸把段家看得有多重……”

    因為看的太重，所以耗費的心力非同一般。加班到半夜三更，周末沒有休息，新婚沒有蜜月，哪怕是兒子出生，他也還在飛機上。絕大多數(shù)的心力都付諸在事業(yè)上，能分給家庭的，自然也就只剩下一星半點。但那會兒還是有那么一星半點，再加上關(guān)女士那時還是個非常稱職的mama，段堯的童年過得算是不錯。

    然而，等他稍稍長大一些，原本就是愛玩愛鬧招貓逗狗的性子，到了小學里，更是如脫韁野馬，完全拉不住。作業(yè)不寫，考試睡覺，和高年級的學生打架，欺負人家小姑娘……可以說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討人厭的小孩！

    說起過去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段堯忍不住往后仰著頭，遮住了臉。不過雖然是黑歷史，但想想還是很可樂，連老師都說他是個活寶。

    戚時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也不由自主彎了唇角。

    然而，這樣認為的人里并不包括段卓松和關(guān)靜涵……

    段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從某一天開始，關(guān)女士不再為他準備餐點，不再溫柔地喊他起床，也不再親自接送他，不再詢問他在學校如何如何，即便是連他偶爾身體不舒服也不過只得到一個親吻一句叮囑。他所有的一切都被傭人接手。

    慣來明朗的聲音變得低沉，戚時難以想象段堯那會兒突如其然被父母這般對待，該有多茫然?；蛟S對于那兩人傾盡心力于事業(yè)的父母來說，這并不算什么。但是對于一個半大的孩子來說，那無異于拋棄。

    “肯定是因為你太調(diào)皮，我要是那會兒就認識你，肯定是被欺負的那一類?！?/br>
    戚時佯作輕松開著玩笑，試圖拯救一下段堯明顯掉下海平面的情緒。

    “才不會，我顏控你知道嗎？對漂亮的小孩兒特別好。那會兒你在，我肯定收你做小弟，不讓人欺負你！”

    段堯盯著他，腦補出一個不到大腿高，發(fā)絲柔軟，輪廓還沒有現(xiàn)在這般凌厲，瞪著一雙大眼睛，臉蛋上一戳一個坑，精雕細琢的小戚時，頓時被萌的心肝膽顫。

    戚時被他詭異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連忙錯開話題：“或許當真是因為你太調(diào)皮？這半學期以來天高皇帝遠，以至于……”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段堯打斷。

    “不是?！?/br>
    段堯曾經(jīng)也這么想過。那段時間，每次回家面對著冰冷的大房子，自己獨自一人吃飯洗漱上床睡覺，沒有人牽著他的手上學放學，沒有人對他噓寒問暖，沒有人給他講睡前故事，也沒有人會在他睡覺的時候刻意留一盞小夜燈，有的永遠只是公事公辦的傭人。

    段堯開始反思自己，也曾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調(diào)皮，以至于爸媽都不愛他了。他很害怕，害怕一個人，害怕被拋下，于是在那后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認認真真寫作業(yè)，上學，不打架，不欺負人，做了一個真正的乖孩子。他以為這樣爸媽就會重新回頭看看他，然而并沒有。哪怕他捧著老師發(fā)的獎狀和滿分的試卷送到關(guān)靜涵面前，也只得到一句“不錯”，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既然當個乖孩子沒有什么用，那么何必活得那么累？

    ……

    戚時曾經(jīng)對段堯的學習態(tài)度不怎么認同，可提過一兩次被段堯轉(zhuǎn)移話題之后，就放任他不理。畢竟任何行為都有其緣由，段堯并不是真的厭惡學習，至于這原因，每個人都有些東西有些事只想藏在心里，他自己深有體會，也便不再追問。

    只不過沒想到這會兒知道了緣由。

    “可人生是你的，你覺得這樣值得嗎？”

    段堯提了提唇角，回答他。

    “同桌你真是太天真?！?/br>
    “我的人生從來由不得我自己。”

    第22章 Chapter家長會

    段堯十點半準時在校門口等到了關(guān)女士。和他來時的小破出租不同，線條流暢的輝騰安靜停在校門口，一身西裝長裙，燙著大波浪的關(guān)女士踏出車門，精英范又優(yōu)雅十足。哪怕輝騰再低調(diào)，關(guān)女士這一明顯與周圍格格不入的裝扮瞬間吸引校門口大多數(shù)人的目光。

    “看上去氣色不大好，在這邊過的很辛苦？”關(guān)靜涵挽上段堯的手臂，兩人站在一塊不像母子，倒像個年齡差距稍微有點大的姐弟。

    段堯沒有接話，她稍稍皺眉，又問了一句：“堯堯？看見mama不高興嗎？”

    段堯搖頭，他只是太過驚訝。一句普普通通的問候，說實話，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聽見過。也不是說關(guān)女士以前對他不聞不問，但最多也不過是一句“好像瘦了”，“怎么又生病”之類的內(nèi)容，只有非常明顯的存在，她才會注意到，再過來問一句，其他細節(jié)，即便是他感冒發(fā)燒整個人瞧上去半點活力都沒有時，關(guān)女士也注意不到。更別說這會兒只不過是因為寒冷導(dǎo)致面色略微有些不正?！?/br>
    難不成真如戚時所說，距離產(chǎn)生美？離開以后才發(fā)現(xiàn)想兒子了？段堯在心里嘀咕兩句，隨即甩了甩腦袋，還是別多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家長會下午兩點半開始，段堯和其他接家長的學生一樣，把關(guān)靜涵帶到自己新租住的小屋。對于關(guān)靜涵來說，這巴掌大的地方實在不夠看，但段堯把它打理得很好，北歐風棉麻窗簾敞開，帶著些暖意的陽光灑進屋中，沙發(fā)上鋪著青色柔軟的沙發(fā)巾，木制小幾上擺著一株水培綠蘿，極其清爽簡單，卻一點兒都不單調(diào)。

    “雖然小是小了些，但你一個人住還是足夠。”

    “看來你爸爸也是嘴硬心軟，我一直以為他要把你丟宿舍里，沒想到安排的挺好?！?/br>
    段堯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他原本想說，最開始就是在宿舍里，這是自己搬出來，自己打理的小屋子。然而他半點聲音都沒出，轉(zhuǎn)身給關(guān)靜涵倒水去了。

    說了又能怎么樣？依段先生在關(guān)女士心里的地位，或許要責怪他為什么不聽從爸爸的安排了。反正不會是什么好話。

    段堯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么幾個月來，他也不是一成不變。要是放在以前，他定然直接反駁過去，甚至還會奚落幾句，然而現(xiàn)在……他似乎被戚時影響，不爭不辯，就連心里的波動也平靜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