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錚遠看見謝衍對著那行笨拙的字跡傻笑的時候，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公安雖然是份平凡又艱辛的崗位，但能在這份崗位上堅持下來的人，一定有他們信仰。

    當這一幫平凡人擁有了堅定的信仰，他們便不再計較公平與得失，痛苦與壓力，心中有光的人不會畏懼黑暗。

    九點半的時候需要去隔壁樓排隊做檢查，瞿錚遠擔心謝衍的腿腳不方便，下樓借了副輪椅推著。

    謝衍屁股剛落墊就忍不住感慨：“我怎么有種已經七老八十的感覺?！?/br>
    瞿錚遠見縫就插針：“那也得有個伴兒才行啊，不然老了誰愿意天天推你？”

    “我有錢，我找保姆不行嗎？”

    “那畢竟是外人，能那么用心對你么，你想，你到時候一把年紀，可能阿茲海默，搞不好還大小便失禁……”

    謝衍氣得扯起嗓子：“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瞿錚遠笑著拉上口罩，扣上鴨舌帽，緩緩將人推出門外。

    謝衍是在電梯的鏡子里才看到他的形象，抬頭說：“你好像殺手，總感覺電梯門一關上，你就要掏出兜里的針筒往我脖子里扎上一針?！?/br>
    瞿錚遠頭腦好似開了掛，快速接茬：“然后你一覺醒來發(fā)現躺在我的床上?！?/br>
    謝衍翻了個白眼。

    瞿錚遠在鏡子里瞅見他的小表情，勾起嘴角笑了：“穿越標配情節(jié)，有的還穿進浴缸呢，起來渾身都濕透了?！?/br>
    謝衍撇撇嘴：“你就愛看那些下流的東西?！?/br>
    “就你風雅，合著你打飛機的時候背唐詩宋詞是吧？”

    “……”謝衍又翻了個白眼，“我們風雅人從來不打飛機?！?/br>
    “別翻了，再翻眼珠子都掉了?！?/br>
    “你管天管地還管我翻不翻眼珠子?。俊?/br>
    排隊做完檢查，沒什么大礙，醫(yī)生把謝衍叫去清創(chuàng)室處理傷口。

    當纏在頭上的紗布一層層取下，瞿錚遠才發(fā)現謝衍竟然被剃成了光頭。

    并不丑，只是震撼。

    頭顱左側的頭皮是被碎裂的玻璃劃破的，一直蜿蜒到眉骨位置，足足有一個成年男人的中指那么長。

    醫(yī)生說這還算幸運，再多一公分，就直接傷到眼球了，后果無法想象。

    干涸的血跡凝在皮膚和黑色的縫合線上，醫(yī)生先用沾濕的棉球擦拭皮膚。

    謝衍的雙手握緊輪椅扶手，手背上浮起交錯的青筋，瞿錚遠光看著這換藥過程就感覺頭皮發(fā)麻，很難想象在玻璃片扎進皮膚時是什么滋味。

    而謝衍只關心自己的頭發(fā)還能不能長全。

    醫(yī)生說：“縫合的那條線上長不出，邊上都能長，放心吧，肯定不影響你顏值?！?/br>
    謝衍松了口氣。

    瞿錚遠盯著那顆光禿禿的腦袋，伸手摸了摸，觸感就像是三天沒刮胡子的下巴，仍然有點扎手。

    謝衍垂下腦袋：“太丑了，你別看我了?！?/br>
    “不丑啊?！?/br>
    謝衍沒吱聲，別開臉。

    瞿錚遠撓撓他下巴：“干嘛，怕給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謝衍讓醫(yī)生多纏點紗布，最好還是把整顆腦袋包起來。

    醫(yī)生笑著替他包扎：“營養(yǎng)充足了頭發(fā)長得快。你這陣飲食得清淡一些，不要碰辛辣刺激的，叫你家里人多給你弄點炒豬肝骨頭湯什么的補一補?！?/br>
    謝衍苦笑著應了一聲，心說自己還哪來什么家里人。

    下一秒，就看見邊上那位認真嚴謹地拿手機記下來了。

    “還有什么可以補身子的？水果呢？草莓算有營養(yǎng)的么？”瞿錚遠問。

    醫(yī)生抬了抬眼鏡，瞅著他的備忘錄說：“主要就是多吃rou，營養(yǎng)都在rou里，水果里邊的維生素含量不值一提。魚，蝦，rou，這種高蛋白的食物多吃點?！?/br>
    謝衍抓著手輪圈一點一點地向外挪，再不走又得掉眼淚了。

    這次行動雖然傷亡慘重，但該逮的一個都沒落下，最后一位昏迷的特警也從重癥監(jiān)護室里清醒過來，已經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謝衍也是后來才知道，被卡車壓斷腿的是跟他同車的王凱峰，他的女朋友肖孟婭得知這情況，連夜驅車上百公里趕來醫(yī)院看望他。

    穿戴好一系列防護用具，謝衍跟隨家屬一起進入ICU探視。

    被褥下，很明顯能看到他的大腿以下的部分缺失了，王凱峰的臉被氧氣面罩遮住了一半，剩下另一半也被毀得差不多了，痛苦的淚水順著眼尾滑進發(fā)根。

    肖孟婭哭得面頰通紅，彎腰撲到他懷里。

    王凱峰不敢抬手擁抱她：“孟孟，我腿沒了，以后沒辦法再保護你了?！?/br>
    肖孟婭好像知道他會這么說似的，從兜里掏出準備好的對戒，硬是套在他無名指上。

    “你還真是有種，”肖孟婭紅著眼睛嗆他，“都這樣了，除了我還有誰要你??！”

    王凱峰哭的跟小孩兒一樣。

    公安是個非常特殊的職業(yè)，他們在鄭重宣誓的那一刻，就已經將自己的生死上交給國家，一旦進入工作狀態(tài)，就只能先國后家，沒有退路。

    作為公安的家屬，注定比普通人多一分孤單，多一分約束，多一分寬容，多一分擔待。

    命運向來不公，可又總是充滿希望，運氣好的話，會遇到一個人，堅定執(zhí)著，且無怨無悔地飛奔而來。

    傍晚的時候，謝衍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從廈城趕來醫(yī)院慰問大家，副局批了長假，囑咐大家安心休養(yǎng)，還有各路記者申請對這次參與行動的一些民警做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