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什么？”

    “我去熱牛奶了, 沒聽到?！?/br>
    小麥接到蘇容電話時是凌晨一點多, 他對這事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知道蘇容一打電話就是要走，否則一定回來給他講睡前故事。加上被叫醒, 頓時就有點不太開心，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叫爸爸。

    但蘇容哪一次的語氣也不像這一次：“小麥，爸爸要出趟遠(yuǎn)門?！?/br>
    小麥立即就嚇醒了，他其實也是像蘇容小時候的，身上有種小動物的敏銳，察覺到危險，頓時就要鬧起來：“我不要?！?/br>
    “這次爸爸要去久一點，不能帶小麥一起?！?/br>
    “為什么！”小麥連忙給自己證明：“我可以跟爸爸住酒店，像以前一樣用平板上課?！?/br>
    “但是小麥現(xiàn)在在幼兒園上學(xué)，不能隨便休學(xué)的。而且這次要走很遠(yuǎn)，很多地方?jīng)]有酒店，也不適合小孩子，吃不好睡不好，萬一小麥在路上生病，會很難受的。”蘇容仍然耐心勸他，只是語氣疲倦：“而且爸爸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也不好，小麥可能會擔(dān)心。小孩子擔(dān)心多了，會長不高的?！?/br>
    后面一句是開玩笑，但并不好笑，因為是事實，這大半個月他有點魂不守舍，連小麥也察言觀色，變得聽話很多，是蘇容最不想要的那種“懂事”的樣子。家里有保姆，一切東西都是最好的，幼兒園他也玩得開，還交了許多新朋友，又是學(xué)新母語的最后時刻，他都快滿六歲了，再學(xué)語言容易，想有母語般的語感就太難了。

    其實這些都不過是理由而已，換了以前，不管去哪，他都會帶著小麥的，因為他就是這樣長大的，在各種后臺化妝室的沙發(fā)里睡覺，吃盒飯，吃各種明星和工作人員投喂的小零食，仍然長成了健健康康溫暖純良的樣子……

    但他沒有信心了。

    他不覺得這是最好的成長方式了，愛有什么用呢，用他們的話說，愛值多少錢？可以拿來吃還是可以用來發(fā)電？他像家人一樣愛Adam二十年，不妨礙Adam恨他恨到骨子里。至于黎商……

    他是戰(zhàn)敗的唐吉坷德，坐在風(fēng)車下幡然醒悟，原來自己做了這么多年的夢。最可笑的是，他也沒有看過唐吉坷德的書，不過是聽過故事而已。

    如果他看過唐吉坷德，如果他知道黑澤明是誰，也許黎商就不會去秦蒹葭的房間吧。

    小麥也覺察到了他的灰心，知道是無可挽回了，頓時大鬧起來，蘇容用了許多時間才把他養(yǎng)成想哭就哭想鬧就鬧的性格，對著電話大哭：“我不要！我要跟爸爸走！我不怕生病，我很勇敢，我可以照顧你……”

    原本去熱牛奶的保姆匆匆趕來安撫他，其實她也是蘇容放心把小麥放在家里的原因，保姆很多地方比他專業(yè)得多，甚至連睡前故事都講得更好。黎商的那種社會達(dá)爾文式的冷漠其實是對的，錢不是能買來所有東西，但能買來大部分東西，其中就包括最好的那部分。

    “小麥?！碧K容只輕聲安撫他：“你好好上學(xué)，別欺負(fù)同學(xué)，保姆會照顧你，易霑等會就會去找你，如果黎商對你發(fā)脾氣，他不會怕他的，保姆的工資爸爸預(yù)結(jié)了一年的……”

    “你要一年后才回來嗎？”小麥嚇得不敢哭了。

    “不會的。爸爸會盡快回來的，我答應(yīng)你。”他認(rèn)真回答。

    “那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是這個號碼嗎，我可以記住的……”

    他太聰明了，已經(jīng)猜到蘇容是和黎商吵架了，不會留下號碼給黎商找。也知道蘇容是走定了，反而不鬧了，還試圖讓蘇容放心：“黎商不會對我發(fā)脾氣的?！?/br>
    “我知道?！?/br>
    他們是大獅子和小獅子，像習(xí)性完全相同的野獸，甚至連小麥稚嫩的價值觀也是和黎商相近的。外人看著黎商對小麥不客氣，其實小麥心里隱隱和黎商很親近，甚至?xí)灸艿馗麑W(xué)習(xí)在這世界里生存的方式，這場景一度給了蘇容錯覺。但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溫情的因素，不過是人類幼崽的生存策略而已。

    “現(xiàn)在小麥把電話給保姆好不好，爸爸有些話要交代她。”

    小麥戀戀不舍交出電話，臨了還道：“爸爸你要回來，不要騙我?！?/br>
    “好?！?/br>
    蘇容和保姆說完，掛掉電話，把手機(jī)還給林颯，林颯比他更瀟灑，三兩下拆成碎片，扔進(jìn)塑料袋里。

    “放心，易霑上半年閑得很，他養(yǎng)小麥比你現(xiàn)在適合多了。”他淡淡道：“等裴隱回來，更不得了?！?/br>
    “我知道?！碧K容沒說什么，只是忽然湊過來，把頭靠在他腿邊，他像是疲倦到了極致，什么也不覺得了，林颯摸了摸他的頭發(fā)，順手把車?yán)锏臒絷P(guān)了。這是一輛很大的車，比工作室的保姆車還要大，蘇容坐的副駕駛就比一般的車的座位要寬闊得多，如果這時候外面天亮了的話，陽光可以照見車?yán)锏臉幼?，從前座一直照到后面的沙發(fā)、可以折疊的床，甚至有個洗手間和小廚房。

    “我們出發(fā)吧。”林颯輕聲說道。

    “好?！?/br>
    黎商沒有等到來接小麥的蘇容，反而等到了易霑。

    上半年是影視寒冬，他閑得很，仍然是一貫樣子，工裝褲配靴子，上面是皮夾克，身形高大舒展修長，颯得很，渾身上下配幾把槍就可以去演雇傭兵。黃蕾開的門，不過她現(xiàn)在可沒閑心欣賞這個，只問明來意，就溜著墻邊跑去找黎商了。

    “BOSS，”她不敢看黎商在電腦上查什么，只一臉乖巧地道：“容哥的師兄來接小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