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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華子午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雖周祈總是臉上帶笑像個好說話的,的盧卻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賠笑。

    周祈放下揉下巴的手,“恐怕是叫丹娘吧?”

    怔一下,的盧拊掌,“恐怕是了!到底是周將軍!奴這就回去告訴郎君?!?/br>
    周祈笑著揮手,“去吧,跟你家郎君說,有事叫我。”

    的盧縱馬跑得飛快,只想著能得主人兩句贊。自赤兔去給長公主當(dāng)侍衛(wèi)后,眾仆便隱隱以絕影為首,的盧與絕影同齡,自覺不比絕影差……這回郎君肯定會夸自己會說話會辦事。

    誰知剛進(jìn)書房門,便聽到崔熠道:“對??!定是丹娘!”

    的盧呆住。

    “謝少卿說,也興許是檀娘、團(tuán)娘之類,但還是丹娘最為可能。”絕影恭聲道。

    崔熠看的盧,“阿周那邊說什么?”

    的盧近前行禮,“周將軍也道,那妓子或恐是叫丹娘?!?/br>
    “這就對了!”崔熠拍手,“我這當(dāng)局者迷,他們倒是旁觀者清了?!?/br>
    的盧也“清”,算一算,謝少卿暫住崇仁坊,就在自家所在的永興坊旁邊,興慶宮則斜著隔了勝業(yè)坊,自己吃虧就吃虧在路途太遠(yuǎn)上了!

    崔熠喝口茶水,便站起來,要二查平康坊!

    的盧忙道:“如何不叫上周將軍他們呢?奴臨回來時,周將軍還說讓郎君有事叫她呢。”

    崔熠也覺得把兩個“旁觀者”都拉進(jìn)局里比較好,便派絕影、的盧再跑一趟,約謝庸、周祈同去平康坊,又促狹一笑:“跟他們說,我請他們聽曲兒喝酒?!?/br>
    絕影、的盧行禮便要出門,崔熠或許也覺出自己的不靠譜來,多吩咐一句:“讓周將軍著男裝。”

    周祈年終奏表今天頗多編了幾行,心里高興,聽了的盧轉(zhuǎn)述崔熠的話,挑眉,笑一下,還真轉(zhuǎn)去自己的小院換衣服。

    崔熠在崇仁坊東門見了謝庸,笑道:“她一個女郎去平康里尋咱們不好,不若咱們?nèi)ヅd慶宮找她,再一同去。”

    謝庸想起那連通永明渠的龍池來,便點(diǎn)點(diǎn)頭。

    這樣不當(dāng)不正的半下午,興慶宮干支衛(wèi)衙署里一如既往地充滿“人間煙火氣”。

    外面一個小子,穿著單衣拍石頭,頭上冒著熱氣,宛若傳奇中說的能飛檐走壁的絕世高人,見了崔熠謝庸,憨笑著行禮。

    引路的禁衛(wèi)撩開厚氈門簾子,屋里一股子帶著醉?xiàng)?、糖炒栗子香甜味兒的熱氣迎面撲來?/br>
    進(jìn)了屋,迎面是大榻,榻上是桌案,案上是放得橫七豎八的筆墨紙張,筆墨旁邊兒是一堆棗核兒栗子皮。

    屋子另一邊,兩個小子在下棋,一個在旁觀戰(zhàn),的盧也剝著栗子且吃且看棋。

    觀戰(zhàn)的小子喊:“錯了,錯了,你應(yīng)該下在這兒!”

    下棋的兩個同時道:“嘁——滾蛋!”

    崔熠突然覺得,自己若進(jìn)干支衛(wèi),還真挺好的……

    謝庸則抿抿嘴。

    觀棋的小子和的盧同時抬頭,大驚,趕忙上前行禮,另兩個也趕忙站起叉手。

    崔熠擺擺手,笑問:“周將軍呢?”

    那觀戰(zhàn)的小子道:“周將軍說一會兒出去辦案,要稍作收拾。”

    的盧咧咧嘴,其實(shí)周將軍的原話是“一會兒要出去喝花酒,得捯飭捯飭,爭取勝過崔少尹,壓倒謝少卿?!?/br>
    正說話間,周祈也掀簾子進(jìn)來。見到崔、謝二人,笑道:“呦,貴客臨門,有失遠(yuǎn)迎,恕罪,恕罪。”

    崔熠眼前一亮,“阿周,你要是個兒郎,去曲江探花,小娘子們能擠到水里去。”

    周祈點(diǎn)頭:“幸好我不是個兒郎啊。不然引發(fā)這樣的事,得給你們京兆添多少麻煩?”

    崔熠哈哈大笑:“走著吧?周郎?”

    周祈對崔熠、謝庸笑道:“走著!”

    “若周將軍方便,能否順便帶某看一眼龍池?”謝庸道。

    周祈動作頓一下,笑道:“這有何不可?今日是來不及看全了,改日謝少卿來,某帶你圍著龍池轉(zhuǎn)一圈兒?!?/br>
    龍池離著干支衛(wèi)的廨房很近,沒幾步路程。

    站在龍池邊上,周祈約略地給謝庸崔熠講這龍池布局,北面的高樓叫什么,池中的島上有什么,一共有多少橋,又講這水的給排,“與龍首西渠相連的是北閘,北閘大,絞動起來吱吱嘎嘎的,很是費(fèi)勁。”

    周祈伸手指指,“往東南還有個小閘門,水流出去也通到龍首西渠,偶爾給公廚送菜蔬魚蝦的小船從這里進(jìn)來。”

    她的手極白,尤其穿這琉璃藍(lán)的袍子就顯得更白了,謝庸順著那手看過去,又回過頭來。

    周祈對他一笑,今天謝少卿也是一襲藍(lán)袍,只是顏色略淺淡些,又半新不舊的,讓周祈想起那些傳奇中夜宿蘭若的書生,只是不知道是被什么精怪勾搭的那個。

    時候不早了,三人也只略站一站,便往宮外走。

    周祈右手負(fù)在身后,食指上勾著犀角鏤銀馬鞭,鞭子在身后晃晃蕩蕩的,似長了條有節(jié)有毛、雕金鏤銀的大尾巴。

    第9章 審問丹娘

    這個時候的平康東回三曲與頭午不同,街曲中車馬喧喧,人來人往,樓宇里絲竹裊裊,嬌聲笑語,熱鬧得很。

    周祈、謝庸、崔熠三人帶著幾個侍從行在各種各樣的尋芳客中,裘馬輕狂的五陵年少、士子打扮的年輕人、穿綢袍的大商賈,偶爾也能見到便裝而來的朝中同僚,少不得要打個招呼,寒暄兩句。

    周祈扭頭看一位正上車的娘子,雖戴著帷帽,看不清真容,但就那身形也算是個美人兒了,她身后一個婢子抱著琵琶,一個婢子提著包袱,想來是去別處赴宴的。

    “嘿,你這樣盯著人家瞧,小心人家以身相許?!贝揿谛λ?/br>
    周祈斜睨,“難道我還養(yǎng)不起她?”

    崔熠:“……你真養(yǎng)得起?”

    想想自己這個月剩下的薪俸,周祈抿抿嘴,熄了氣焰。

    難得讓她吃癟,崔熠心里愉悅,勸她:“好在你又不用真……”

    那車從周祈等身旁過,迎面一個挎著食盒的小奴只顧低頭數(shù)錢,抬頭突見馬車近前,趕忙一閃,卻撞到了謝庸身上,幾枚銅錢都掉了。

    護(hù)衛(wèi)侍從們連忙去擋,又吆喝:“乞索兒!看著些?!?/br>
    小奴不過八九歲年紀(jì),瘦黑臉,一雙眼睛很是靈活,趴在地上求饒,“是奴走路不長眼,求貴人放過奴吧?!?/br>
    侍從們要去拎他,卻見謝少卿彎腰撿起那幾枚錢,遞回小奴,“以后走路看著些。”

    小奴千恩萬謝地接了,滿嘴“貴人文曲下凡、升官發(fā)財(cái)、娶個娘子賽神仙” 的滑稽吉祥話,想是在坊里伺候客人說熟慣了。

    周祈和崔熠都笑起來。

    侍從們也笑了,“趕緊走吧?!?/br>
    小奴笑嘻嘻地爬起來,拎上食盒一溜煙地跑了。

    周祈看著那小身影,又側(cè)頭看看謝庸,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自己小的時候。那時候可沒有這小奴乖覺,有點(diǎn)愣頭青,嘴也不甜,被大一些的小宦者們欺負(fù)。大約七八歲的時候,讓一個小子狠揣了幾腳,晚上咳了血……

    “想什么呢?”

    周祈扯過那小奴的話來說:“能想什么?不過是想崔少尹和謝少卿什么時候‘娶個娘子賽神仙’唄?!?/br>
    崔熠每日被長公主催婚,一臉的“你怎么回事,哪壺不開提哪壺”,謝庸則似沒聽到一般負(fù)著手往前走。

    這么順嘴耍賤捅了他們一刀,周祈心里舒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娶新婦有什么不好的?若自己是個漢子,三間房,四畝地,一頭牛,娘子娃子熱炕頭,不知道多開心……

    三人行至管理樂籍的外教坊,教坊頭目和平康坊的里正早已恭候在門外,見三人過來,趕忙行禮。

    聽崔熠說要找叫丹娘的,教坊頭目和里正都要上前回話。兩人對視一眼,里正停住。

    教坊頭目笑道:“確實(shí)有一個叫丹娘的,姓吳,住在南曲最靠里的一個院子里,擅琴,也能做幾句曲子詞。”說著把手里的樂籍冊子翻到吳丹娘處,雙手捧上。

    侍從接過,呈給崔熠。

    崔熠看了看,與謝庸、周祈輕聲道,“罪臣家眷,原宜州刺史彭陽春之子媳,二十二歲?!?/br>
    謝庸看向里正,“北曲呢?”

    北曲住的是下等娼妓樂人,多而雜,都是散妓,教坊沒有造冊。里正長居此坊,對北曲熟悉。

    里正上前行禮道:“北曲,某知道的有兩個丹娘。一個姓鄒,三十上下,擅歌,酒令行得好,住在常春院?!北鼻凰颇现袃汕胁徘榈纳?,這個鄒丹娘算是其中很不錯的。要不是長相不佳,興許也能搬去中曲。

    “還一個,姓常,十六七歲模樣,去年來的,住在楊柳樓。”里正賠笑道,“至于還有沒有叫這名子的——就不太好說了,某得去查查問問,北曲的人來得走得都太快了?!?/br>
    “這常丹娘,擅什么?以何招徠客人?”謝庸問。

    里正再賠笑道:“這倒不曾聽說。年輕小娘子——這個,大約隨便唱唱、舞舞,都是好的?!?/br>
    謝庸點(diǎn)頭。

    周祈道:“走吧?先去這常丹娘處?!?/br>
    謝庸點(diǎn)頭,崔熠跟上,里正和教坊頭目在前引路。

    走了一會兒,崔熠到底忍不住,輕聲問周祈:“為何不是南區(qū)吳丹娘,我懂,那趙大,一個小商販,進(jìn)不得南區(qū)的門,入不了曾經(jīng)高門女子的眼。可為何不是鄒丹娘呢?”

    周祈笑著看看他,從前便知道小崔可愛,但不知道這么可愛……

    崔熠抿嘴,用眼神要挾她“你說不說”。

    “男人嘛,找小娘子,會不會唱曲作詩行酒令有什么打緊?什么都不如年輕的——”周祈以手掩嘴,輕咳一聲,“皮rou重要?!?/br>
    崔熠皺眉,想了想,不敢茍同的樣子。

    謝庸則嚴(yán)肅地回頭看她一眼。

    周祈也看他,不是……我不就說了句實(shí)話嗎?你讓二十歲的小郎君們選,他們會選剛及笄的小娘子,讓八十的老叟選,他們還選剛及笄的小娘子。在這一點(diǎn)上,郎君們還是很專情的。

    難道你們覺得年輕美麗的皮相不那么重要?周祈想了想,覺得有些明白了。崔熠,不用說,貴胄子弟,謝少卿,就這瞎講究的德行,想來也出自高門,都是從小見過不少美人的。見得多,便覺得年輕貌美不算什么,總要于皮相外再有點(diǎn)什么才好,看不上這種單純愛年輕漂亮皮rou的。就類似吃慣了八珍美食的,不明白為何有人見了大rou片子饞得流口水一樣。

    想至此,周祈突然有些想吃崇仁坊劉家米粉蒸rou了。最近太窮,成天吃公廚,嘴里淡出鳥來。公廚的那幫庖廚也是本事,不管什么魚rou菜蔬,烹出的都是一個味道……

    說話間,已經(jīng)行至楊柳樓。

    進(jìn)了院子,周祈四處打量,這里雖不似南曲中曲那般雅致,倒也干凈,還帶著些家常的親切。

    二樓一個小娘子憑欄而立,突然她手里的羅帕落下,飄過謝庸的頭、崔熠的肩,被周祈一把接住。

    周祈仰起頭對那小娘子一笑,小娘子大概從沒被一個女子調(diào)戲過,張張嘴,沒說什么,只神色不太自然地一笑,轉(zhuǎn)身走了。

    崔熠笑話周祈,“枉你還是長安城里混的,窗下掉撐窗的叉桿,欄下丟手里的帕子,走路掉隨身香囊荷包,這種八百年不變的伎倆都識不破……”

    周祈:“……你怎么這么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