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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嫡女重生馭夫手札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秦大夫?!迸崂收溃骸澳恢皇俏淮蠓虬??”

    林詩懿莞爾,“何以見得?”

    “您瞧著是中原女子,卻也不是什么小門小戶能養(yǎng)得出來的談吐氣質。”裴朗不打算再做隱瞞,“無論是心胸、遠見、膽識、醫(yī)術,甚至是揣度人心,都不是一位普通大夫該有的。”

    裴朗頓了頓,“何況,您還是個女人?!?/br>
    “看來裴公子對女人的成見頗深啊?!绷衷娷擦昧肆萌箶[端坐在小凳上,“可我真的就是個大夫?!?/br>
    裴朗上前緊逼一步,“您是大夫不假,但您不會只是個大夫!”

    “裴公子也不會只是個馬夫?!迸c裴朗的步步緊逼不同,林詩懿的嘴角還是噙著點兒若有若無的笑意,“不是嗎?”

    在太守府邸的這段時日,斯木里已經(jīng)漸漸對林詩懿放松了警惕,她雖然還沒能獲得自由,但至少可以由兩個北夷兵士跟著,在整個府邸的大部分地方行走。

    起先她以為裴朗兄弟倆是被斯木里手下抓進來幫忙的壯丁,雖然裴朔那個小身板讓人起疑,但她也確實沒有找到更好的說辭能站得住腳。

    可多日在府邸行走后,她便發(fā)現(xiàn),這說法越發(fā)的不成立。

    斯木里城府頗深,行事謹慎,縱觀整個丹城太守府,除了她自己和裴朗兄弟二人,她找不見第四個隗明人。

    就算是府里煮飯生火的廚娘或是最低級的浣洗丫頭,也都是北夷女人。

    裴朗倒也罷了,怎可能千挑萬選的選中了裴朔這個病秧子。

    何況,她第一天入丹城時便發(fā)現(xiàn)了裴朗身上的異樣。

    起先,她瞧著裴朗給自己的玉佩從成色到雕工都太過普通,甚至可說是略顯低劣,便只把裴朗兄弟二人當做是普通人家出身。

    可那日她侍候裴朔用藥,信手抹去了裴朔嘔出的藥汁兒,事后裴朗曾遞給她一方帕子。

    那帕子的布料款式雖算不上金貴,瞧著也是很破舊了,但卻打理得很干凈,裴朗從胸口把帕子摸出來時,那帕子疊得整齊方正。

    這不是尋常百姓人家常有的習慣。

    在隗明,這是世家公子才有的教養(yǎng)。

    “我的確不是北境人?!绷衷娷舱f得不緩不急,“但若要數(shù)數(shù)北境十二城內叫得出名字的世家,我還算知道幾個?!?/br>
    “裴朗,你若姓個趙錢孫李,我興許還猜不到;但偏偏裴姓非是大姓?!彼^續(xù)娓娓道來,“數(shù)來數(shù)去也只能是當年裴城破城后從裴城的城門樓子上飛身一躍的裴城太守裴正庸;而他的兒子若還活著,當正好是你這個年紀?!?/br>
    她說著突然傾身向前。

    “可我仍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也是為著這事兒,讓我沒有在一開始便懷疑你的身份——”剛才裴朗是上前一步緊逼林詩懿,可林詩懿現(xiàn)在卻只用眼神便把裴朗逼到了墻角,“若我沒有記錯,裴正庸膝下,只得一獨子?!?/br>
    這個燥熱的夏夜終于在此時起了點點徐徐的夜風,刮過裴朗背心里滲出的涔涔冷汗。

    他整個人突然好像是一片枯萎的落葉,寂寥落寞地飄在北境的深秋里,不寒而栗。

    “裴朔不是我弟弟?!彼焓址鲎∩砬暗男“福孟穹堑糜惺裁礀|西撐住他,他才能不倒下去,“他是我逃出裴城萬人坑后,在路上撿來的孩子。”

    當年失去主帥齊重北的北境軍難挽頹勢,一夜之間猶如城倒山傾;而各城的守備軍常年被護在北境軍的羽翼之下,脆弱得好像一個稚子孩童,只能任由強大的北境人隨意拿捏。

    北夷人將隗明王朝的北境十二城逐個擊破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年,而當中的大半年時間,都折在了裴正庸堅守的裴城之上。

    裴正庸率領裴城守備軍堅守裴城整整一個嚴冬。

    當時已經(jīng)被北夷人斷絕了所有補給和通信的裴正庸不會知道,整個北境除了一個遠在國境線上的丹城,已經(jīng)全線陷落。

    他等了一整個嚴冬也沒有等來援兵,終于在破城那日一躍跳下了裴城的城門。

    他終于是等不到裴城的春暖花開,殉了他駐守一生的裴城。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

    那是裴朗出生至今的記憶里,永遠不愿再去回想起的一個北境的嚴冬。

    那一個嚴冬的裴城,是連日月都照不進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三次元纏身,可能都不會來得太早,但明天我會盡量粗長!

    燭龍棲寒門,光曜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出自《北風行》【作者】李白·唐

    第36章 日月何不耀裴城

    那一年裴城的初雪來得特別早。

    “少爺——”張媽撐著油傘跑過來, “我的小祖宗誒,這雪落得這么老大, 老爺都免了你的早課了你怎么還不回屋去?”

    “乳娘?”裴朗放下手里刨雪的小鏟子,抬頭笑瞇瞇地瞧著張媽跑過來把傘撐在自己頭頂上, “我年頭上偷了父親的一壺酒, 就埋在這里呢,我想趁現(xiàn)在有空起出來, 明天帶去看娘親!”

    那時的裴朗不過束發(fā)之年,清瘦干凈的臉上帶著笑, 滿滿的少年意氣。

    裴家家風甚嚴, 他每日卯時起身便要和師父練習騎射和拳腳功夫,午睡后未時三刻開始跟裴正庸請來的先生讀書;一年里除了春節(jié),便只有母親忌日的那一天得歇。

    他母親病逝后葬在了裴城外后山上的裴家祖墳里, 每到忌日這天, 裴正庸都會帶著他出城一天, 祭拜亡妻。

    “明日……”張媽含糊道:“明日我們怕是不能出城去看夫人了。”

    “為什么?”少年臉上的笑容馬上暗了下去,失望的小眼神兒看著可憐極了, “可是每年的這一天都是要去瞧娘親的,今年若不去娘親該生氣了?!?/br>
    裴朗是裴正庸的獨子, 雖嚴苛教導, 卻也關懷備至,裴正庸將兒子保護得很好;無憂無慮的少年還不知道裴城已被北夷人圍困足有月余。

    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這……”張媽一時語塞,不知道要怎么安撫眼前失望的小少爺。

    “朗兒,這幾日落雪, 山路難行,我們晚些再去,你娘親不會怪罪的?!?/br>
    裴正庸身著甲胄筆挺地來到兒子的身邊,他的聲音里是父親的威嚴,眼睛里卻是父親的柔情。

    “這幾日師父和先生都有事兒,就不能來盯著你了,你先隨張媽進屋去自行溫習,記著父親的話,要嚴于律己,萬萬不可耽誤了課業(yè)?!?/br>
    聽到可以連續(xù)好幾日歇息,少年人的眼睛遮不住開心得放光,之前的失望也是一掃而空,“是!父親!”

    裴朗在府中歇了月余終于是待不住了,裴正庸雖說停了他的課業(yè),近些時日以來連到他院里來檢查他的功課都免了,卻是加了新的規(guī)條,半步不準他踏出裴城太守府的大門。

    不用cao練不用讀書的興奮勁頭在這一個月里早就過去了,少年心性如何關得住。

    他想念西邊城門樓腳下那個瘸腿老伯攤子上的煎餅錁子已經(jīng)很久了。

    也不知是這入了冬的人犯懶,還是這入了冬年下就不遠了,裴朗覺得府內往日里進進出出的下人都變少了;連日日在他耳邊叨叨個不停的乳娘張媽除了一日三餐的給他送吃食、收拾換洗衣物,都很少在跟在他跟前兒轉悠了。

    但他沒有多想,因為這正合了他的心思。

    虧得這些年來跟著習武的師父日積月累,他瞧好一個沒人的檔口,三兩步便竄上了裴城太守府的院墻。

    一躍跳下圍墻后少年得意地回頭望了一眼,沒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他雙手拍了拍灰,哼著小曲兒便上了街。

    裴朗剛拐出了太守府的小巷,卻再也看不見那個熟悉的,生他養(yǎng)他的裴城。

    道邊零星的幾棵馬褂木早就落了葉,光禿禿的枝丫在冬日稀薄的陽光里顯得張牙舞爪。

    熱鬧的集市不見了。

    那些熟悉的冒著熱氣的小吃檔,在道邊支著竹席擺著的喧鬧茶寮,引著姑娘們駐足停留的首飾和脂粉柜,一面把醒木拍得啪啪作響一面唾沫橫飛的說書攤子,還有打把勢賣藝偶爾還來點騙人的小把戲的攤檔……

    他們,在裴朗看不見的角落里——

    消無聲息地死了。

    少年雀躍的心情突然變得如履薄冰般的緊張,他不過月余沒有出門,熟悉的一切便都換了模樣。

    北風卷起地上的積雪旋著圈地打轉,好像在地上升起一團白煙。

    這也是裴朗不曾見過的畫面。

    裴城的主街道向來熱鬧,一大早便會有人打掃,即便有新雪落下,也很快會被往來的腳步踏成黑泥。

    他記憶里小時候穿了新鞋上街,怕那些黑泥沾污了鞋底,總是要央求父親抱。

    裴正庸向來嚴格,不肯慣著兒子的嬌氣,到最后總是扭不過幼子又抹不開面子,只能默許張媽把他抱在懷里。

    可他現(xiàn)在踏著足底“咯吱”作響的積雪,無比想念著曾經(jīng)被眾人踩踏出的黑泥。

    就算是最污穢的雪泥,都埋著裴城曾今數(shù)不盡的煙火氣。

    每一聲足下傳來的“咯吱”聲都教裴朗顫抖,他攏了攏身上的皮襖,抱著自己的雙臂,在裴城這場風雪里靜靜默立,不知要去向哪里。

    遠處傳來一陣潑剌剌的馬蹄聲將他驚醒,他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隊輕騎身披甲胄從遠方趕來,騎兵手中的馬鞭揚的極高,一隊快馬很就快經(jīng)過了他的身旁。

    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他又聽到一串馬蹄折返的聲音。

    “少爺?是你嗎?”

    裴朗驚恐的看著一名輕騎單獨折返朝自己走來,馬上那人面覆甲胄,他看不清來人,卻認得這一身裝束——是丹城太守府、他父親身邊最得力的近衛(wèi)。

    那一隊近衛(wèi)里,有好些個都做過他拳腳騎射功夫的師父。

    雖然記不起來人是誰,但這個聲音他是熟悉的。

    他連忙點頭。

    “大人怎么會讓您在這樣的時局里單獨上街?”那人朝裴朗伸出一只手,“上來,屬下護送您回府去?!?/br>
    裴城太守府邸,裴朗正坐在自己的床邊觳觫戰(zhàn)栗。

    張媽正在一旁張羅著用干帕子擦干他被雪片浸濕的頭發(fā);而他手里端著的溫熱姜湯卻暖不熱他的身體。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

    裴朗驚恐地抬頭,他看見裴正庸?jié)M身的怒氣,一副張嘴要罵人的樣子,但又咽了回去。

    裴正庸嘆了口氣:“張媽,你先出去。”

    “父親……”裴朗怯怯地開口,他有好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朗兒,你長大了?!迸嵴鼓闷饛垕尨钤谧肋叺呐磷?,輕輕為裴朗擦拭起了頭發(fā)。

    裴朗的記憶里,父親還從來未與他如此親近。

    “是父親的錯,父親不該瞞著你。”

    裴朗的記憶里,這也是父親第一個和自己認錯。

    裴正庸從來都是一個威嚴的父親。

    但裴朗從沒有想到,這便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與父親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