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來的帖子他不敢回——戶部尚書請齊鉞往鳳鳴閣一敘。

    齊鉞向來不吃請，不赴宴，何況是鳳鳴閣那種煙花之地?？善@戶部尚書早前兒對著太子一通溜須拍馬，現(xiàn)在滿隗都誰不知道他和太子走得近，管家也不敢善做主張得罪了。

    可齊鉞這次歸家臉色一直不好看，昨個兒從山上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也不見人，管家這才捧著拜帖在門口犯了難。

    “給我罷。”衛(wèi)達(dá)接過拜帖看了看，“侯爺這兒有我擔(dān)待，你自去忙活便是?！?/br>
    管家交出了這燙手的山芋如蒙大赦，嘴上“誒”了兩聲便連忙退下了。

    “侯爺?！毙l(wèi)達(dá)叩開了書房大門，“末將來遲，向侯爺請罪?！?/br>
    “回來了？”齊鉞眼睛還是盯在面前的書冊上，“進(jìn)來說話。”

    “是。”衛(wèi)達(dá)轉(zhuǎn)身帶上房門，看見齊鉞盯著手上的冊子一臉專注，“侯爺，最近府里的拜帖不斷，管家也是應(yīng)付不過來，您若是有事兒忙著，衛(wèi)達(dá)去幫您回了罷？”

    “是嗎？”齊鉞聞言倒是放下了手中的冊子，“也沒什么要緊的，是之前荊望救回來的那個小書生留下的書冊，都是些記賬的東西，我也瞧不明白，閑著沒事兒瞎看看罷了。”

    他看見衛(wèi)達(dá)手中的拜帖，“之前我教管家一律幫我回了，怎么到了你手上了？看來這一封來頭不小。”

    “是戶部尚書尤敬之的拜帖?！毙l(wèi)達(dá)雙手呈上拜帖，“請您到鳳鳴閣一敘?！?/br>
    齊鉞信手翻開拜帖，低聲道：“鳳鳴閣？”

    “是?！毙l(wèi)達(dá)瞧著齊鉞臉色不對，“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地方，我去替侯爺回了罷?！?/br>
    “別啊——”齊鉞突然挑了挑眉，“去，干嘛不去？這么金貴的地兒，沒人請客我還去不起呢！”

    “是?！毙l(wèi)達(dá)雖是心里疑惑，但他不至于像荊望那樣的直心腸，既然齊鉞說了，便是另有安排，“帖子上的日期便是今晚，那我去吩咐管家備下車馬，我陪侯爺去?！?/br>
    “不用?！饼R鉞放下拜帖，起身靠近衛(wèi)達(dá)身側(cè)低聲道：“我還有別的事兒吩咐你做。”

    齊鉞看了眼衛(wèi)達(dá)的一身常服，“你回隗都，沒讓人發(fā)現(xiàn)罷？”

    “不曾?！毙l(wèi)達(dá)垂首，“之前侯爺書信里要我低調(diào)入城，我出丹城前便刻意換掉了北境軍的鎧甲，一路輕馬常服入隗都，沒引起誰的注意?！?/br>
    “那便好?！饼R鉞勾著嘴角笑了笑，“晚上我去赴宴，你替我上城外走一趟?！?/br>
    “是?！毙l(wèi)達(dá)恭恭敬敬地應(yīng)了，“不知侯爺要衛(wèi)達(dá)去探何處？”

    “城郊有一處別院，你能探多少探多少，千萬不要打草驚蛇。若是戒備森嚴(yán)，你遠(yuǎn)遠(yuǎn)地瞧一眼便是，別讓人發(fā)現(xiàn)?！饼R鉞回身走到書案前，“我畫地圖與你?！?/br>
    衛(wèi)達(dá)跟到桌邊，幫著齊鉞研墨，“探查的事兒向來是荊望更拿手些，衛(wèi)達(dá)今日入府，倒是沒見著他？”

    “嗯。”齊鉞埋頭作畫沒抬眼，“他還有別的事兒要辦?！?/br>
    為了陪陪好不容易迎回來的寶貝女兒，林懷濟(jì)已經(jīng)好幾日沒去上朝了。父女倆在相府雅致的后院內(nèi)品茗對弈，本也是一派天倫之樂。

    可數(shù)日下來，林懷濟(jì)卻慢慢覺著這杯中上好的君山銀針也越飲越不是個滋味。

    他雖是不出門，卻不是隗都城的聾子。

    城內(nèi)瘋傳，這次歸朝的齊鉞性情大變，整日流連煙花柳巷飲酒作樂，晝夜顛倒……

    “懿兒?！彼畔率种胁璞K，“整日里要你陪我這個老家伙在院里下棋飲茶，悶壞了罷？”

    “怎會?！绷衷娷矁芍改砥鹨涣０鬃?，微笑著盯著棋盤，“這幾日懿兒的棋藝可是大有長進(jìn)呢?！?/br>
    她白子落盤，“叫吃！”

    林懷濟(jì)低頭看了眼棋盤，笑得無奈又寵溺，“懿兒贏了，爹爹認(rèn)輸?！?/br>
    “從前與爹爹對弈，讓三子懿兒也并無勝算?！绷衷娷草p顰淺笑，“今日倒是連下爹爹三局，到底是懿兒有長進(jìn)，還是爹爹有心事？”

    “明日爹爹要去上朝了——”林懷濟(jì)輕嘆一聲，“你可要回將軍府去？”

    “不回?！绷衷娷材樕线€是還是掛著笑，上前像小時候一樣蹲在林懷濟(jì)腳邊兒，“女兒明日親自下廚，跟付mama學(xué)兩個小菜燒給爹爹吃?！?/br>
    “我的懿兒長大了，知道心疼爹爹了?！绷謶褲?jì)伸手撫過林詩懿精巧規(guī)矩的發(fā)髻，可那已經(jīng)是出嫁婦人的發(fā)髻，“可你到底已經(jīng)嫁進(jìn)了齊府，總是呆在娘家，只怕要招人閑話。”

    “爹爹放心?！绷衷娷补郧傻卮粼诹謶褲?jì)的手心兒里，“我與齊鉞的和離文書只怕這兩日就要入府了?！?/br>
    “荒唐！”林懷濟(jì)大驚，起身盯著林詩懿，“你一個姑娘家，怎可隨意把‘和離’兩個字掛在嘴邊？”

    齊鉞的確沒有和林詩懿說過和離的事，可自從林詩懿那日在小巷里認(rèn)出這是回相國府的路，雖是不能完全摸懂為什么，但她已經(jīng)看懂了齊鉞的心思。

    “爹爹不想我與他和離嗎？”林詩懿起身，“他要封定北王了，圣旨都下了，只差大禮。爹爹不會不知曉。”

    如何封賞齊鉞的事朝上議了好幾日，林懷濟(jì)當(dāng)然知道。

    “隗明開國以來第一位異姓王——”林詩懿接著道：“爹爹不憂心嗎？”

    林懷濟(jì)也自然是憂心的。

    可是林詩懿幾年前肯為了齊鉞絕食明志，如今又肯隨齊鉞遠(yuǎn)赴北境……

    “若是你們真的有情……”林懷濟(jì)嘆息道：“爹爹老了，是相國還是布衣又有何區(qū)別？既然軍權(quán)與相權(quán)不該聯(lián)姻，那為了你們的幸福，爹爹讓一步又如何?！?/br>
    “爹爹……”林詩懿看著林懷濟(jì)花白的兩鬢，不知兩世的糾葛要如何與他說清，“告老罷，待我與齊鉞辦好和離，我們一道送娘親回江南老家去?！?/br>
    “你……”

    林懷濟(jì)還想說些什么，被遠(yuǎn)處付mama的大嗓門打斷了。

    “小姐！有封信指明要送給你！”

    作者有話要說：　　快了快了，下一次再掉馬就掉得干干凈凈?。?！

    第75章 聲色犬馬音靡靡

    齊鉞可著滿隗都城放浪形骸了多少天, 荊望就在相國府守了多少天。

    可林詩懿日日在相國府內(nèi)，就在后院里呆著, 除了付mama和林懷濟(jì)，幾乎不見任何人。

    林詩懿在房中呆著, 荊望就在院內(nèi)的樹干子、房頂子上呆著；他成天叼著根草梗摩挲著一枚舊銅錢, 覺得自己閑得就快要長出蘑菇來了。

    白天林詩懿收到一封書信，是她回府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接觸府外的東西, 荊望雖是留了個心眼，但畢竟隔著幾丈遠(yuǎn), 任他眼神兒再好也瞧不見到底寫了些什么。

    林詩懿看罷便把信貼身收著, 荊望也尋不著門道，正準(zhǔn)備晚上有近衛(wèi)來交班替換他休息時去與齊鉞匯報這事兒。

    不想交班的近衛(wèi)沒等到，卻是等到林詩懿漏夜單人溜出了相國府的大門。

    荊望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 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跟上。

    鳳鳴閣內(nèi)還是聲色犬馬, 這里不分寒暑甚至沒有晝夜, 只要肯付銀子，鴇娘隨時為你備好一整院的花團(tuán)錦簇, 紅錦似霞。

    齊鉞懶懶地靠在不知道是天字幾號房內(nèi)的貴妃榻上，瞧著這滿屋有些不合時宜的春色, 他恍然間發(fā)覺,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戰(zhàn)火永遠(yuǎn)燒不到的地方。

    他齊家破落以前曾經(jīng)也是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雖是后來為了填補(bǔ)軍餉的缺口，齊重北把老底兒都搭上了，可在那之前, 齊鉞作為家里最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兒子，他自認(rèn)為自己也是過過好日子的。

    宮里御膳房的珍饈百味他嘗過，圣上親賜下的瓊漿玉露他也飲了，卻也真真兒是在這幾天才瞧見了好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好”東西。

    西域進(jìn)貢的白玉葡萄因為路程遙遠(yuǎn)不易運輸，在宮里都算是稀罕的果子，他頭前兒得了賞賜都巴巴地送到了相國府去；可在這兒卻是一碟一碟的裝在鎏金鏤空的小盆里，打翻在地上都沒人撿。

    齊鉞一低頭，便正好看到有人打翻了那果子滾到了自己的榻邊。

    “定北王這才幾杯下肚，怎么就歇了？”戶部尚書尤敬之滿臉的酒氣都已經(jīng)鋪到了脖子上，他推了推懷里只著一層薄紗的妓子，“去！都是你們沒有侍候好?！?/br>
    齊鉞瞧著那妓子端著那支論市價足夠普通人家吃上一年飽飯的高足金杯朝自己走過來，勾著嘴角笑了笑。

    連這妓子都是胡姬，金發(fā)碧眼，稀罕的波斯貓。

    不想等著那聲嬌體軟的妓子黏上來，他干脆自己起身走到了圓桌邊坐下，遙遙對著尤敬之舉了舉杯。

    那胡姬撲了個空，轉(zhuǎn)身又倒回尤敬之懷里，尤敬之將人摟了，調(diào)笑道：“這胡姬可是難得得很，不合王爺胃口？”

    齊鉞笑而不答，只是飲酒，倒是旁邊有人忙不迭地搭腔，“咱們王爺娶得可是懿寧郡主，隗都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兒，哪里瞧得上你這些庸脂俗粉?！?/br>
    人群跟著起哄，“怪不得這些天都不見王爺下手呢，不曾想我們威風(fēng)八面、赫赫有名的定北大將軍——倒還是懼內(nèi)的！”

    屋里的人飲得都不少，正在酒勁兒上都放松得有些放肆，一陣戲謔調(diào)笑。

    齊鉞看著尤敬之那張笑得有些變形的臉，覺得被這滿屋的脂粉氣憋得有些上不來氣兒，他伸手拉松了交合服帖的衣領(lǐng)。

    早前打仗的時候，他北境軍里著人去找戶部要銀子的時候，哪個不是求爺爺告奶奶的，只差給尤敬之跪下磕倆了，可誰也沒有撈到過尤敬之的好臉子。

    他現(xiàn)在看著尤敬之滿臉堆笑，再想起北境大營那些十幾歲的孩子面黃肌瘦的小臉兒，總覺得有點犯惡心。

    他“啪”地一聲砸掉手中價值連城的高足金杯，房間里的笑聲瞬間一怔，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是玩笑開得過了火的時候，卻看見齊鉞在笑。

    “光耍嘴皮子有什么意思，女人吹了燈都是那么回事兒，不過這么好的酒——我在北境可是喝不到。戶部尚書既說是請我吃酒的，便不要小氣了，齊鉞是軍中呆慣了的粗人，沒這些個講究，上大些的酒壇子來！”

    “哈哈哈——”尤敬之笑出了聲，滿屋子的人才跟著松了口氣，他打了酒嗝，豎起大拇指，大著舌頭說：“王爺！豪爽！”

    衛(wèi)達(dá)守在鳳鳴閣的后巷聽到約定的口哨聲時，已經(jīng)后半夜了；他翻身躍上墻頭爬進(jìn)窗戶，看見齊鉞抱著手懶懶散散地靠在窗邊兒上。

    “侯爺。”他聲音很輕，對齊鉞抱了抱拳。

    “沒事兒，都放倒了?！饼R鉞扭了扭脖子，骨節(jié)“咔咔”響了兩聲，剛才那一身的懶散勁兒頃刻間便散了個干凈，但他的臉色還是很沉，“東西備好了？”

    “備下了。”衛(wèi)達(dá)從身后拿出一件純黑的塑身勁裝。

    齊鉞接過衣裳，“換上，走?！?/br>
    林詩懿偷偷揣著林懷濟(jì)的令牌出了宵禁的城門，她靠兩條腿走到城郊足足用了好幾個時辰。

    雖然在北境也算是捱過苦日子了，可在齊鉞身邊的時候到底沒讓她吃過什么虧，到了丹城雖是日夜憂心、殫精竭慮，但體力上實在還是占不到便宜。

    她額間墜滿了汗珠，只覺得腳下越來越沉。

    可那封信就揣在她的懷里，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在推著她前行，一刻也不敢停。

    信上說的地方就在前面不遠(yuǎn)。

    城郊在夜里幾乎沒有光線，今晚連月色都很暗。

    烏鴉啼叫了兩聲，林詩懿有些緊張地攥緊了前襟。

    面前是一棟雅致的庭院，隱在郊外矮丘的層林之間，修竹碧樹，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味道，不容易教人瞧見。

    院里響著奢靡的yin詞艷曲，偶爾還有幾聲女人的浪笑，跟這院子的氣質(zhì)完全搭不上。

    林詩懿兩世大家閨秀，就算是與自己的夫君都不曾親近過，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她在這聲音里覺得尷尬又局促，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趕了太久的路，總覺得臉色燒乎乎的。

    可那信還揣在懷里，她就無處退。

    她繞著院子兜了好幾圈才找到入口，手扣在門環(huán)上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身后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帶著點兒力道攬過她的腰身，將她朝著小院的反方向帶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猜到這只手是誰的嗎？還有這個院子是哪里？

    評論區(qū)第一個答對的阿魚發(fā)紅包~猜中院子的發(fā)大紅包?。?！我前文都有提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