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能力，能在十幾年前窺探這樣的大案，地位一定不低，而這樣地位的人今日若扔在朝堂之上，年紀(jì)肯定也不輕了。

    其實在李瑊說出那個名字之前，真相似乎就呼之欲出，只是齊鉞不敢往下細(xì)想。

    他松開緊握的拳頭。

    很多時候，最害怕的事情一旦真的發(fā)生了，大概也不過爾爾。

    轉(zhuǎn)身離開前他最后問了一句，“敢問太子，為何要為一直齊鉞指路？”

    李瑊輕笑，“我母妃，是裴城人。”

    作者有話要說：　　晚些時候有雙更.

    第100章 莫道浮云終蔽日

    曾經(jīng)將林詩懿擁在懷中之時齊鉞就想過, 只要林詩懿還在他懷里，他無懼上蒼再拿走他身邊的一切。

    卻沒有想過今天這賊老天會以這樣的方式給他一個答案。

    他兩世都背負(fù)著枷鎖, 尋找著真相，可當(dāng)他真的打破了身上的枷鎖終于站在了真相的面前, 一切卻又這么殘忍。

    那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

    為何要蒙塵。

    棗雪的腳程很快, 齊鉞一路飛奔，衛(wèi)達(dá)已經(jīng)被他遠(yuǎn)遠(yuǎn)地甩開, 不見了人影，終于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 他站在了相國府的門前。

    可他也只是站在門前, 怔怔地站著。

    “侯爺？”

    早起灑掃歸置的下人拉開了相國府的大門，看到了在寒風(fēng)中呆若木雞的齊鉞。

    已經(jīng)不是十幾歲少年時的身子了，他的嘴唇被凍得青白, 連眉毛上都結(jié)起了白霜。

    “這是來了多久了啊？”小斯連忙上前, 將齊鉞往門里迎, “怎的不敲門呢？”

    “是小的侍候不周了，侯爺賞臉進(jìn)屋暖暖？”見齊鉞完全不動地方, 連眼神都好像被這砭骨的北風(fēng)凍住了，小斯連忙賠著笑臉, “這要讓老爺知道了, 我們可得吃不了兜著走?！?/br>
    老爺？

    這兩個字像是一根鋼針，刺進(jìn)了齊鉞緊繃的神經(jīng)。

    林懷濟。

    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救他，他要去見林懷濟，聽對方跟自己說, 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木然地站在相國府主廂房的門前，直到侍候的婢女出來同他講：“老爺洗漱好了，請姑爺進(jìn)屋呢?！?/br>
    可他的腳好像有千斤重，就好像他當(dāng)年心悅林詩懿卻不敢上門提親一樣，怎么都跨不過相府的高門檻。

    “進(jìn)來罷?！绷謶褲陂T內(nèi)喚了一聲，聲音啞啞的。

    齊鉞終于跨進(jìn)房門，恭恭敬敬地行禮道：“見過岳父大人?！?/br>
    林懷濟僵硬地點了點頭，下人雖說他剛剛起身，可看著卻好像是根本沒有睡過，他雙目赤紅，滿臉倦容，已經(jīng)好幾天沒去上朝了，就總是覺得怎么也睡不醒似的。

    雖然看著不太好，可一身衣飾打扮卻得體講究，從發(fā)絲到靴底，一絲不茍。

    像是在迎接著某一個重要的時刻。

    “你一大早來，不去找懿兒，卻跑來找我?！?/br>
    林懷濟借著窗外熹微的晨光和房里還未來得及滅掉的燭火，瞧清了齊鉞下顎上因為一夜未眠、來不及打理的淡淡青色。

    “你來了，終于來了?！绷謶褲p咳兩聲，聲音低沉，“我知道，躲不掉的。”

    “想問什么？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得住，說罷?！?/br>
    齊鉞的喉結(jié)翕動，冷汗連連，尋找了兩世的真相就擺在他的面前，可那句問話偏偏就只是卡在喉間，怎么也蹦不出出來。

    “你是想問，當(dāng)年你爹兵敗，與你在北境大營收到的那批毒米可有關(guān)系，對嗎？”

    林懷濟的喘息很粗重，他說完這一句又接連倒換了好幾口氣，喉間發(fā)出“咯咯”的響動。

    “你既然問到我，就必然也想問問，那事兒，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真好啊?！彼难凵裢蝗会屓?，“我憋了十幾年了，日夜煎熬，總算能有一個人同我好好兒說說了?！?/br>
    他顫顫巍巍地起身，齊鉞想上前攙扶，卻被揮揮手拒絕了。

    “在這兒。”他點了點腳下的氍毹，對齊鉞道：“掀開?！?/br>
    齊鉞不敢怠慢，掀開了地上的氍毹，對著下面的木板敲了敲，果然是空心的；他拔出靴筒旁的小匕首，敲開了那塊木板，看到了一本泛黃的書冊。

    “當(dāng)年的證據(jù)都被大理寺和刑部抄走，留下的，也只有這么多了?！绷謶褲c點頭，“交給你，我就算蹬腿兒了，也能好過些——”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激烈的咳嗽攔住了，齊鉞將人扶住，送到了一旁的小靠上。

    “齊鉞，我沒有做過?！绷謶褲蝗蛔プ↓R鉞的手，沒什么力道，還帶著顫抖，“但齊重北的死，我難辭其咎?！?/br>
    當(dāng)年林懷濟位列正二品侍中，掌政令審核封駁之權(quán)，無論品階實權(quán)都不容小覷，但與位列三公、位極人臣的宰相之位雖是一線之隔，卻是云泥之別。

    早年他與林母秦氏私定終身，因為家境貧寒一直在岳丈一家面前抬不起頭來，那一口氣一直憋在少年的心中，直到他人到中年。

    彼時林詩懿已經(jīng)出生，因為本就體弱又高齡難產(chǎn)的原因，秦氏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終于撒手人寰。

    林懷濟愴痛不已，恨自己沒能在有生之年把最好的一切都奉與愛妻。

    而摯愛離世后，他的寄托也再少一重，正值壯年的年紀(jì)越發(fā)醉心仕途。

    當(dāng)時的隗明朝堂之上，內(nèi)有前任相國大權(quán)在握，外有屢退北夷豺狼的齊重北甚得民心，盡管林懷濟旰衣宵食、汲汲營營，卻始終再難更進(jìn)一步。

    直到北境的戰(zhàn)事越發(fā)焦灼，林懷濟意外發(fā)現(xiàn)，北境大營的士兵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成批倒下，病狀相似；如此反復(fù)兩三次，北境軍兵力受損，戰(zhàn)事從齊重北總能輕松制敵變得焦灼了起來。

    所有人都把這當(dāng)做一種不知名的瘟疫，可林懷濟細(xì)查下，發(fā)現(xiàn)了黃曲毒米的秘密。

    若能查實如此可怕的驚天要案，那他停滯不前的仕途未嘗不可百尺竿頭。

    但他都能發(fā)現(xiàn)的秘密，尋常低品階的官員接觸不到，那大權(quán)在握的前任宰相與細(xì)心多疑的隗文帝難道就毫不知情？

    終于在齊重北兵敗案發(fā)生的近半年前，林懷濟找到了答案，而那答案讓他如墜冰窟。

    當(dāng)年他與前任宰相同朝為官，對方晉升之路并不比他順暢多少；甚至，在朝中眾人有資格接替宰相之位的人選中，林懷濟才是呼聲最高的那個。

    可老宰相一朝告老還鄉(xiāng)，繼任者卻不是他林懷濟，他現(xiàn)在才看明白原因。

    因為是前任宰相甘愿俯首，做了隗文帝手里的刀。

    齊重北手握兵權(quán)，連戰(zhàn)連捷，民望太盛，坊間早就流傳著北境只識得一面齊家軍旗，并識得那一方傳國玉璽的流言。

    隗文帝當(dāng)年兄弟奪嫡，多么慘烈才終于登頂人極，他繼位以來一直疑心甚重，眼里怎可能揉得下這么大一粒沙子。

    不忿之下林懷濟又突然大喜，前宰相甘愿做刀，掌握了隗文帝這么大的秘密，那么事成之后，隗文帝這樣多疑的性子又豈會留他存活于世。

    當(dāng)時的林懷濟多年醉心仕途，已經(jīng)被對權(quán)力的渴望蒙住了眼睛，他只隱隱覺得，閑坐壁上觀的自己的機會，也許很快就要到了。

    半年后，齊重北兵敗戰(zhàn)死，接著北境十二城接連失手，半壁河山，就此淪陷。

    而之后不久，前任宰相也果不出林懷濟所料，因為貪腐入獄抄家，和之前的秦韞謙與尤敬之一樣，很快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理寺獄的天牢里。

    雖然之前齊鉞也有過揣測，他不止一次同林詩懿說過一句話：“侍君之道，猶伴虎狼。”

    可真的當(dāng)一切的真相擺在眼前的時候，他終于在劇烈的恨意里齒寒發(fā)顫。

    怪不得當(dāng)日在大理寺獄的天牢里，秦韞謙死前會同他隱晦道——

    “我不做，也會有別人做……”

    “只是我更早地看出來，那個人想要什么……”

    原來，秦韞謙口中的“那個人”竟然是隗文帝。

    原來，秦韞謙走的就是前任宰相的老路。

    當(dāng)齊鉞在北境戰(zhàn)場日漸勢強，大有趕超當(dāng)年齊重北威名之勢，多疑善忌的隗文帝終于又再度如坐針氈，寢食難安。

    而秦韞謙一向善于體察圣心，是他看出了隗文帝的心意，做了那把陷害忠良的毒刃。

    也許他并不一定有隗文帝的正面授意，但僅憑他的權(quán)勢地位可以無往不利，一定少不了隗文帝的暗中助力。

    一個齊重北甚至加上他齊鉞或許都可以說是死不足惜，身后的名望也皆是幻影。

    可北境十二城的百姓呢？裴城萬人坑的五萬白骨呢？

    蒼生何辜！

    要他們做皇權(quán)斗爭中的一粒連姓名都不配擁有的棋子……

    齊鉞說不出半個字，可林懷濟的懺悔仍在繼續(xù)。

    “如果……如果我當(dāng)年可以修書一封告訴齊重北真相……那，這一切也許就、就不會發(fā)生……”

    良心的譴責(zé)在此后的十幾年間鞭笞著林懷濟，每一個日日夜夜。

    直到他知道了林詩懿，他唯一的寶貝女兒對齊鉞的心意后，越發(fā)的寢食難安。

    他甚至把這糾纏的孽緣看做老天對自己的懲罰。

    “可我當(dāng)時真的，真的不知道他們會把事情做得那么絕！”

    他細(xì)細(xì)查過每一次送到北境的毒米數(shù)量，數(shù)量控制得極為精準(zhǔn)，根本不可能造成大面積減員而直接改變戰(zhàn)爭勝敗的的局勢；就算在齊重北兵敗前送去的那一批，也是一樣。

    “如果我知道事情會發(fā)展到那個地步，我不會、不會袖手旁觀……”

    畢竟林懷濟至今也不明白，把北境十二城拱手讓人對隗文帝自己而言，有什么好處。

    難道一個齊重北會比北夷草原上的餓狼更可怕嗎？

    林懷濟滿臉老淚縱橫，氣微聲顫。

    “是我，對不起齊重北，也……對不起你。但我真的……沒想到他們、他們會做的這么絕，我直到今天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龅媚敲唇^……”

    在從北境回隗都的路上，見過齊鉞病中畏寒的模樣，林詩懿曾經(jīng)鬼使神差地縫過一件狐裘大氅，在她知道齊鉞把自己送回相府的馬車?yán)?，她把那間氅衣塞進(jìn)了箱底。

    而后他二人終于心意相通，再結(jié)鴛盟，她第一次離開相府是跟著荊望漏液潛回將軍府，第二次又被雪信的事情耽誤，一直沒來得及拿回那件氅衣。

    最近每日晨起梳洗，齊鉞都會親手為她簪上那支他在年頭上親手削成的木簪，林詩懿每每想到，都想回家取來那件她還沒來得及完工的氅衣。

    昨夜又起了北風(fēng)，冬至過后的隗都越來越冷了，她在侍候林懷濟歇下后，又忙活了一整夜，才勉強覺得那件氅衣算是能見人了。

    方才付mama來說齊鉞入了相府，正在林懷濟的房中，她連忙梳洗裝扮，捧著氅衣來到了林懷濟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