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相遇。

    沒想到離開之前，還能這樣遙遙的見上一面，裴絮定了定神，確認(rèn)自己沒有看錯(cuò)，微微呼出一口氣，朝著船里的郭彥啟釋懷的笑了笑。郭彥啟意外萬分，立馬從船內(nèi)起身，匆匆跑到了船舷邊上，張著嘴似乎有言欲發(fā)。

    兩人相望良久。

    終究沒說一句，郭彥啟也對裴絮釋懷的笑了起來。

    船和花燈一樣越飄越遠(yuǎn)，融進(jìn)了五光十色的燈火里，消失在汴河的盡頭。裴絮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習(xí)慣性地去人群里追尋郭彥啟的身影，終于可以放眼一片美景，看著屬于自己的夜色，找到屬于自己的燈光。

    心滿意足的看夠了汴京的夜景，在阿壽的陪同下，叁人一同回府。

    臨近府門，叁人便在街口看到許多往返的官兵，本還以為是附近哪戶失火了，正想朝里細(xì)看，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官兵是從自家府上走出來的，裴絮瞬間就想起爹那晚交待的話，拔腿便沖家里跑，被阿壽一把拉住。

    “不要沖動(dòng)，小姐別忘了，到徽州去，是你答應(yīng)老爺?shù)??！?/br>
    “阿壽你讓開?！迸嵝跻煌崎_阿壽，想從他身側(cè)跑進(jìn)去，被他拉到身下摁低了頭。

    有官兵經(jīng)過，裴絮不得已安分了下來，不敢亂動(dòng)惹來嫌疑。

    魚貫而出的官兵之后，是被扣押得死死的裴立本。裴立本還身穿著官服，看著應(yīng)是剛到家不久，他一眼就瞄到了街頭的叁人，緊盯著女兒警告她別輕舉妄動(dòng)。

    阿壽捂住裴絮的嘴，怕她喊出聲，寶燕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況，拉住她衣袖怕她亂來。

    前來監(jiān)差的是在刑部任職十余載的侍郎張子虎，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早早就留意住裴立本的一舉一動(dòng)，神色表情，順著他的目光走近叁人。

    阿壽急忙扯著裴絮的手臂，半推半拉的帶著她離開。

    “慢著，前面那兩女一男?！?/br>
    阿壽不慌不忙轉(zhuǎn)過頭，鞠躬彎腰說著，“小人見大人在執(zhí)行公務(wù)捉拿要犯，故退避叁舍，免得耽誤了大人的大事?！?/br>
    張子虎喊阿壽抬頭，看了一陣，又讓寶燕和裴絮轉(zhuǎn)過身，也是盯了他們好一陣，才肯緩緩開口。

    “走吧?！?/br>
    張子虎只是試試裴立本而已，聽到自己說出放行的那一瞬，裴立本眼中急切的焦慮明顯放松了下來，張子虎知道這叁人必是裴家人無疑，于是大手一揮讓官兵把他們?nèi)私y(tǒng)統(tǒng)拿下。

    四周的官兵一擁而上，紛紛圍了上來。阿壽轉(zhuǎn)身擋在裴絮身邊，把她推出圍來的人群，喊著小姐快跑。裴絮聽聲連忙朝著大街跑去，跑開不及十步便被帶著刀的侍衛(wèi)追了上來。裴絮活了這么久，第一次見到帶刀的侍衛(wèi)，忍住哆嗦的腿，想沖進(jìn)人群，卻被侍衛(wèi)兩下揪住。侍衛(wèi)連拉帶扯毫不留情，見她反抗得厲害直接拔刀一橫，架在了裴絮的脖上，鮮血破皮而出，混著夏夜里出的一身冷汗，打濕了衣服，裴絮呆望著橫在脖上的刀刃，四肢僵勁不能動(dòng)。

    “別殺，留著都有用，統(tǒng)統(tǒng)給我?guī)Щ厝ァ！?/br>
    四人被五花大綁帶入了天牢，天牢男女分囚，寶燕和裴絮被抓進(jìn)了女牢，扒掉身上的錦衣華服，全身只剩一身單衣，便被推進(jìn)了牢室內(nèi)的柵欄中。

    寶燕抱著裴絮，扯下一段衣袖替她包住脖間的傷口，可是裴絮受驚過度，怎么叫喚都不應(yīng)她，只是閉著眼止不住地發(fā)抖。寶燕摸著她的頭，輕拍她的背，忍不住擔(dān)心得眼淚直流，一遍又一遍的來回喊她。

    不知過了多久，微微感覺有絲暖意照在臉上。寶燕張開眼，看裴絮已經(jīng)不抖了，以為她睡著了想喊醒她，可一摸她的前額，才發(fā)現(xiàn)燙手得很，肯定是昨夜出了汗又吹了風(fēng)，脖上還有傷口捂病了，久熱不退別說會燒成傻子，分分鐘連命都沒了。

    寶燕越想越怕，兩手扒在柵欄邊上朝著牢室內(nèi)大喊，喊了半天才有人慢悠悠的走來。

    “吵他娘的吵，吵，當(dāng)這里是街市??？你現(xiàn)在是階下囚，給老子放聰明點(diǎn)！”說著朝柵欄狠狠踢了兩腳，嚇得寶燕趕緊縮回了手。

    “差大哥，求你行行好幫我找個(gè)醫(yī)師好嗎？我家小姐發(fā)熱不退，沒有藥會死的，求你了?！睂氀噙B忙跪下對著獄卒磕頭叩謝。

    “我說你腦子是不是有屎?。坷献觿倓偛耪f了，你現(xiàn)在是階下囚，階下囚！老子告訴你，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她不要死在這里，收尸的兩天才會來一次，要是你們害得整個(gè)倉的人跟條死尸一起待幾日，不止你倒霉，她會比你更倒霉?！?/br>
    “大哥我求求你，你幫幫我吧，求你了?！睂氀喔糁鴸艡?，把手伸去拉住獄卒的腳，獄卒把她一腳甩開，轉(zhuǎn)身就走了。

    只能坐回到剛剛的位置上再抱住裴絮。夏日炎長，寶燕不禁想到，如果此時(shí)兩人還在府上，應(yīng)該是正泡著腳，邊喝著雪泡豆水邊吃荔枝膏，可是眼下，別說想求一服退熱的藥，連求碗水都沒得。寶燕用手給裴絮扇扇，明知道這對退熱毫無幫助，但也別無他法。

    傍晚，班次輪替。獄卒前來送飯，放下窩頭水碗就走，來著看著面善，寶燕趕緊捉住他的手，再次求情道。

    “差大哥，求你幫幫我吧，我家小姐病了，你替我求份退熱藥來好嗎？我會報(bào)答你的，我一定會報(bào)答你的。”

    寶燕緊捂前胸，那獄卒見了，笑了聲說。

    “你別傻了，這牢里沒人會要一個(gè)囚犯的身子的，又臟又臭的還不如去找個(gè)妓女，不過要是你有這個(gè)，或者我可以考慮考慮?！豹z卒捻了捻手指，顯然這牢里只認(rèn)錢。

    “你等等?！睂氀噢D(zhuǎn)過身，解開衣扣，從抹胸間抽出小荷包，荷包里放著那只飛燕銀簪，寶燕掏出簪子，不舍再看了兩眼。自從裴絮送給她之后，自己白天帶在身上，晚間放在枕邊，放著怕被偷了，藏著又怕丟了，生怕刮花了磕壞了?？墒茄巯?，要是它能救回裴絮的命，就再?zèng)]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了。

    “求你了，我家小姐不能就這樣死在牢里的，求你了?！睂氀嘟怀鲢y簪，深深又磕了一個(gè)頭。

    獄卒看了寶燕一陣，“收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明日早飯送到?！保f完便走了。

    “謝您的大恩，謝謝?！?/br>
    寶燕端起水碗嗅了嗅，張嘴喝了一口，碗中水微微發(fā)臭，但身在牢中，不是嫌叁嫌四的時(shí)候，捏住裴絮下顎想喂她喝下一些。裴絮嘴唇干得起皮，臉頰一帶嘴唇就破了，冉冉流血。寶燕怪自己笨手笨腳，只能用手指沾著水，一點(diǎn)點(diǎn)打濕她皸裂的唇，再一點(diǎn)點(diǎn)喂她喝下。

    從未覺得夜晚如此難熬，半夢半醒間聽到什么風(fēng)吹草動(dòng)，都以為是天明了，送藥的獄卒來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早飯。

    幸好昨晚那個(gè)獄卒也并未食言，一小包黃黃的藥粉壓在了黍米粥碗下。寶燕喂過裴絮服藥，又隔叁差五地就摸摸她的前額，高熱依舊不退，臉都燒紅了。

    終究還是忍不住低嗚哭了出聲，簪子沒有了，小姐也救不活了。

    忽感覺臉上一陣溫?zé)帷?/br>
    “寶燕。。。不要。。。哭?！睂氀嘞渤鐾?，捉緊裴絮的手，聽見她氣若游絲的聲音，哭得更厲害了，說不上是因?yàn)楦吲d，還是因?yàn)樾奶邸?/br>
    裴絮睜開眼，寶燕便也不敢合上，拼命找點(diǎn)話與她說，生怕她一閉眼，又叫不醒。

    等到晚上送飯來，又見到昨日替她買藥的獄卒。寶燕見人走近，對著他跪拜了叁下。

    “行啦行啦，我是收了錢的，用不著上這么大的禮?？茨銈儍蓚€(gè)身嬌rou貴的，犯了什么事進(jìn)來的？”

    寶燕不發(fā)一言，自己也說不出是因何故下獄。

    “得，你不說我也不多問?！?/br>
    獄卒站起身便走了。

    “謝謝你。”

    那人揚(yáng)了揚(yáng)手，走了開去，寶燕跪坐在地上，沖著他的背影，牽了個(gè)比哭還難看的笑。

    裴絮吃不下東西，帶餿味的水也喝不了，寶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互相抱在一塊。

    所謂相依為命，大概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