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乘龍_分節(jié)閱讀_50
陸僭定定看了他一會,隨即靜靜地說:“阿斛,是為師沒有保護(hù)好你。這是我的錯?!?/br> 司空斛氣息一滯,連心尖都酸疼起來。 陸僭看著少年人低下頭去,濃密睫毛掩住了眼底神色,不由一嘆。 開春以來風(fēng)波不斷,司空斛長高了,此時幾乎可以與自己平視。面孔也略有變化,下頜線條更朗練,五官漸漸長開,眉眼大開大合,端的是靈動深情。 那一腔熱切再也無法遮掩,炙熱直白得令他幾乎回憶起自己的少年時代。 師徒之情不該如此,但阿斛就是阿斛,他永遠(yuǎn)是阿斛的師父。 下一刻,司空斛慢慢抬起頭來,正迎著陸僭的目光。 少年的眼底干干凈凈,仿佛春雪洗過,一頭沒出過山林的小鹿一般濕漉漉晶晶亮。 司空斛就用這副潔凈得讓在座所有人都自慚形穢的神情,環(huán)視過主峰上形形□□的眾生,又轉(zhuǎn)回來面對陸僭。仿佛方才看到的都是浪淘盡的污垢泥沙,眼前這一個才是明珠美玉。 少年小心翼翼地開口,仿佛聲音稍大,就會撞碎玉片。 他說:“師父,我們可以逃嗎?” 陸僭一愣。 司空斛也福至心靈地住了口,重新緩緩垂下了眼睫,不忍再看陸僭那一臉錯愕。 放在半年前,他還不知道陸僭是蜀山大弟子,還不知道陸僭做過什么事,問出這種話尚且情有可原。 但放在現(xiàn)在——他說的這是什么蠢話? 在白頭崖上時,陸僭教司空斛,對自己要“論跡不論心”,對旁人要“論心不論跡”。不管旁人如何說、如何做,都首先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司空斛當(dāng)時覺得這般打落牙齒和血吞索然無味,但這般為人放在陸僭身上,就妥帖無比。 陸僭重情、重義、重責(zé),執(zhí)念太深,擔(dān)當(dāng)太重。 陸僭當(dāng)年下山前,就是蜀山同輩中最當(dāng)大任的弟子。下山后雖然跟著蒙青童放浪形骸過一陣子,后來又因為司空斛而避世十七年,但陸僭永遠(yuǎn)不會變。 不管是否甘于此道,他活著一日,就有一日是蜀山的大師兄。 陸僭回到蜀山后的辛苦,司空斛是有數(shù)的。說是把蜀山擔(dān)在肩上,也不為過。 視野中的玉白廣袖輕輕動了動,似乎想要拂過司空斛的臉,再溫柔地告訴他一次,“你是我的徒兒?!?/br> 不遠(yuǎn)處,石階上眾人看著這里的兩個人,神色各異。 而石階流云之下,司空斛胸腔中的一顆心就這樣搖搖晃晃,沉入泥沙。 他還不如直接端了蜀山,還不如直接殺了在場所有人——他有魔氣加身,現(xiàn)在想輸都輸不掉。 何況,他又不是蒙青童。 蒙青童都不能讓陸僭放棄蜀山,而他怎么敢求、敢想讓陸僭離開蜀山,敢讓陸僭“逃”? 螳臂當(dāng)車,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卑微成泥,如此而已。 然而,眼前的廣袖突然撤去,一道玉白劍芒遽然涌出,緩慢而不可違逆地鋪展開視野。 司空斛猛然抬頭,近乎驚詫地看見陸僭袖中太微劍流光出鞘,刺破長空,在青空之中微微抖震,蓄勢待發(fā)。 陸僭抬手拉過他的手腕,那一點皮膚觸感溫涼,司空斛下意識問道:“師父?” 陸僭微微一笑,輕聲說:“師父帶你逃。” 司空斛一愣,“……師父?” 陸僭“嗯”了一聲,“你說得對。師父從前沒想過,原來還可以逃?!?/br> 司空斛怔怔望著陸僭。 陸僭語氣平淡地加了一句:“這蜀山,我們不要了?!?/br> 他的目光掃過主峰眾人,仿佛這些人都不過草木魚rou。 就像在司空斛眼里,萬里河山抵不過一個陸僭一樣。 在此時的陸僭這里,蜀山的金光丹青天澤乾坤,大概也再也比不上一個司空斛。 司空斛愣足了三次吐息,一直刻意關(guān)閉的五感陡然通透起來,石階上的獵獵風(fēng)聲和頭頂云海變換隨著石階上的竊竊私語微微慌亂傳入耳中。 有赤書煥的低聲問詢,也有毓飛勸阻“十九師叔,再等一等”;還有阿太和球球刻意攪渾水,球球往地上一蹲,抱著頭拉住另一長老的袖子,“師叔,我頭好疼!” 以及蒙云中遽然起身,青衣長袖中長劍劍光涌出,直逼向下,沖向太微劍! 陸僭毫不詫異,回過身來,目光掃過金光繚繞的蜀山,一點寒星芒,不痛不癢。 司空斛心頭一蕩,突然掀起唇角微笑起來,同時高聲叫道:“四歌,火鈴!” “錚”的一聲,火鈴的形體無比輕快地脫開主峰弟子挾制,黑金絲線纏在空氣中凝成實體的黑鐵隅康弩。 黑弩猛然降落,穩(wěn)穩(wěn)落在飛馳而來的白鹿背脊之上。 白鹿身形倏忽劃過,司空斛將峰頂一片驚呼之聲置若罔聞,折腰信手撈過隅康,一腳踏上太微劍,穩(wěn)穩(wěn)攬住了陸僭的腰。 太微劍快過聲光雷電,更快過蒙云中等人的追趕。陸僭輕輕揮袖,指了一個方向,驅(qū)使太微向東而去。 劍光扶搖而上,穿過清涼流云和刺目日光,司空斛把臉頰靠在陸僭肩上,自言自語一般,叫了一聲:“師父?!?/br> 陸僭回過頭來,向他抿唇一笑。 那一笑之中容光煥發(fā),頹喪猶疑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鮮明的寵溺。 一瞬之間,司空斛幾乎感覺自己站在云巔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