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乘龍_分節(jié)閱讀_66
三十年或者四十年前,王海臣還是權(quán)傾朝野的帝師。 朝野之上爭斗從未平息,四海之外更有倭寇作亂,邊境不寧,路有餓殍。就在這個空當,小皇帝卻拉著他心尖尖上的陳貴妃回了一趟嶺南,省親。 嶺南海外倭患最烈,加上貴妃也不是盞省油的燈,這親省得腥風(fēng)血雨,小皇帝去的時候還和貴妃成雙作對,回到京師的時候變成了孤家寡人——陳貴妃是海盜出身,小腦瓜里有的是講不通的道理,小皇帝非但摁不住她,還有好幾次被她摁著打。 小皇帝思來想去,也是被打服了,只好任由路子太野的貴妃回到魔教當教主。 他自己回到朝中,命王海臣組建海船艦隊,收編陳貴妃麾下的義兄——也就是柳上原將軍。 柳上原出海抗倭,一來一回,就是五六年過去。 柳上原、王海臣和扶桑倭寇在東海之上炮艦齊發(fā)地激戰(zhàn)旬日,千機算盡仍舊無法全身而退,正在膠著時,一隊海盜船悄無聲息地浮出海霧,黑鋒大旗迎風(fēng)招搖,火炮齊發(fā),瞬間擊沉數(shù)艘扶桑海船! 船舷上一個人影紅衣獵獵,六合無雙地扛一把豁口長刀,正是譏笑圣賢的海盜頭子陳貴妃帶魔教教眾駕臨海上戰(zhàn)場。刀光翻動血光翻涌,一天之內(nèi),東海茫茫為敵血,三點金石積盡白骨! 良鄉(xiāng)港一戰(zhàn)酣暢淋漓,但如此一來,事情就變得萬分復(fù)雜,皇室的勝利是由民間魔教帶來的,這對幾乎所有朝中人來說都是不可容忍。 朝堂人做事素來如此,造規(guī)矩是為作繭自縛,主世道卻落得泥足深陷。 王海臣護了小皇帝大半輩子,當下連一刻都沒有猶豫,轉(zhuǎn)頭驅(qū)逐柳上原的戰(zhàn)艦。船上兵員傾力回擊,沒能被驅(qū)逐,反而被擊沉。 那艘戰(zhàn)艦名為“飛蓬”,其實是三個人的久遠約定,帶著甲板上所有沉默的記憶轟然沉海。 人死不能復(fù)生,海波的余音拍到京師,只有一點微弱的余波。 小皇帝這一生都和氣快活,但這一次觸及底線動了真氣,天子之怒不循常理,剛剛夠把王海臣拉下馬。 夜空中星子隱沒,月色漸隱,風(fēng)聲呼嘯。 滿城居民被夜半的狂風(fēng)吹醒大半,聯(lián)想到近日傳聞,紛紛聚集到王府門外,仗著里間兩個修道者,并不十分害怕鬼魂。 柳上原凝視茶蓋下溫柔的水汽,死亡已久的眼瞳中一點光都透不出,“我是隨波而逐之人,畢生理想不過是成全此生,趕往輪回。但他們不一樣。不敢夸口四海宇內(nèi),這滿船將士至少護佑了良鄉(xiāng)百姓。英雄至死蒙冤,乃至不能轉(zhuǎn)世,敢問大小姐,這算不算得上冤屈?” 冤屈至此,魂魄徘徊不能去,只能指望生者立起祠廟刻好自己的姓名,用這種方式獲得寬宥,或許有一日可以散進六道輪回。 室內(nèi)一片屏氣凝神,王大小姐眉眼一垂,突然揚聲道:“來人,關(guān)門!” 大門應(yīng)聲關(guān)閉,隔絕滿街好奇目光,王大小姐轉(zhuǎn)回頭,“二位,勞駕做法。此間事了,必有重謝。” 司空斛撐著手坐在棺材板上,臉孔上一絲表情也無,“做法?” 王大小姐道:“勞駕?!?/br> 司空斛盯著她靜了片刻,突然挑眉一笑,足尖一點,在棺材上高高站了起來,朗聲道:“鬼道事,人間審!” 人間審鬼道?! 黑紅魔氣從食指間流溢而出,凜然向天一指,在七零八落的瓦片墜地聲響中以魔氣畫符咒,花紋循回往復(fù),中心處隱隱透出血紅,激得屋頂“砰”地被掀開去,隨即是院墻高門,重新放進生者的目光和口舌。 赤書煥失聲叫道:“司空,不可!” 司空斛站在高處,看向一城人和半城鬼,“再說一遍,有什么冤屈?!?/br> 黑衣少年神情冷厲,聲線低沉得聽不出絲毫情緒,仿若刀筆斷人間的鬼判官。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存稿箱的say hi! 第45章 姓名 司空斛站在高處,神情冷厲,看向一城人和半城鬼,“再說一遍,有什么冤屈?!?/br> 活人們方才已經(jīng)聽了個大概,但人鬼殊途,場中一片安靜。 赤書煥還蹲在一旁,手里一個蘋果啃了一口,咣當落地。 司空斛這人,有點迷。 按照赤書煥的理解,一個人跟了陸僭十八年,就算是根玉米棒子也沾上霄明太華香的味兒了,莫說是這么個一點就透的孩子。 根據(jù)赤書煥的觀察,要說司空斛腦子里沒裝上陸僭的行事辦法,那是很扯的。陸僭的距離感和威嚴氣,被司空斛舉一反三地根植進血rou,有時候兩個人連抬頭看天時有禮有節(jié)的傲氣都是一模一樣的。 但是,“有什么冤屈”這句話,當年陸僭問過無數(shù)遍,他是為冤者伸冤。 而司空斛畫皮畫虎不畫骨,“人間審鬼道”沸反盈天,眼下,他是要為冤者報仇。 赤書煥眼神一冷,“司空!魂已招來,應(yīng)當速速遣散,公審一開,魔氣激蕩,你一定——” 司空斛罔聞勸阻,昂首冷眼,坐待鬼道正氣掀翻人間廟堂公案。 豈料人群中首先響起一個瑟瑟縮縮的聲音,“王大人公正廉明一生,就算有點小錯,也不至于如此。再這么下去,我家的店也沒法開了……” 又有人說:“是啊,王大人愛民如子,我家的田地還是從王大人家租來的呢?!?/br> “我大兒子在王家家塾讀書,先生教得好,少俠這么一鬧,可就……” 階上階下人鬼相互指責(zé),司空斛在沸騰的人聲之中沉默下來。 良鄉(xiāng)人人都與王海臣有所掛牽,所以王海臣過去做了什么都不重要,眼前的安穩(wěn)平定總比舊案罪孽來得牽腸掛肚。原來如此。 原來眾生皆盲,人人都不無辜。 司空斛咬著后槽牙,嘶聲道:“你們不是要伸冤么?” 摳破喉嚨的鬼聲再次響徹夜空,數(shù)百鬼兵從城外亂葬崗上飛撲而下,在司空斛被鬼氣浸得通紅的符咒中逡巡不定,兇惡地環(huán)視滿城生者。 有孩子禁不住恐嚇,“哇”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