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崖。

    華金心里一突，突然想起了那天司空斛的樣子。

    少年在漫天霞光中揚(yáng)起年輕蒼白的臉龐，眼底漆黑，染著幾分陰惻。

    華金猛然抽出長劍，邁步走了出去，厲聲喝道：“掌門呢？”

    丹青崖頂，騰空飛來的擲火萬里刀“?！钡刈采狭嗣稍浦惺种械睦灼?，后者發(fā)出輕微的一聲爆響，悄無聲息地四分五裂。

    司空斛收回手，淡漠地抬起頭，目光正迎向飛回的擲火萬里刀和提劍壓下的蒙云中。

    長劍刺向司空斛，司空斛毫無躲避之意，橫刀一擋。

    這動(dòng)作只是尋常，但刀尖中突地嘭出一片漆黑魔氣，徑直撲向蒙云中。

    清濁相生相克，原本水火不容，但擲火萬里刀刀尖上的魔氣撞上蒙云中的脖頸，竟在倏忽中隱沒不見！

    有長老失聲叫道：“掌門！這——”

    半句話的功夫，司空斛猛然抽身，向仰啟洞淵中跑去。

    長老驀地?？?，眼看著蒙云中半回過頭來。

    那張熟悉已極的端方面孔上，自額心始，漫出成千上萬道隱約的血線。

    雪青眼白盡做赤紅，神情不善地環(huán)視過了整個(gè)山頭。

    他遍體生寒，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蒙云中輕蔑地掀起唇角，露出了一個(gè)似乎是笑的神情，隨即一閃身，身形也隱入了仰啟洞淵。

    司空斛氣力不濟(jì)，跑得心腑直跳，又在地上絆了一跤，耳邊聽得腳步聲漸近，氣喘吁吁地咬牙摸出一張黃符，拍向空中去。

    鎖魔陣是當(dāng)年陸僭以自身靈法與和神親纓結(jié)成，解鈴還須系鈴人，要?jiǎng)兂i魔陣上的和神親纓，還須得用同出一源的靈法。

    所以，蒙云中要?dú)?，卻不能現(xiàn)在就殺。

    黃符在空中輕微一跳，幻化出另一個(gè)司空斛。從五官到衣著都與他如出一轍，只不過神情略微呆滯，是因?yàn)樗F(xiàn)在身無法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司空斛指了洞中道路，將“司空斛”一推，“走?！?/br>
    那個(gè)“司空斛”慢吞吞地向前走去，司空斛又捏一道訣，隱沒身形。

    蒙云中提劍走來，直向腳步聲去，司空斛跟在后面，耳中一陣陣劍尖磨過石地的吱呀聲，令人牙酸。

    “司空斛”走入暗黑巷道，突然回過頭，十分懼怕地低喘了一聲，拔足向前狂奔而去。

    前面就是鎖魔陣，若司空斛的魔氣暴漲炸開了鎖魔陣，那蜀山便再無可以禁錮他的東西。蒙云中大約是做如此想，也加快了腳步向前追去。

    陸僭是他的得意弟子，也是懸在他頭頂?shù)睦麆Γ瑫r(shí)時(shí)提醒，人生而有限。修道中人自然知道補(bǔ)足有余的道理，陸僭靈慧過人，卻命途多舛；他命途平順，但當(dāng)年引以為豪的靈法悟性在陸僭面前，似乎一道可以輕易邁過的門檻。

    他苦修近百年，而那永遠(yuǎn)平靜溫和的大弟子就這樣輕易邁過他登上了吾仙壇，但陸僭其實(shí)還未及弱冠。

    若說陸僭是天才，那其他人又是憑什么？

    魔尊憑借裙帶從人界登上魔尊，金懿更是生來便是天之驕子。所謂“魔氣”，人人避之如蚊蟲，就像人間每一種見效太快的靈丹妙藥，因?yàn)閯e人走了捷徑，才被自己踩在腳下。

    天下事相生，萬物同源同理，陸僭可以剝離魔氣，他自然也可以借助魔氣走上頂峰！

    愚蠢的黑衣少年失措地抬腳邁入陣中，腳下一絆，摔了一跤，荏弱地抬起頭來，目光中滿是哀求。

    蒙云中血紅的眼中滲不進(jìn)一絲憐憫，抬起右手，緩慢地覆蓋在金紅法氣流溢的鎖魔陣上。

    司空斛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蒙云中指尖的一點(diǎn)。

    只要蒙云中輕輕一挑，鎖魔陣的束縛便會(huì)灰飛煙滅。

    蒙云中的手指紋絲不動(dòng)，像鑲在了結(jié)界上。

    半晌，蒙云中微微偏了偏頭，目光飄向身后，聲音像是從地底下飄出來的。

    “司空，你是僭兒的弟子，何至于如此孱弱？”

    話音未落，陣中的人形陡然坍縮成灰燼，長劍猛然向后揮來，劍光裹挾著豐沛法氣，“嘩啦”劃破一層符紙，勢(shì)不可擋地沒入血rou。

    蒙云中的長劍穿過司空斛的膝窩，他就這么俯身下去，在黑暗中端詳著眼前的少年。

    司空斛靠坐在墻上，豆大的汗珠簇地滑下下頜，滲進(jìn)脖頸上的血口舊傷，疼得一顫。

    蒙云中近乎探究地抬起手，將長劍緩緩拔起。

    鋒利血刃再次穿過骨骼筋rou，難言的血腥氣中，蒙云中的目光膠著在司空斛膝彎的血口上。

    血rou翻卷，汩汩流血，和司空斛回山那日不同，并無愈合跡象。

    半晌，他才輕聲道：“在仰啟洞淵里用魔氣造結(jié)界，你很有主意?！?/br>
    司空斛猛然抬頭，咚地撞開蒙云中，同時(shí)提刀分山趕海地劈了過去。蒙云中神色一動(dòng)，指尖下壓凝成劍光，如一座山般壓住了司空斛的脖頸，厲聲問道：“魔氣在哪？”

    司空斛脖子上滲出幾條血線，被劍鋒壓得避無可避，喉間發(fā)出了血涌聲。

    蒙云中按住司空斛的膝彎，手指重重壓下，這次司空斛輕輕一抖，齒間終于發(fā)出一點(diǎn)輕微的喘息。蒙云中附耳過去，只聽司空斛還能掙扎著用氣音說道：“你害了我?guī)煾?。?/br>
    少年神情篤定，而且怪異。

    那個(gè)聲音，也不像是從少年口中發(fā)出。

    眼前的這個(gè)司空斛，也是符咒幻象！

    蒙云中猛然退步，抬劍斬下。“司空斛”抬刀來擋，刀劍相擊碰出電光石火，擋不住千鈞之力。蒙云中一劍切進(jìn)“司空斛”的左肩，向下一劃，切開心腑，擲火萬里刀上現(xiàn)出數(shù)道豁口，微薄的魔氣被一沖即散，冰花裂紋一寸寸蔓延開來，這個(gè)幻象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長劍斬開司空斛，再向天長嘯，仰啟洞淵的石頂破開天光，洞外風(fēng)云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