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陽終于在把大雨把蔣綿綿家的薔薇花打得花瓣飄零奄奄一息才出來。 她家的小瓦房在半山腰,容易受潮。 西廂房,貼滿了報紙的窗子關得嚴實,有了些年頭的窗簾也閉得的嚴絲合縫,整個房間就顯得更加逼仄了。 屋中間的床上坐了一個女人,很瘦,像麻桿,面頰深深凹陷,顯得那雙眼睛更大了,卻沒有一絲美感。 但是,蔣蘭芝在她心里永遠都是美麗的。 “mama。” 蔣綿綿叫出聲,聲音很輕,像是對待快要風化的竹簡。 “今天陽光很好,我們出去?” 去北極高中的事在兩個長輩口中敲定,蔣綿綿呆在家里的時間就開始了悲傷的倒數(shù)。終于在這個雨過天晴的日子歸了零。 “我下午要去南陽念書了。北極高中是最好的高中,以后我就能念大學……” 床上的女人沒什么反應,只是呆愣愣看著蔣綿綿絮絮叨叨一張一合的嘴。 蔣綿綿仍舊眉眼彎彎,俯下身,輕柔地捋過糊在女人臉上的頭發(fā),眼神熠熠地看著她。 “以后我找到工作就接你和外婆一起去城里住。” 農(nóng)村的孩子都向往城市,她也不例外。 “這一年……我就不回來了……” 北極高中離他們這個斷石小村子太遠了,她家是提前賣了還沒出欄的半扇豬rou才湊夠了車票錢。 “綿綿?” 聲音很難聽,像是破了的錄音機,滋滋啦啦地卡帶了。 叫她了?她還記得她? 蔣綿綿心里像是舔了一口槐花蜜,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抱住她。她從小到大都還沒被蔣蘭芝抱過。 “嗯,出去嗎?去摘薔薇、薄荷葉?” 蔣蘭芝看著蔣綿綿眼睛彎的像是明月,盛滿了星輝,好像她的爸爸。 “薄荷?” “嗯!就是春天我和你種的……” “薄荷?!?/br> 蔣蘭芝沒聽蔣綿綿的話,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神經(jīng)質(zhì)的又重復了一遍薄荷,嘴角微彎,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焦點。 “走,我們?nèi)フ『?。?/br> “好?!?/br> “你爸爸最喜歡薄荷了,總是畫,還喜歡拿薄荷熏衣服……” 已經(jīng)伸向蔣芝蘭臂彎的手突然頓在半空。剛才還宛如月牙的眼睛陡然迸出憤怒的光,蔣綿綿收回手,立在原地。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青青河邊草……“ 那個男人的名字叫遠道? 好吧,她也不知道。 蔣綿綿冷戚了一聲,她每天都有很多活兒要干,根本沒有閑工夫去想念一個素未謀面的負心漢! 他不配!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br> 一遍一遍,就像是某種經(jīng)咒,既能平心靜氣,又能驟然掀起驚濤駭浪。 蔣綿綿握了握拳頭,語氣已經(jīng)徹底冰冷下來, “mama,出去嗎?“ 蔣蘭芝像是沒聽到,但好歹沒再重復那一句定情詩,只是扯了扯被子, “綿綿,mama冷?!?/br> “外面有太陽哦?!?/br> 她一直堅信太陽可以驅(qū)散一切陰霾,她的外婆,她的母親,她自己。 “外面……不!不!” 尖叫聲很刺耳。 女人像是受到某種刺激,情緒激動,拉過被子躲在里面,“他們要欺負我,他們欺負我……“ 被子堆起來的小山丘在震動,嘩啦啦抖落下情緒的碎石,像是泥石流。 欺負? 誰在被欺負? 難道不是她嗎? 蔣綿綿,父不詳,摔個跟頭沒人幫。童言無忌的俚語披著單純的外衣卻總是能把她刺傷,從小到大。 避無可避。 “你還在發(fā)什么瘋!你清醒點好不好!“ 蔣綿綿揪住潮濕的棉被,眼底的浪潮已經(jīng)徹底開始洶涌,清秀的臉徹底扭曲, “你為什么還記得他!他不要你了,他娶了別人!你為什么還要記得他!” 棉被掀開。 那張和蔣綿綿相似的臉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又在哭! 從蔣綿綿開始記事起,蔣蘭芝就因為那個男人一直處于精神不正常的狀態(tài),如果不是外婆,她早就不知道餓死在哪兒了。 “騙子,他會回來!他答應過我的!” 執(zhí)迷不悟。 蔣綿綿氣瘋了頭,拉扯著想把蔣芝蘭從床上拽下來。 最好是摔她一跤,摔醒了最好,摔成植物人了也好過她這樣成天發(fā)神經(jīng)。 棉被懸在空中。 抻得筆直,兩端被抓出明顯的指痕,似乎下一秒就要撕裂。 “我不可能帶你去找他,你有本事就把他哭回來,只要他敢出現(xiàn),我就拿刀剁了他!” 字字冰冷、狠毒。全然不在乎那個男人予以她血rou。 棉被突然松開,一只瘦如枯柴的手臂從被窩里迅速探出,蔣綿綿反應不及, “啪?!?/br> 皮rou相接。本來毫無血色的臉開始浮現(xiàn)五條分紅的指印。 又是一巴掌。 “呵?!?/br> 蔣綿綿覺得自己也是個賤骨頭,永遠都不長記性。 在蔣芝蘭心里,親生女兒怎么能跟自己的丈夫相提并論。 她不把她當女兒,她也不把她當mama。 蔣綿綿迅速出手,掐住蔣芝蘭的脖子往下一壓,干瘦的身體彎折埋進了被子里。 “嗚……” 哭咽討?zhàn)埖穆曇魪呐俗炖飩鞒觥?/br> “蔣芝蘭,收起你的死樣子。該干活干活,該吃飯吃飯?!?/br> “難道你還要外婆給你送終?” 她離開家里最不放心的就是外婆。蔣芝蘭要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賴吃等死,外婆怎么辦? 享不到女兒的福,還要給她當牛做馬? “否則——” “嗚嗚……綿綿……放……” 這么久以來她其實不太清楚蔣芝蘭是真瘋還是假瘋。她總是讓自己處于一種弱勢,博取同情。 “我會殺了他?!?/br> 長期疏于活動的身體十分僵直,從腦子到腳尖的那根筋被繃得筆直。扯得蔣芝蘭生疼。她怕了。 “記住了嗎?” “嗯嗯。” 手下的腦袋前前后后點動。蔣綿綿松開手,陰惻惻的看著蔣芝蘭。 “出去做飯?!?/br> “嗯嗯?!?/br> 床上的人看她一眼,慢騰騰的起身、穿衣……磨磨蹭蹭的像是慢速電影。 “綿綿,雨停了去找德叔幫我們補下漏。” 蒼老的聲音出現(xiàn),適時打破了小房間內(nèi)的死寂。 “好。” 蔣綿綿不做停留,只是臨走時又剜了蔣芝蘭一眼,一直盯到她像是見了貓的老鼠一樣打顫。 “外婆?!?/br> 出了門,在陽光的加持下,那五條指印更加清晰。 老人心臟驟然一縮,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地上跺了又跺,朝著那間小屋就開始罵。 “我看一天就是把你喂得太飽了。這么有氣性去市里頭找那女人打一架啊。誰打贏了誰就是正經(jīng)老婆原配。一天天的就做夢,老蔣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br> 罵的難聽。里屋卻聽不到動靜。 “沒出息的東西,離了男人就活不了了?給我們女人丟臉!” 蔣綿綿看著地上的黃泥地被拐杖戳出了一個窟窿,突然笑出了聲,卻招來老人的一個白眼。 “以為我不說你了是吧?” 拐杖離了地,高高揚起作勢要打她。 蔣綿綿嚇得直縮脖子,卻只等來拐杖在小腿上的輕輕一碰。 呼,外婆就是心疼她。 “外婆,我想……” “你不想!” 拐杖又在地上剁了跺。 “讓你不進去不進去,非要。犟驢,不會還手啊……” 還手? 她還了的。 “女孩子家家的,本來就不好看還不顧著自己的臉……” 蔣綿綿鵪鶉樣的低著頭,由著外婆刀子嘴豆腐心的責備。約莫過了五分鐘,那雙黑色的布鞋離了視線。 要去灶屋? “一天到晚禍害雞蛋?!?/br> “外婆。” 蔣綿綿緊趕上去,挽住她的手腕,撒著嬌,“我想吃糖水蛋?!?/br> “哼?!?/br> “牙刷帶了嗎?水杯帶了嗎?還有本子什么的,都要準備齊知道嗎?” 箱子壓了又壓,終于勉強吞下了所有她們能想到的所有必需用品。家里的經(jīng)濟不允許蔣綿綿到了學校再買。 “帶了的?!?/br> “拿去?!?/br> 老人從一旁的竹簍里拿出一件棉襖,是一件藍底小白花的衣服,款式很老,掖了一層厚厚的新棉花。是外婆熬了一個月縫出來的。 “謝謝外婆?!?/br> “你偷偷穿?!?/br> 老人沒見過城里的樣式,只能按照她記憶里的樣子做。這種老舊的棉衣只能在沒人的時候偷偷穿,才不會被城里人笑話。 她知道,城里的娃娃是要攀比的。 “綿寶?!?/br> “嗯?” “要是不開心就回來。外婆在呢。” 雖然有葉家在,但是別人非親非故的干嘛護著自己孫女兒?她這張老臉在城里可賣不出價錢。 “好?!?/br> 再苦她都不會回來。如果再回來,那她一定就已經(jīng)是盛京大學的學生。 那邊蔣綿綿被外婆拉著扯來扯去的囑咐,這邊葉清添在上躥下跳試衣服。 御水別墅。 亂七八糟的短袖、襯衣堆了一床,床上的男生長腿一蹬倒到床上。隨手扯了一件衣服蓋到精致的臉上。 好他媽煩。 他好久沒見過蔣綿綿,平時又沒怎么跟她講過話,她喜歡什么樣的,難不成還是村里頭那個小黑子? 小黑子,是林墨,比謝清添大兩歲。男孩子發(fā)育晚,他小時候比林墨矮了一截就算了,還又白又瘦,像只白斬雞。 “眼神不好?!?/br> 她居然覺得林墨比他威猛?他又不洗廁所,要那么威猛干什么? “審美也有問題。” 他明明是校草來著。校草!幾千人選出來的! “咚咚——” 本來就煩,手機一響,他就更暴躁了。 來人是徐凱。 “干嘛?” 粗聲粗氣,生害怕那邊的人不知道他火氣旺。 “來紅宮?” “來你妹。” 明天他要去車站接蔣綿綿那個小傻子,真笨,飛機都不會坐。 嗯,以后帶她坐。 “添哥,求你了,來下唄。今天我生日,給捧個場吧?!?/br> “你他媽又過生日!”葉清添冷哼,“是不是林夏來了?” 徐凱喜歡林夏,林夏喜歡他。一個想借他讓她喜歡自己,一個想借徐凱接近他。 嘖嘖。 合著他就是個工具人! “不來?!?/br> 他要養(yǎng)好精神,蹭他老媽的貴婦面膜,超級無帥氣的去見蔣綿綿! “哥,算我求你了,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么一回。小時候……” 親情牌? 葉清添指尖在手機上捏了兩下, “我只來一會兒。不準灌老子酒?!?/br> ———————— 呵呵,葉清添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