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她不笑了，她死死盯著呂林：“哥們，你可萬萬不能這么干啊……你要這么干，你就完蛋了……”

    呂林搖頭：“你放心，我沒這么傻！”

    村民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也沒法跑到這里推了他的房子?？墒牵瑢τ趧e的人，那就要命了，只要你上了征信黑名單，后半生基本上就玩完了。

    “小蠻蠻，你放心，我從未網(wǎng)貸過一毛錢！我是量力而行，能掙到多少就給他們多少，實在是掙不到，那我就不給！也正因此，我爸老覺得我沒本事，瞧不起我，覺得我混得撇（差）……”

    肖蠻蠻略松一口氣。

    幸好，呂林堅守了底線。

    堅守底線很重要！

    “不過，他們現(xiàn)在也擼不到什么錢了，基本上大一點的平臺都把他們列入了黑名單。除非有新的不長眼（審核不嚴）的平臺，否則，他們今后一毛錢都擼不到了……”

    村頭村尾走了一圈，肖蠻蠻發(fā)現(xiàn)，這里是真的窮。

    除開那些用于裝門面的房子車子，村民們不再有什么可持續(xù)性的收入。當?shù)貨]什么工業(yè)也沒什么礦產(chǎn)，單憑種莊稼根本掙不到什么錢，而且也都是丟給家里的女人（婆婆mama輩），種種菜，一點夠吃的糧食，再養(yǎng)點雞鴨鵝什么的。至于別的大收入，那是沒有的。

    男人們以前還都去城里找活，搬磚，裝修，做小工……怎么都能賺幾個苦力錢，可網(wǎng)貸興起后，他們發(fā)現(xiàn)了輕松“捷徑”，好多人都跑回家。

    現(xiàn)在擼不到了，又該怎么辦？

    也難怪呂林的父親給他下達了“五年之內(nèi)不許耍朋友”的死命令！這五年之內(nèi)，呂林必須把掙的每一分錢都拿回家給小弟娶媳婦——因為他們自己也知道，網(wǎng)上擼不來錢了！

    只能從呂林身上擼了！

    “小蠻蠻，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從我記事以來，聽得最多的話就是生兒子好，兒子越多越好。誰要是懷了女胎，那得趕緊打掉，不拼到兒子，簡直就沒臉做人了?？涩F(xiàn)在，報應來了，村里年輕姑娘少得很，有幾個也出去打工外嫁了，于是，他們只好出高價彩禮去別的地方找，可就算出彩禮，許多人也找不到，據(jù)我所知，光是我們村，30歲以上還沒結(jié)婚的男人已經(jīng)有好幾十個了……”

    在當?shù)兀话?0歲未婚的男人，基本上被視為老光棍，后半生若非有什么奇跡，往往很難娶到媳婦了。

    “你看，就是這樣，男人還是被奉為大爺，除了出去打工掙點錢，在家里啥都不干，掃把倒了也不扶一下，而（老一輩）女人也以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比如呂家三父子，出去時斷時續(xù)的打零工，回家后，那可是大爺?shù)拇?，家?wù)活，洗涮打掃，都是呂mama一個人的。

    “呵呵，你以為娶妻這么難，他們就喜歡生女兒了嗎？才不！那些好不容易娶到媳婦的家庭還是喜歡生兒子，尤其是二胎，只要查到是女胎，十之九都會去打掉。就算有些人不打女胎，生下女兒的目的也是為了以后拿去換高價彩禮，讓兒子娶媳婦更容易一點……”

    貧窮和愚昧是一對孿生兄弟，什么都救不了！

    “小蠻蠻，你知道假設(shè)我有了超能力，我第一件事情會做什么？”

    “做什么？”

    “我會讓全村的男人全部到廣場集合，挨著扇他們的嘴巴，告訴他們，不要再打女胎拼兒子了，你們?nèi)⒉坏嚼掀挪粌H僅是因為你們窮（懶），而是女胎打多了。誰敢打女胎，我就直接把他閹了……而且，自己窮得要命的也不許多生，對于那些毫無節(jié)制的繁殖狂，我也想把他們給閹了……”

    肖蠻蠻哈哈大笑。

    “還有那些整天炫耀生兒子的八婆，我也想挨著扇她們嘴巴，小蠻蠻，你可能不知道，村里更歧視生女兒的，更多的竟然是那些三姑六婆，只要誰家沒有兒子，就明里暗里各種欺負你嘲笑你……唉，只可惜，我這個草雞男也只敢這么想想，我啥都不敢做，也做不到……”

    肖蠻蠻：“……”

    呂林不是草雞男！

    至少，他是已經(jīng)徹底“覺醒”的草雞男。

    這一刻，肖蠻蠻已經(jīng)完全理解他了。

    他也可以撕破臉，不回家，任憑父兄成為一堆爛泥。畢竟，憑借他的努力和能力，自己在大城市慢慢立足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那樣，兩個弟弟就很可能成為光棍大軍的一員——有老婆孩子的男人，鋌而走險的概率怎么都要小很多！

    所以，他必須努力掙錢，讓他們?nèi)⒌较眿D。

    某種意義上來說，呂林也是在替這個社會“減負”！

    可解決了大弟，還有小弟。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努力多久才可以卸下這沉重的血緣債務(wù)！

    肖蠻蠻沒有和呂林一起去未來的大弟媳婦家下彩禮，而是一個人在小縣城閑逛。那是一個很小的縣城，有山有水，而且當?shù)赜性S多蠻有特色的蒼蠅館子。

    肖蠻蠻拍攝了許多素材，又買了好幾種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

    第二天下午六點多，呂林終于趕來，二人一起開車返城。

    車子上了高速，呂林疲憊不堪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氣息奄奄，很可能是一整天的討價還價，折騰得他精疲力盡了。

    肖蠻蠻也不打擾他，只是遞給他一杯在縣城買的溫咖啡和一大袋面包。

    呂林把咖啡喝完了，睡著了。

    兩個多小時后，車子在高速旁邊的服務(wù)區(qū)加油，修整，呂林才醒過來。

    服務(wù)區(qū)幽暗的燈光下，呂林的臉看起來十分蒼白。

    他似在自言自語：“哈，終于又要回家了！”

    他固執(zhí)地認為，大城市里那一間簡陋的租屋才是自己的家！

    “網(wǎng)上有句話怎么說的？‘故鄉(xiāng)安置不了rou身，他鄉(xiāng)容不下靈魂’，簡直是放屁！故鄉(xiāng)最容不下的其實是靈魂?。。⌒⌒U蠻，我自從上大學后就明白了：哪怕討口都要在大城市討！哪怕死都要死在大城市！就算為了自己的孩子，也得留在大城市！我發(fā)誓，絕對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再重復這樣的生活軌跡，否則，我寧愿把自己給閹了……”

    肖蠻蠻默然。

    一路上，呂林再也沒有吭聲。

    直到車子在他的租屋小區(qū)門口停下。

    他說：“小蠻蠻，你小心點開?！?/br>
    肖蠻蠻笑笑，揮揮手，開車走了。

    呂林一直站在門口，看著車子遠去。

    很久很久，他還站在門口，就像一根燈柱似的。

    回到租屋，已經(jīng)是深夜11點了。

    肖蠻蠻簡單洗漱，躺在床上，明明疲憊不堪，可是，怎么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的折騰一會兒，又拿起手機。

    朋友圈翻一圈，可能大家都睡著了，沒人發(fā)什么新內(nèi)容。

    肖蠻蠻百無聊賴，點開富小明：“富小明，你在干嘛……”

    沒人回復。

    “喂，養(yǎng)螞蟻的，你在干嘛……睡了嗎？”

    回復來了：“我在觀察蟑螂！”

    肖蠻蠻：“觀察蟑螂？你為什么會觀察蟑螂？天啦，難道不該是一看到蟑螂立即就滅之嗎？”

    “你一看見蟑螂就想把蟑螂滅掉，你有沒有想過，蟑螂看見你就想把你滅掉？你是什么感受？”

    肖蠻蠻：“……”

    無言以對的肖蠻蠻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人類只要見到老鼠蚊子蒼蠅蟑螂就想立即滅之，殊不知，老鼠蚊子蟑螂蒼蠅見了人類也會不會想立即滅之（只是沒那個能力）？

    不過，這個半夜三更不睡覺的富小明，為什么會觀察蟑螂？

    肖蠻蠻覺得富小明是個怪物。

    那冬發(fā)了一條朋友圈：當年我發(fā)高燒住院，某人說，你喊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醫(yī)生我來了也沒用啊。呵呵，現(xiàn)在你喊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醫(yī)生我來了也沒用 啊，哈哈哈。我要刷劇美容做瑜伽我很忙的，你找你的父兄侄子弟媳婦去吧……

    那冬又發(fā)一條：你當別人的孩子是根，人家當你是奴隸?。?！有些人就是出錢出力的奴隸，你以為到時候，那些主子會反過來伺候你這個奴隸？別做夢了！

    下面還跟了一條評論，好像是那冬回復某個朋友的：這些該死的、從不把老婆孩子當一家人（和他們的父母兄弟才是一家人）的男人，都該遭到這種報應……

    肖蠻蠻看到這滿滿的“幸災樂禍”，有點不安，馬上就發(fā)消息：“那女士，老肖是不是生病了?”

    “哈哈，說是嚴重肺炎住院了，不過，肺炎也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的。蠻蠻，你可別管他，等他的好侄子們?nèi)ニ藕蛩托辛?，他心底有?shù)，他沒臉找你的……”

    肖蠻蠻：“……”

    “肖威肖武才是他的根！只可惜，這‘兩根’怕是看都不會去看他一眼吧……哈哈，蠻蠻，你不知道，現(xiàn)在他們一大家人為了誰伺候腦梗的老頭正鬧得不可開交，誰還管他這個老奴才一樣的大伯？報應，真的是報應啊……”

    肖蠻蠻：“……”

    那冬：“肖蠻蠻，你別多事，你看熱鬧就行了……”

    肖蠻蠻實事求是：“你倆的恩怨我管不到，可是，怎么說，老肖也盡到了撫育的基本義務(wù)……那為人子女是不是也應該盡同等義務(wù)？”

    她強調(diào)：“我上大學時，老肖每年給我三四萬……”

    “呵呵，人家給肖威兄弟買房買車，給你三四萬就把你收買了？再說，那三四萬還是我以離婚相逼他才給的……”

    “那啥，你這樣想就對了，有的男人三四千也沒給孩子花過！”

    那冬急了：“肖蠻蠻，我警告你，不要做吃里扒外的舔狗……”

    肖蠻蠻：“汪汪汪……”

    反手就給那冬發(fā)了個520：“那女士，愛你一萬年。”

    那冬秒領(lǐng)紅包，再也不搭理女兒了。

    肖蠻蠻有點著急。

    父母離異，母親當然沒有義務(wù)再去照顧“前夫”，可小叔叔一家那么“尊貴”的“男丁”，連爺爺奶奶都不想伺候，怎么可能去伺候老肖？？？

    肖蠻蠻站起身，拿了手機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