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夜，呂林都睡不著。

    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但是，總是睡不著。

    要過了很久，他才能反應(yīng)過來：自己不該讓她獨自開車離去，畢竟，那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了。

    孤身女子上路，哪怕是開著車，一點危險也沒有嗎？

    越想越是害怕。

    無數(shù)次，他拿起手機，焦急等待。

    發(fā)了信息，打了電話，她都沒回復(fù)。

    直到半夜兩點多，手機終于響了。

    回復(fù)很簡短：高速路上別人出了車禍，堵車，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全到家，勿念。

    他如釋重負。

    躺下，還是睡不著。

    有時候，會魘著，會想起過去。

    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失去的？

    或者說，為什么從來沒有得到過？

    迷迷糊糊地，天亮了。

    他聽得早起的員工的腳步聲，洗漱聲、贊揚院子里花鳥蟲魚的聲音……其實，他本該早點起來，在這之前，每一次回家，每一次外出，他都是最先起床的，經(jīng)常比助理還起得早，但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起不來了。

    渾身乏力。

    既沒有生病，也沒有傷殘，可全身的元氣，不脛而走。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聽得張伯張嬸在樓下熱情地大聲招呼：“稀飯饅頭都好了，還弄了幾個小菜……大家坐下吃吧……”

    “哇，張伯你自己做的饅頭嗎？看著好好吃……”

    “還有大頭菜、豆腐乳、涼拌洋姜……我一定要吃三大碗稀飯……”

    張嬸很謙虛的語氣：“都是自己平時做好放在罐子里的，你們吃可能太咸了，下次我做淡一點……”

    “好吃好吃，這個泡洋姜真好吃，紅豆腐也好好吃……”

    呂林也很喜歡稀飯下紅豆腐，若是昔日，他一定會坐下吃兩碗粥，可今天，他覺得嘴里全是苦的，一點滋味都沒有。

    可能是見他太久沒有下去，大家都覺得有點詫異，畢竟，呂林是罕有“賴床”的。

    他的助理走上來，輕輕敲門：“呂林……呂林……”

    他“嗯”一聲。

    助理推門進來：“呂林，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勉強坐起來，笑笑：“我頭暈，你們先忙著，我一會兒就起床……”

    助理看清楚了他的臉色，嚇一跳：“呂林，你怎么了？”

    呂林整個人，都是灰白的。

    他還是笑笑：“沒什么，昨晚沒睡好，一點精神也沒有……”

    “那你趕緊再休息一下，其他事情我先安排他們做著……對了，你要不要吃點感冒藥之類的？”

    “不用。我再躺一會兒就好了。”

    助理關(guān)了門出去，呂林又躺下去。

    窗外已經(jīng)艷陽高照，纏繞窗戶的薔薇藤蔓上一朵朵粉紅色的花輕輕搖曳。

    每次睜開眼睛，你會覺得，這簡直是桃源之境。

    但是，你不能細想。

    細想，你會覺得一分鐘都呆不下去。

    呂林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根本不該回到老家。

    如果你不能更換當?shù)氐耐寥溃憔妥詈眠x擇遠離。

    當時，他一心以為把父母兄弟安置在縣城里，就真的可以遠離他們了，現(xiàn)在才知道，并不。

    縣城和老家，其實是一個世界。

    真正遠離，唯有離開。

    那個大城市，才是自己應(yīng)該呆著的地方。

    哪怕從此不再繼續(xù)理想和事業(yè)，也走和別的網(wǎng)紅一樣的道路！

    我拯救不了這群人。

    這樣下去，我只有自己死掉。

    有人推門進來。

    助理阻攔不住，訕訕地：“伯父伯母，呂林還在睡覺……”

    “這都快十點鐘了，睡什么覺？呂林，你叫肖蠻蠻滾出來……”

    “肖蠻蠻，快滾出來……”

    助理小心翼翼：“伯父，這是怎么了？肖蠻蠻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什么時候回去的？”

    “昨晚就回去了?！?/br>
    “她倒跑得快。打了人就想跑？她那么霸道那么厲害，敢不敢連我一起打？”

    助理：“……”

    幾名同事急忙放下飯碗圍上來，但是又不敢多話，一個二個面面相覷。

    他們昨晚在周陽家里吃烤羊，吃到快12點才回來，根本不知道肖蠻蠻和呂亮夫妻打架的事情。呂林也沒提。

    呂父四下環(huán)顧，見肖蠻蠻真的不在，就在樓下扯著嗓子大喊：“呂林，你怎么還不起床？”

    助理急忙道：“呂林今天有點不舒服，還在休息，伯父，要不你先等等……”

    呂父一把推開他：“打了人自己還不舒服？我倒要看看他哪里不舒服了……”

    呂林慢慢坐起來。

    呂父大步走過來，指著他的鼻子：“呂林，你翅膀硬了，你有錢了，你出息了，翻臉不認人了是不是？呂亮和小可好心好意定了酒席請你吃飯，你不給面子就罷了，可你卻動手打他們，你是不是瘋了？”

    呂媽跟著小聲道：“小可定了1200元一桌的酒席大包間請你，你怎么也得給面子啊。再說，怎么能讓那個肖蠻蠻打人呢？”

    呂父：“肖蠻蠻算老幾？她憑什么在呂家指手畫腳？還打人？她是惡霸嗎？呂林，我上次就警告你絕對不許再帶這個潑婦回來，你卻不聽，那潑婦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把我們呂家鬧得雞犬不寧……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唐小可兄妹魂飛魄散地逃回家，很久才醒悟過來：自己真的被肖蠻蠻打了！

    打了！

    這口氣怎么咽的下去？

    更重要的是，唐小可的哥哥那幫狐朋狗友在包間里等了很久沒等到人，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催促，還嘲笑他：我說了你們請不到呂林，你還不信。吹牛比打臉了是吧？

    一家人都覺得丟了面子。

    唐小可當即在家里嚎啕大哭，打滾，捶胸，又對呂亮拳打腳踢，破口大罵他窩囊廢沒本事，讓自己的大哥也看不起，看著自己的老婆被別的女人打也不敢還手云云……

    唐小可揚言公婆若是不替自己出頭的話，馬上就要抱著兩個孩子回娘家，要離婚，要讓孩子姓別的男人的姓氏，要讓公婆一輩子也見不到孫子了……

    反正你們看著辦吧，你們是要小三兒肖蠻蠻還是要你們的兩個親孫子？

    這還了得。

    呂父呂媽馬上坐長途公車趕回來，想抓住肖蠻蠻替兒媳婦和兩個孫子出口惡氣。

    不料，肖蠻蠻竟然早就“聞風而逃”了。

    一口惡氣，只能全部灑在呂林身上了。

    呂父破口大罵：“小胡那么好的姑娘，明事理，又大方又賢惠，你不要，你卻帶著其他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鬼混，什么肖蠻蠻，那爛bz，一看就是狐貍精啊，滿臉狐媚，呂林，我給你說，你要是再敢?guī)匚覀儏渭依险淮?，我就把你也徹底趕出去，再也不讓你踏進家門半步……”

    呂林不氣不惱，環(huán)顧四周。

    是的，這是呂家老宅。

    哪怕自己給了他們縣城兩套房子一筆錢一個小面館——這房子，在他們心目中還是他們的。

    唐小可夫妻如是認為。

    呂父呂媽也如是認為。

    沒有兒子的兒子，在許多父母眼里，便相當于出嫁的女兒——失去了傳宗接代的價值，只剩下榨取養(yǎng)老的價值！

    呂林，也只是替他們養(yǎng)老賺錢的一個工具而已。

    “呂林，你趕緊讓那爛貨給小可賠禮道歉，我警告你，你可以欺負別人，但是你不能欺負我的孫子。你若是讓你弟弟離婚了，我跟你沒完……”

    呂媽：“小可已經(jīng)帶著兩個兒子回娘家了，她要跟你弟弟離婚啊，呂林，你們打人不對，怎么也該賠禮道歉……”

    呂父：“呂林，你別以為這房子改了名字就是你的了！我還是你老子！我還活著，我一天不死，你就一天別想把你弟弟侄子們趕出去。今天，我當著大家的面把這話說開，這房子可以借給你用一用，但最后還是你兩個侄子的……”

    呂父拍著胸口，慷慨激昂：“這個主，我做了！”

    是的。

    貪心不足。

    呂亮夫妻那么多彎彎繞繞，一直都是瞄著這房子來的。改造得越漂亮越有價值，她們的不甘就越是強烈——無論如何必須爭到手。

    呂林瞧了瞧門口一眾吃瓜的同事，忽然笑了笑。

    呂父：“你笑什么？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趕出去？”

    呂林站起來。

    他還是笑笑，張開嘴，還沒講話，一口血就吐出來。

    助理面無人色，大叫：“呂林……你怎么了？”

    呂媽也嚇呆了，怔怔地：“呂林……呂林……”

    呂父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呂林推開來攙扶自己的助理，擦擦嘴，沒事人一樣笑笑，對著父母：“這房子，我讓給你們！今后，我再也不會踏進老家半步。從此，你們就當我死了，永遠不要再聯(lián)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