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周陽打破了僵局：“呂林，我們都希望你能繼續(xù)做下去。的確，你不做這一行也談不上多大損失，可是，我們真的就沒什么別的渠道了。所以，求你再幫幫我們吧……”

    眾人七嘴八舌：“是啊，好不容易有點希望了，就這么被掐斷也太可惜了……”

    “我全家人都指望賣了山貨過日子，本來想再攢點錢去縣城給我兒子付個首付好娶兒媳婦……”

    “我也是啊，我家里四個兒子，不掙錢的話真的娶不到兒媳婦啊……”

    ……

    呂林苦笑一下，這時候，他都不敢作出肯定的回答了。

    肖蠻蠻察言觀色，高聲道：“也不是呂林不幫你們，實在是呂林和公司的合約有點問題，所以，現(xiàn)在他還不敢肯定回答你們。這樣吧，等他先回城解決了合約一事，這才給你們答復(fù)，大家看如何？”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

    周陽：“好了，大家先回去吧?！?/br>
    眾人悻悻地散去，只剩下周陽留在原地。

    周陽好奇地打量肖蠻蠻，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肖蠻蠻，我聽說你把討債的全部打跑了，真是太厲害了。我早就在想，要是呂林有個厲害的老婆管著，呂大爺和唐小可這些就再也不敢回來占便宜了，現(xiàn)在好了……”

    肖蠻蠻：“……”

    呂林慢吞吞的：“蠻蠻只是我的朋友，仗義援手而已，周陽，你別胡說……”

    周陽愣一下，但還是笑嘻嘻的：“朋友，好，朋友也好……有這樣的朋友我真是替你高興……好了，這么早我也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去吃早飯……”

    肖蠻蠻看著周陽走遠，長噓一口氣，低聲道：“呂林，我建議你先別答應(yīng)他們。人性就是這樣，你越是讓步他越是逼迫，所以，就算你以后真的要繼續(xù)這一行，至少，現(xiàn)在先別答應(yīng)他們?！?/br>
    呂林搖搖頭：“我就算想馬上答應(yīng)也不現(xiàn)實，畢竟，我還得先過胡主任那一關(guān)?！?/br>
    說到胡主任，肖蠻蠻也頭大如斗。

    村民好對付，胡主任可不好對付。

    “我這次回去就找律師看看我的合約，如果沒有什么漏洞倒還好，頂多這幾個月啥都不干。但若是有別的陷阱，那就不好辦了……”

    “我認識一個律師，我?guī)湍憬榻B一下吧。”

    “回城再說吧……”

    這時候，張伯已經(jīng)做好了早餐，二人進去吃了，也不停留，就打算回城了。

    張伯低聲問：“二樓被破壞的那些墻面，我找人修一下不？”

    “暫時不用。等我回來再說。”

    經(jīng)過這次教訓(xùn)，呂林已經(jīng)明白了，除非已經(jīng)回來專職從事三農(nóng)直播，否則，鄉(xiāng)下的房子就不用再投錢了——這些投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回報。所以，維持原樣就行了。

    村村通公路很狹窄，只勉強容兩輛車擦身而過，有些拐彎處，錯車的時候還需要一輛車停下來靠邊，等一輛車過去了才能走。

    肖蠻蠻每次開這一截路都有點膽戰(zhàn)心驚，今天也不例外，她小心翼翼把車子開出村，終于松一口氣。

    通往鎮(zhèn)上的路稍微寬了一點，肖蠻蠻正要加快速度，忽然聽得一陣敲鑼打鼓之聲，然后，看到一群人打著白皤，那陣仗好像是向村里最常見的土葬形式。

    生死大過天，肖蠻蠻當(dāng)然馬上把車停在彎道處，想等那群人過去了再說。

    她搖下車窗看了看，只見那群人也不抬棺，只弄了個狹長的木箱子樣，兩個大人抬著，后面四五個人跟著……

    呂林低聲道：“這可能是誰家的孩子夭折了……”

    肖蠻蠻恍然大悟，難怪這么寒磣，也沒有正式的棺材。

    可是，下一刻，她驚呆了。

    一個壯健的婦人擦著車子過去，她手里拖著一個草席一般卷著的東西，一邊走一邊破口咒罵：“賤皮子，該死的，你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一邊咒罵，一邊拿著類似桃木的尖木頭往破席子里的人身上扎。

    細細一看，破席里居然是一個小女孩，披頭散發(fā)，被倒拖著，渾身傷痕累累……

    饒是肖蠻蠻素來膽大包天，見到這個無法描述的場景，也心驚膽戰(zhàn)。

    眼看這群人就快從彎道處上山了。

    呂林的老家是丘陵地帶，到處都是小山坡，從這個彎道上去，全是密密匝匝的黃荊，以及快干枯的馬桑樹。

    很顯然，他們就是要把兩個小孩葬在前面的山上。

    肖蠻蠻顫聲道：“呂林，他們在干嗎？這是殺人啊……”

    呂林細看一眼，也嚇得面色發(fā)白，畢竟，這場景太詭異了。

    肖蠻蠻低聲道：“我覺得這事情很邪門，我覺得我們該去報警……”

    憑直覺，她認為這家人殺了小女孩。

    呂林也低聲道：“我們下去看看……”

    二人下車，剛走幾步，就看到幾個圍觀者竊竊私語跟上來。

    肖蠻蠻急忙問：“那群人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死了兩個小孩？”

    一個老婆子馬上絮絮叨叨低聲道：“這家人造孽啊……這家人的丫頭把小弟弟殺了，自己也跳堰塘自殺了……”

    那是隔壁村的一家劉姓人家。劉氏夫妻第一胎生了女兒之后，一直想生個兒子，因為他是獨生子，所以按照鄉(xiāng)村的規(guī)矩，不拼到兒子不罷休。

    彼時，二胎還沒放開，婦人怕增加負擔(dān)，所以每次懷孕后就去打b超，一連打了五六個女胎，然后，婦人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懷孕了。

    直到七八年之后，婦人才終于又懷孕了。這一次，如愿以償懷了男胎。生下兒子之后，醫(yī)生告訴婦人，你zigong受損，今后一輩子也不能再生了。于是，人近中年的劉氏夫妻當(dāng)然視小兒子如珠似寶。

    他們11歲的大女兒，也不讓去上學(xué)了，就在家專職伺候弟弟。夫妻倆出去干活時，大女兒就必須在家背著弟弟玩耍。夫妻倆自來不喜歡這個丫頭片子，現(xiàn)在有了兒子，更是對小丫頭非打即罵，弟弟哭了笑了尿了或者摔了……他們都有理由痛揍小丫頭。

    久而久之，小丫頭便對弟弟懷恨在心，認為全是有了弟弟自己才會這么慘。于是，有一天趁著父母外出干活時，背著9個多月的弟弟去附近的堰塘（魚塘）玩耍，然后，悄悄把小弟弟推進堰塘淹死。后來，估計怕了，自己也跳進去淹死了。

    這對夫妻找到兩個孩子的尸體時，徹底發(fā)狂了。

    她們痛心死去的兒子，卻對大女兒恨之入骨，巴不得千刀萬剮?？墒牵笈畠阂菜懒?，怎么辦？那就虐尸！不然不足以泄憤。后來又聽信了當(dāng)?shù)靥笊竦墓碓?，說拿什么桃木定住女兒，就可以讓女兒一輩子在陰間服侍死去的弟弟，一輩子為弟弟做奴做婢，要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老婆子還在絮絮叨叨的：“死丫頭該死啊，這么毒，親弟弟也殺……”

    “11歲了，應(yīng)該懂事了，明明曉得自己媽不能再生了，還淹死親弟弟，太該死了……”

    “是啊，這么小怎么就這么歹毒呢？現(xiàn)在這家人算是完了，都被那死丫頭害了……”

    “她媽老漢（父母）真的不該經(jīng)常打她，可是，你也不能殺弟弟泄憤啊，弟弟又沒錯。再說，鄉(xiāng)下哪家人不是這樣？jiejie都要照顧弟弟的，不然，拿jiejie來干嘛？白養(yǎng)嗎？”

    “也幸好她自己自殺了，要不然，活著得被她媽老漢給千刀萬剮了……”

    “這家人是造孽了，不過，你們說，桃木定住真的有用嗎？”

    “誰知道呢？那也是她該受的懲罰……不過，大家以后也別打丫頭片子打太狠了，要不然，都像她這樣，那就嚇人了……”

    “我可很少打我家丫頭。只要她以后的彩禮全部拿給弟弟買房子，我才不打她呢……”

    “我也不打我的孫女，現(xiàn)在農(nóng)村女的越來越少，孫女長大了可以換大筆彩禮，金貴著呢……”

    ……

    肖蠻蠻聽得毛骨悚然。

    比看到小女孩的尸體更加恐懼。

    這群人！

    這群八婆。

    本來，她想問一句什么，可是，當(dāng)看著這群八婆的神情，以及她們那種輕描淡寫的態(tài)度……她忽然忘了自己的問題，也覺得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肖蠻蠻手腳冰涼。

    她想報警，又覺得沒必要。

    因為，那個小女孩的確是自己淹死的。

    至于虐尸，算犯罪嗎？

    她不知道。

    而且就算等警察趕來，人家早就下葬了。

    按照鄉(xiāng)村規(guī)矩，肯定不會輕易讓人扒墳的。

    肖蠻蠻覺得自己置身于一群鬼當(dāng)中。

    一群活著的鬼。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上車的。

    車子還沒啟動，她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微微發(fā)抖。

    呂林低聲道：“這一路，我開吧。”

    肖蠻蠻茫然地下車，換到副駕座位。

    車子，徹底開出了村莊，開出了小鎮(zhèn)，到了縣城，然后，上了高速公路……

    肖蠻蠻冷汗涔涔，想起呂林的名言：我有了超能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三姑八婆集中到廣場上，挨個扇她們的嘴巴……

    可是，沒用。

    你可以扇他們的嘴巴，但是，你改變不了他們的思維。

    根深蒂固，幾千年烙印在偏遠山村的可怕思維。

    她忽然覺得，這群人不配得到拯救。

    這群人都該死！

    尤其是那個小女孩的父母。

    當(dāng)你覺得呂老頭唐小可已經(jīng)萬分可恨了，但是，居然還有比他們更罪惡一萬倍的人……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喃喃地：“呂林，你真的還打算回來嗎？”

    呂林也沉默了很久，低低的：“當(dāng)年，我曾經(jīng)發(fā)誓一腳踏出來就再也不要踏回去了……我曾經(jīng)極度厭惡我的故鄉(xiāng)……”

    我曾經(jīng)極度厭惡我（貧窮）的故鄉(xiāng)——但是，這話，我們從不敢宣之于口。

    因為，故鄉(xiāng)，田園，是無數(shù)人的心靈圣土——它們存在于筆墨紙硯和虛無的想象之上?？墒?，當(dāng)你常年累月近距離置身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這層縹緲的溫情原來是虛構(gòu)的，吹一口氣，就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