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頭緩緩地：“老二，這幾十年來我一直溺愛你，有什么好的都給你給兩個孫子。以前，我也認(rèn)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直到老大自殺……”

    他頓了頓：“你知道我看到老大自殺在老房子里時的心情嗎？簡直是五雷轟頂啊……”

    客廳很安靜。

    肖老太低著頭。

    可能她也回憶起親眼目睹大兒子自殺時的慘狀，于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曾經(jīng)心驚rou跳、潸然淚下？

    其實(shí)，她比肖老頭更愛大兒子，哪怕前些年不待見那冬母女，可是，真要吃點(diǎn)什么好的，肖老頭忘了喊大兒子，她都一定要喊上。到后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而且是那么慘烈的永別，誰又不五雷轟頂？

    “你大哥自殺，我難受極了?？上菚r候我都還沒徹底醒悟，我還怪是那冬離婚逼死了老大……”肖老頭死死盯著小兒子：“直到我在菜市場偷人家的鹵鴨子被當(dāng)場抓住，被那個小販大肆叱罵……”

    肖老頭自嘲一笑：“幾十年前我差點(diǎn)餓死都沒有偷過任何人的東西。沒想到老了，反而去菜市場偷鹵鴨子。老二，你知道嗎？那不是我第一次偷鹵鴨子，是第四次偷人家的了，前幾次人家看我風(fēng)燭殘年，人家沒有計較，后來，就直接開罵了。小販罵得整個菜場都知道我是個偷鹵鴨子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活得比一條狗還不如……”

    肖嘉河幾次張嘴，但是，說不出話來。

    “你以為我想偷鹵鴨子嗎？不想的！可是，我實(shí)在是饞壞了！饞壞了，就不要臉了！我也問自己，為什么會活成這樣？就因?yàn)槲矣羞@么一個兒子有這么兩個大孫子？為了兒子孫子，我的晚年竟然豬狗不如？如果是這樣，我哪怕有一萬個兒子孫子，又意義何在？”

    肖嘉河：“……”

    “要不是肖蠻蠻，我們真的就是兩條搖尾乞憐的老狗了。不對，老狗都不是，是流浪狗，野狗……”

    肖嘉河：“……”

    “想我肖某人，一直都有不錯的工作，退休金也不錯，自以為這一生還是很過得去，沒想到，因?yàn)槟氵@個好兒子，到了晚年，居然淪落到販夫走卒也可以肆意羞辱的地步？當(dāng)時我想，要是老大還活著，我們怎么會落到這樣的地步？這簡直是報應(yīng)，是天大的報應(yīng)啊……”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小販們見肖老頭肖老太一副窮酸樣，經(jīng)常鬼鬼祟祟的，每每站在rou攤子前眼巴巴地看，又不買（買不起），肯定是窮比無疑。父母窮比，肯定子女混得也不咋樣，所以，對他們當(dāng)然沒什么敬意，一旦抓住他們偷東西，自然口無遮攔，隨意辱罵。以至于后來好多天，肖老頭都不敢再去菜市場閑逛了，偶爾去一次，人家老遠(yuǎn)就說：你們看，那個偷鹵鴨子的老頭又來了。

    這讓肖老頭簡直覺得臊皮（丟臉）死了。

    直到肖蠻蠻找上門，帶他們逛街，又給他們現(xiàn)金，讓他們大包大包地隨便買，加上肖老頭經(jīng)常吹噓自己孫女年薪幾百萬——小販們這才相信這兩個老的真的不是窮酸（至少他們有個有錢的孫女），對他倆的態(tài)度當(dāng)然就客氣多了。

    肖老頭親身經(jīng)歷這番人情冷暖，如何不大徹大悟？

    “我最后一次偷鹵鴨子，要不是你媽拿出我腦梗住院的證明，人家真的會打我！這件事情，簡直成了我畢生的恥辱！老二，我們不能因?yàn)槟悖倩畹貌幌駛€人樣了！”

    肖嘉河想說：這關(guān)我什么事？可是，他不敢。

    他一句話都不敢說。

    肖老太也流眼抹淚的：“我和你爸合起來一個月一萬多，說起來比好多上班的年輕人都強(qiáng)多了。別的老姐妹們還不如我們，可是，保健品幾萬幾萬的買，隨時下館子，經(jīng)常出國旅游，坐郵輪什么的，別提多瀟灑了，可是我和你爸別說出國游玩了，差點(diǎn)連一口rou都吃不上。老二，你摸著良心說，你丈母娘小舅子真的對你們比我和你爸對你們更好嗎？你們簡直不把我們兩個當(dāng)人看啊……”

    劉娜給親家買羽絨服不給自己買，成了肖老太心中的一個梗。

    她好不容易得了機(jī)會，自然要數(shù)落一番小兒子：“兩個孫子出生以來，全靠我們一手拉扯大，你們一家人吃喝都是我們付錢，孫子的奶粉錢也是我們付。你丈母娘給過你們什么？你給我說說看？前些年，你丈母娘連壓歲錢都沒有給兩個外孫發(fā)過一毛……”

    肖嘉河臉紅脖子粗，半晌，才悶出一句話，忿忿地：“要不是你們拿兩套房子給外人，也不至于這樣。如果一個孫子兩套房子，他們兄弟倆當(dāng)然會孝敬你們，可現(xiàn)在，你還怪他們？”

    肖老頭：“我去偷鹵鴨子的時候，還沒有房子的消息呢。再說，我就算五套房子全部給你們了，其實(shí)還是一樣的待遇。因?yàn)槲以缇桶涯銈兛窗琢耍銈円患胰硕际俏共伙柕墓??！?/br>
    肖嘉河：“……”

    肖老太：“就算我們給了蠻蠻兩套，可是，也給了你們兩套啊。難道這成了我們的死罪？我們的好處就一筆勾銷了？”

    肖老頭：“早知如此，其實(shí)一套都不該給他們！”

    肖老太：“唉，要不是蠻蠻，我和你爸真的是不敢想……唉……幸好有蠻蠻……”

    肖嘉河不吭聲了。

    他只是覺得憤怒，絕非父母的變化咋這么大呢？也就半年多沒見，他們就徹底這樣了？他根本不知道，父母早就心死了。

    肖老頭：“老二，你既然來了，我今天就要告訴你兩件事情……”

    肖嘉河勉強(qiáng)道：“什么？”

    “第一件，你既然問我們的退休金，那我就實(shí)話告訴你，我們的退休金，基本上沒怎么動過……”

    肖嘉河頓時面露喜色：“我就說嘛?！?/br>
    “可是，這錢除了肖蠻蠻，誰也不許動?！?/br>
    肖嘉河：“……”

    “我和你媽的賬號已經(jīng)開通了網(wǎng)銀，一應(yīng)開支，肖蠻蠻一手cao作。我們生前，她好吃好喝供養(yǎng)我們，我們死后，如果還有剩余，每一毛錢都?xì)w肖蠻蠻。哪怕喪葬費(fèi)安埋費(fèi)收的禮金也全部歸肖蠻蠻統(tǒng)一安排，其他任何人不得多話！”

    肖老頭無視小兒子的臉色：“我怕我死后，你媽鎮(zhèn)不住你們，所以早就錄制了視頻，也手寫了遺囑，我和你媽都簽名生效的。所以，老二，今后你找肖蠻蠻扯皮也沒用的……”

    肖嘉河不敢置信，轉(zhuǎn)向母親：“媽，這是真的嗎？”

    肖老太悄悄咪咪地：“是的，都公證了。公證那次，你大姐也跟我們一起去的……”

    肖蠻蠻當(dāng)然不是包子——她看爺爺奶奶可憐，希望他們有生之年吃好喝好，但不代表省下來的錢又貼給小叔叔一家子——這是不可能的！

    她倒不是非要得到這筆錢不可，而是二老隨時可能生病，生病還得大把花錢。兒女有不如自己有。老年人，多點(diǎn)錢傍身總是沒錯的。

    為此，她很早就把二老的網(wǎng)銀開通，賬戶接管，一應(yīng)財產(chǎn)處理得清清楚楚。

    現(xiàn)在，誰要想再來摘桃子，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肖嘉河這才徹底明白了：今天，自己真的一毛也拿不到——因?yàn)?，二老根本沒管自己的退休金了——有工資卡也沒用，網(wǎng)銀賬戶早已被肖蠻蠻接管了！很可能每個月的工資一到賬，就被肖蠻蠻鎖定了。

    更奇葩的是，此事，肖嘉水一家人也早就知道。可自己的這個好jiejie，居然半點(diǎn)也沒透露給自己。

    肖嘉河顧不得怨恨肖嘉水，只對肖蠻蠻恨之入骨。

    這丫頭。

    真沒想到，這丫頭如此“陰險毒辣”。

    以前以為那冬已經(jīng)是個悍婦了，不料肖蠻蠻比那冬更厲害。

    那冬畢竟是老一輩的，臉皮子薄，明知道有些事情不公平，可總覺得你一把抓的話，會落人口實(shí)。比如，她就覺得就算自己去照顧公婆，可要把公婆的退休金一手掌管，那也不合適。七大姑八大姨肯定說你貪圖錢財，不清不白的。

    但肖蠻蠻哪管你這些？

    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移動支付，老年人腿腳不靈便，自己一手掌管不更好嗎？至于七大姑八大姨，她們要怎么說誰鳥她們？一邊涼快去。

    甚至干脆做了法律上的公證，如此，就徹徹底底掐斷了小叔叔一家人再來占便宜的任何可能。

    肖嘉河當(dāng)然早就清楚，自己父母已經(jīng)沒什么財產(chǎn)，房子在肖蠻蠻名下，想也別想——可是，他們一家人早就盤算好的：二老只要不死，就還有高額退休金；死后還有喪葬金、禮金……亂七八糟地，自己一家怎么都可以再分一點(diǎn)?，F(xiàn)在讓肖蠻蠻得意好了，以后分錢的時候，可不是她說了算。

    可現(xiàn)在！

    徹底完蛋了！

    一切算計都落空了。

    偏偏兩個老年人，完全對孫女言聽計從（被孫女徹底控制了）。

    肖嘉河氣得臉青面黑：“天啦，你們完全被這個丫頭給xi腦了，你們瘋了嗎？”

    肖老頭：“如果你愿意這么照顧我們，給我們好吃好喝，我也愿意給你洗nao！可是，你沒洗啊！”

    肖嘉河怒不可遏：“一個丫頭片子花言巧語有什么用？現(xiàn)在你們覺得她好，是吧？可關(guān)鍵時候有用嗎？她怎么也是個外人，不是嗎？別說那么多！到時候，沒你兩個孫子壓陣，我看你們怎么辦……”

    肖老頭：“老二，你倒是說說看，我們到底哪一點(diǎn)非要兩個孫子壓陣不可？”

    肖嘉河大叫（口不擇言）：“難道你們死了也不要孫子端靈送終嗎！”

    端靈送終，自來就是肖嘉河的殺手锏——憑借這一套，才在肖家橫行了二三十年。畢竟，誰讓大哥沒得兒子呢？他自己斷后，怪誰？而肖嘉水，那是jiejie，更沒發(fā)言的資格了。

    就不信了，老頭子以后就沒有需要孫子的地方了？

    他死了，摔火盆都不用人了？

    “老爸，既然你這么絕情，我也給你說清楚，你要是不改，你今后找不到人給你端靈！”

    肖老頭拄著拐杖，在客廳里走了幾步：“老二，這就是我今天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情：我死之后，不用你們父子給我端靈！”

    肖嘉河冷笑一聲：“不用我們父子？那誰給你端靈？肖蠻蠻嗎？”

    “肖蠻蠻端靈怎么了？你大哥就是她端的靈，也沒見有哪里不好。你大哥的墳?zāi)购廊A，喪事妥當(dāng)，入土為安，有哪里不好了？既然如此，孫女給我端靈又怎么了？更何況，她馬上要結(jié)婚生子了，她的孩子也姓肖！也是我重孫子！”

    肖嘉河：“是是是，她的孩子也姓肖，她為了得到房子不擇手段。可就算她的孩子都姓肖，你們以為你們能活到她的孩子長大（給你們端靈）？”

    肖老頭：“切，老二，你還別威脅我！我不是非要你們端靈不可，不存在的。而且，人活著時都不痛快，誰管死了會怎樣？”

    肖嘉河大怒：“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瘋了嗎？自古以來就沒有孫女端靈的……”

    “孫女端靈，閻王爺要拒收我不成？”

    肖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