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馮華說完，馮蓁才知道城陽長公主這位天家女兒還真算得上是可憐。駙馬當(dāng)年為當(dāng)今皇上擋了一劍，死得忒早了。城陽長公主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女兒嫁入馮家，沒過幾年也去了。唯一的兒子又在幾年前的宮廷叛亂中為護(hù)著今上而喪生。

    雖然如今城陽長公主是連圣上都敬重的長公主，可說白了已算是孤家寡人。不過好在她們舅舅還留下了一枝獨(dú)苗，就是馮華口中的慶表哥。

    昨日五、六兩位皇子到公主府也是受蘇慶之邀，所以拜別時恰好遇著馮氏姐妹。

    “哎，好可惜，我都沒見著兩位殿下。”馮蓁半真半假地道，普通老百姓對皇帝皇子總難免會好奇兩分，“也不知生得是何模樣？”

    馮華笑出聲道：“這才是你可惜的吧？”馮蓁不僅自己愛美，也愛別人的美，身邊只肯放臉蛋俊秀的侍女、仆從，美名其曰“養(yǎng)眼”，時常叫馮華哭笑不得。

    “阿姐，你快說嘛?！瘪T蓁搖著馮華的手臂道。

    馮華的臉上飛過一絲紅霞，“哎，我哪兒能盯著人看呢。既是天家公子，自然是頂好看的?！?/br>
    馮蓁見馮華這番模樣，就知道自家jiejie又是規(guī)矩作祟，太過守禮了，讓她評價外男的容貌，自然會害羞。“頂好看是多好看？有咱們西京那位季離公子好看么？”

    西京季離是西京城長相最拔尖的世家公子，他上街時雖然不說是擲果盈車，但也有不少女郎喜歡追著看的。馮蓁因?yàn)楹闷?，也追著看過一次，倒真的還算名副其實(shí)。

    馮華想了想，點(diǎn)頭“嗯”了一聲。

    “哎呀，那可真真是可惜了?！边@回馮蓁是真心實(shí)意地惋惜了。

    美男子者，她所好也。

    說笑了一陣子，兩人互相整理了一下衣衫，這才隨著侍女去了長公主的屋內(nèi)。

    因?yàn)檎麄€城陽長公主府就兩位主子，所以用膳都在一處，馮華一進(jìn)屋，就拉著馮蓁上前給長公主賠了禮，“長公主，日前幺幺失禮，她如今已知錯了。”

    馮蓁趕緊地也給長公主跪了下去，心里卻在膩歪這宮廷禮儀，動不動就要犧牲膝蓋，要她說還是天高皇帝遠(yuǎn)的西京才適合她。

    長公主還算和氣地叫了起，看著馮蓁道：“你這孩子卻是個心大的，那樣也睡得著?！?/br>
    一句“孩子”算是定了性，須知這年月有時候失禮比失節(jié)后果還嚴(yán)重。好在馮蓁雖然十一了，可還是個黃毛丫頭，那頭發(fā)是真的發(fā)黃，身量也不高，看著就是個不足十歲的孩子。

    馮蓁眼下只能裝傻地朝長公主憨笑，這人設(shè)算是立下了，可不能崩。

    說話間蘇慶從外進(jìn)門來給長公主問安。

    家中多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女郎總是叫人歡喜的。蘇慶立即奉出了一張大笑臉，“華meimei，這位怕就是幺幺了吧？”

    蘇慶彎腰笑著同馮蓁打了招呼。

    “你睡覺可真厲害，怎么叫也叫不醒?！碧K慶逗馮蓁玩道。

    馮蓁的大眼睛顯得特別稚氣，身材圓滾滾的再被高挑白皙的馮華一襯，就更顯得像個小女娃了。因此蘇慶完全是把她當(dāng)小孩子在逗。

    當(dāng)馮蓁不想回應(yīng)一個問題的時候，她就抬起頭綻放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慶表哥，你生得真好看?！?/br>
    蘇慶不由自主地就大笑了起來，童言稚語總是最真誠的，雖然沒人會當(dāng)著男子的面夸獎他好看，可是人聽了總會高興。蘇慶覺得眼前著天真爛漫的表妹還真是可愛。

    用早膳時，長公主面南而坐，馮氏姐妹則和蘇慶對面入坐，各自面前一條長幾，上置膳食。四人都低著頭，安安靜靜地用飯，誰也不曾開口。

    馮蓁倒不是不想說話，只是感覺這公主府的氣氛似乎天然肅穆，只適合食不言、寢不語。

    長公主暗自打量了馮氏姐妹一番，用餐禮儀都十分優(yōu)雅，并沒因?yàn)槭俏骶┠瞧е貋淼木褪韬隽硕Y數(shù)。

    用過飯?zhí)K慶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雖然他們祖孫算是相依為命，讓蘇慶為長公主死都行，但要讓他一直跟長公主同處一個屋檐下卻比要他命還難。

    嫡親的孫兒可以走，但外孫女就不好即刻走人了。不過蘇慶的砒霜，卻是馮蓁的蜜糖。她一用完飯就立即挪到了長公主的身邊，挨得近近的，無恥裝嫩地甜甜叫了聲“外大母”。

    雖然長公主是公主，可也是她們的外大母，馮蓁為了方便自己薅羊毛，很無恥地決定要跟長公主長期保持“親密關(guān)系”。

    馮華覺得自己簡直沒眼看了，好似不認(rèn)識馮蓁一樣了。須知這家這幼妹從前可不是個容易親近人和被人親近的人。

    長公主一輩子都沒和人這么親昵過，哪怕跟駙馬生了一子一女，那也是相敬如賓，她住在公主府，需要生孩子時才讓傅母傳駙馬進(jìn)府。她實(shí)在有些不適應(yīng)馮蓁，即便是她的女兒碩兒在時，也沒這么親昵過。

    馮蓁“深情”地凝望長公主道：“外大母，阿母去的時候我還小，都記不清她的模樣了，阿姐說阿母最像你，所以我見著你就歡喜?！闭f到這兒，馮蓁更是得寸進(jìn)尺地挨到了長公主的大腿，“外大母，你能不能抱抱我，就像阿母那樣？”

    小女郎的聲音又軟又糯，漂亮的眼睛里滿是哀傷，又帶著忐忑的孺慕之情，素來冷漠不喜人親近的長公主恁是沒狠下心來推開她，身邊的人帶著甘甜的果子香，讓長公主覺得也不是不能忍受。

    所以長公主手臂僵硬地抬起來，像綁了一根鐵棍在手臂上似地直直地拍了拍馮蓁的背脊。

    馮蓁在長公主懷里笑得那叫一個甜啊，白息實(shí)在是太美好了，她那大海碗眼見著又長大了一圈，果然還是要親密地抱著才漲得快。

    別看馮蓁對長公主笑得那叫一個甜，其實(shí)她心里哪兒在乎長公主喜歡不喜歡啊，她對這位外大母可沒什么感情而言。這些年這位長公主不過就給她姐妹去了一、兩封十分公式化的信，親情寡薄得厲害。這人啊，不在身邊是沒法兒生情的。

    偏生馮蓁生得一副欺騙人的臉，叫長公主還以為馮蓁真對她充滿了孺慕之情。

    如此馮蓁才不過在長公主府住了一月，府里上上下下便都知道這位小女郎乃是城陽長公主最疼愛的外孫女兒了。

    這日西山打獵，六皇子蕭詵看著蘇慶取笑道：“哎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啊，姑祖母怎么肯放你出來的？”別看六皇子當(dāng)著城陽長公主的面畢恭畢敬的，可背后誰能喜歡那樣的老太太？

    城陽長公主自打兒子女兒下世后，就把這一根獨(dú)苗蘇慶看得眼珠子一樣珍貴，每日必得看他一眼才能睡得著覺，所以像西山打獵這種一連好幾日不能回去的事兒，蘇慶是萬萬出不來的。

    蘇慶也是人逢喜事，笑著道：“如今家里來了兩位表妹，大母愛得不得了，也就顧不上我啦?！?/br>
    六皇子蕭詵一下就想起了馮華的模樣來，那樣的美嬌娘就是上京也尋不出十個來，只可惜已經(jīng)定了親。

    原來當(dāng)日一回府，蕭詵就把馮氏兩姐妹的生平全摸清楚了，好容易城陽長公主身邊出現(xiàn)了兩只能“?！钡牡?，誰又能放過？

    小的那個，倒是沒定親，可惜年紀(jì)太小，而且膚色黑了點(diǎn)兒。時人以白為美，馮蓁那黃毛小豆芽模樣哪兒能入得了六皇子的眼。

    旁邊二皇子蕭證詫異地上前道：“什么樣的表妹?。磕茏尦顷柟米婺高@么喜歡？”二皇子搖頭晃腦地表示實(shí)在有些難以想象。

    第5章 牡丹色

    “聽說是定給了蔣家的二胖子?！绷首雍軜返么驌粢幌露首拥男⌒乃?。

    “不是說兩個表妹么，一個訂了，另一個呢？”二皇子心里琢磨著這次西山打獵之后得跟著蘇慶去一趟城陽長公主府親自瞧瞧才好。那可是城陽長公主的嫡親外孫女兒，哪怕就是個麻子臉，也可以當(dāng)成個寶貝攏進(jìn)府里。畢竟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另一個，嘿。”蕭詵打心里瞧不起自己這二哥，那點(diǎn)兒心思生怕誰不知道似的，“另一個倒是沒定親，不過二哥要是喜歡，恐怕得等上好幾年咯?！?/br>
    二皇子蕭證狠狠地瞪了六皇子一眼，“六弟說什么呢？我不過是關(guān)心一下城陽姑祖母的孫女兒，怎么到你嘴里就那么齷齪了？”

    六皇子仗著自己母妃得寵可不怵蕭論，“二哥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咱們就別自欺欺人了吧？”

    “都少說幾句吧?！弊罱K還是三皇子蕭論出來說了句話，才讓這對兄弟消停了些。

    就這么著西山打獵之后，二、三、五、六，四位皇子全都跟著蘇慶回了城陽公主府，說是要在他家園子里烤rou吃，實(shí)則醉溫之意不在酒。

    蘇慶硬著頭皮走進(jìn)殿內(nèi)，朝長公主行禮道：“大母，二殿下等四位殿下都來了，要在咱們園子里烤rou，這會兒想來拜見大母?！?/br>
    蘇慶一邊說，一邊拿眼去看旁邊的馮氏姐妹。

    馮華端端正正地坐在旁邊，而馮蓁卻正拉著長公主的手，來來回回地按摩她的手指。蘇慶完全看不懂這是什么情況。

    長公主早就老成了精，一聽蘇慶這話就明白是什么意思，還用得著她孫子自作聰明地給她遞眼神么？

    “華兒，這幾日園子里的牡丹開得正好，你去替我選一兩枝來。”長公主支開了馮華，再看向“不自覺”的馮蓁。

    馮蓁哪兒能錯過眼前的機(jī)會啊。她早就發(fā)現(xiàn)蘇慶身上也能有若隱若現(xiàn)的白氣出現(xiàn)，可其他人身上卻沒有。所以馮蓁估摸著這白氣該不會是龍息吧？得是身具天家血脈的人才有。只是她和馮華好歹也有長公主的血脈，卻不知怎的不見白息，這是重男輕女？

    無論如何，有了對白息由來的猜測，馮蓁自然想見見幾位皇子來證實(shí)自己的猜想。

    “外大母，我不走。”馮蓁撒嬌道，“你的手指才按摩到了一半呢，可不能半途而廢，這藥膏我花了三天才熬制好呢，保準(zhǔn)能把你的手養(yǎng)得又白又嫩?！瘪T蓁愛搗鼓美容養(yǎng)顏的東西，這會兒正用自己熬制的藥膏給長公主按摩手指。也不管有用沒用，反正她為了能跟長公主有“親密接觸”那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長公主看著小小年紀(jì)的馮蓁，也有心讓她多長點(diǎn)兒見識，因此也沒攆她。

    如此四位皇子走進(jìn)來時，就見著個梳著雙環(huán)髻的圓滾滾的小女郎垂首立在長公主身側(cè)。

    馮蓁如今是可著勁兒地把自己往嫩幼了打扮，藍(lán)黛白團(tuán)花絞纈綢襦裙，一頭黃毛梳著雙丫髻，髻上帶著金環(huán)墜鈴鐺，個子小小的，又生得圓潤看著比她的實(shí)際年齡約莫小上了兩、三歲。

    “證（論、謖、詵）給姑祖母請安。”

    原本四位皇子行禮后，就該輪著馮蓁上前行禮了。誰知她一點(diǎn)兒動靜都沒有，以至于等了片刻所有人都轉(zhuǎn)頭看向了她，而她垂著的頭像小雞啄米般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儼然是瞌睡蟲鉆進(jìn)了腦子里。

    眾人一時都驚訝了，這小女郎站著睡覺的功夫怕稱得上是爐火純青，無人能出其左右了。

    長公主見了也有些尷尬，微微皺了皺眉頭，怎么眨眼功夫就睡著了，先才不還賴著不走想看看幾位皇子么？“漪瀾，還不快扶幺幺下去?！?/br>
    漪瀾趕緊上前扯了扯幺幺，心里著急，卻是怎么也拉不醒她，只好半摟半抱地將她請了出去。

    六殿下朝二殿下拋去一個嘲笑的眼神，似乎在說，“是不是我說的那樣，還得等上好幾年？”只有不懂事兒的小孩子才能在這樣的場合不管不顧地睡過去。猶記得上次來她似乎也在睡，蕭詵還從沒見過睡覺這么不顧形象不分場合的女君，到底是西京那鄉(xiāng)下來的。

    馮蓁這做白日夢做得那叫一個香，因?yàn)樗炙耍蛘呓斜蛔頃灹?。撲面而來的白息讓整個池子擴(kuò)大成了澡盆大小，蒸騰起的白霧，薰得馮蓁一瞬間就云里霧里了。

    醒過來時，馮蓁只遺憾自己壓根兒沒看見那四位殿下是圓是扁，他們還沒進(jìn)門呢，那滾滾而來的白息直接就把她給醉暈了。

    這一次馮蓁足足睡了兩天兩夜，一醒來就看到一臉擔(dān)憂的馮華，眼圈紅紅的，怕是哭了不少。

    “阿姐?！瘪T蓁不明所以地喚了一聲，并不知道自己這一睡有多嚇人，“你怎么哭了？”

    馮華執(zhí)起馮蓁的手哽咽道：“你睡了兩天兩夜，擔(dān)心死我了。”

    兩天兩夜把馮蓁也給嚇著了，“你說我睡了兩天兩夜？”

    馮華點(diǎn)點(diǎn)頭，眼淚順著頰邊流了下來，“外大母還去宮里請了御醫(yī)，都診不出你是什么毛病。只道你身子虛弱，得好好調(diào)養(yǎng)?！?/br>
    馮蓁的身體底子的確不好，打小就病痛不斷，所以頭發(fā)枯黃，身量也不高，藥吃多了還虛胖，哪怕她有心減肥，那也是喝涼水都長胖的體質(zhì)。長年喝藥比吃飯都還多。

    因著御醫(yī)說了要調(diào)養(yǎng)，各種珍貴藥材便流水一般地流進(jìn)了馮蓁的肚子里，轉(zhuǎn)頭又被她嘔了出去。

    本來她長年吃藥，早就習(xí)慣了那苦味，為了不叫馮華擔(dān)憂，馮蓁明知自己這次不是病，也捏著鼻子喝了。誰知道藥一下去，五臟六腑立即翻騰不止，上吐下瀉的，沒有病反而倒是弄出了病來。

    再之后，真是吃什么藥吐什么藥，反反復(fù)復(fù)折騰了小半年，弄得長公主無可奈何，只得尋了藥膳上了得的婦人主廚，以藥入膳，馮蓁這才恢復(fù)了正常。

    是藥三分毒，馮蓁隱約間感覺到，怕是自己喝下的瓊漿玉液在作祟，受不住外藥入侵，當(dāng)然這也只是她的猜測而已。

    馮華見馮蓁大好起來，臉上才重新展露出笑容來，“你呀，可算是好了，前些日子險些沒把我嚇?biāo)??！?/br>
    瞧瞧這被醉暈而鬧的烏龍，馮蓁歉疚地朝馮華笑了笑，靠在她肩上嬌軟地撒嬌，“阿姐?！?/br>
    馮華點(diǎn)點(diǎn)馮蓁的額頭，“不過也因禍得福，你瞧這些日子沒出門，倒是白了不少?！?/br>
    馮蓁心想哪兒是不出門的功勞啊，明明是桃花源的功勞。她那桃花源如今可是有澡盆大小了，那日她可美美的洗了個澡，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得到了滋潤。不過遺憾的是，白息不濟(jì)，如今靠它自身恢復(fù)，哪怕是住在公主府，一日也就能恢復(fù)一海碗，只夠她喝水和洗臉用的。若是能再見到那些龍子皇孫的話……

    “可惜了，我都沒瞧清楚四位殿下長什么模樣，就睡著了。”馮蓁牽起話題道。

    馮華忍不住笑道：“可不是么。你說你，心心念念想看美男子，這倒好，四人走到你面前，你卻睡著了。”

    馮蓁噘噘嘴，也覺得虧呢，“可惜那日外大母把你支去了園子里，否則阿姐倒是能同我說一說呢?！?/br>
    馮華心虛地撇開了眼，話雖如此，但實(shí)則她是見著了的。

    那日蘇慶和四位殿下去園子里烤rou，離馮華去的牡丹園只隔著花溪相望。

    馮華站在牡丹從中，百花爭艷，蜂蝶翻飛，那是花襯人艷，人比花嬌，二皇子當(dāng)時就看得邁不動腿了。

    馮華覺察出有人看自己，趕緊地背過身去，飛速地挑了幾朵牡丹走了。只是這樣的話她沒好意思跟幺幺提，總不能說有位殿下一直看她吧？何況她這樣年紀(jì)的女君，哪怕是背后議論男子都得避忌了。

    “jiejie這兩日在做什么，怎的一天也見不著人？”馮蓁又問。

    馮華道：“因外大母想要咱們在這兒常住，所以特請了先生，免得咱們荒廢學(xué)業(yè)。這兩日我都跟著先生在念書習(xí)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