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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秋夜宴在線閱讀 - 第38節(jié)

第38節(jié)

    舒意說不出來,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居然只是在一個瓢潑的雨夜被他抱了一下,她就一直耿耿于懷到現在。

    是害怕他會一去不復返嗎?還是有什么隱約的猜度正在擴散,令她總是不敢輕易碰觸,總是下意識想逃避。

    祝秋宴搖搖頭,說:“如果令小姐傷懷,那一定是七禪的錯了,但請小姐相信,七禪從始至終都是為了守護小姐?!?/br>
    舒意低下頭,輕輕地哼了一聲。

    “厚著臉皮上門打尖,還不是因為七禪無家可歸。至于撒謊,裝相,不都是為了小姐嗎?”他又委屈上了。

    舒意哭笑不得:“藥園真的被毀了?還是,你真的會針灸?”

    祝秋宴搖搖頭:“若說撒謊,七禪只說了一句謊話,那就是謠傳我阿姐仙游去了。”

    他剛說完,屋頂上就傳來一聲輕斥:“祝秋宴,你找死嗎?”

    祝秋宴忙佯裝往舒意房里逃,招晴隨后出現在視野中,伴隨著枝頭的晃動,逐漸浮現完整的輪廓。

    舒意定定看去,好一個古韻柔媚的女子,像極了影視劇里秦樓楚館的頭牌,確實有那么一點風塵氣息,然這點風塵并不在于她成熟妖媚的長相,而是一種和祝秋宴相似的,穿越歷史長河,歷經斑駁歲月,一步步走至如今的疲憊而綿長的風韻,讓人一看就會想到,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小jiejie。

    招晴穿一身紅黑配色的旗袍,妖冶的牡丹紅在她身上爛漫盛放,將她描摹成一個吃了血的千年妖精,加之妝發(fā)都是民國的韻味,舒意有一刻恍然覺得自己入了戲。

    在不知名的朝代,不知名的地方,遇見同樣面容的她,彼時她挽著祝秋宴的手,頭靠在他肩上,那是何等的親密無間。

    一剎那,她又驚醒過來。

    ……

    后來祝秋宴又被趕了出去,窗戶未關,紗簾卻放了下來,招晴在用針灸療法為舒意治病。

    午后暖風熏人,時不時撩動絹白的紗簾。舒意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處,生怕某一刻起了風,讓祝秋宴看到她伏在床上,一絲不掛的模樣。

    她覺得手也不是,腿也不是,身體不知該如何安放,小小的腳趾蜷縮了起來,緊張得耳朵泛起粉紅色。

    可這面薄薄的簾子又能遮擋多少?在弱不禁風的丹桂枝頭,祝秋宴如此翹著二郎腿,一晃一晃,眼雖未看,內心卻起了驚濤駭浪。

    他知道招晴是故意的,為了懲罰他口不擇言,偏要在此時此刻為小姐治病,還逼著他在外面當瞭望的哨兵,時刻為小姐駐守邊防。

    他內心如燎原的火,一時歡喜,一時忐忑,一時又瘋狂不能自已,嘴角不住地上揚,最后像個傻子笑出了聲。

    聽到院子里傳來開門的聲音,怕是一時不察被阿姨聽見聲響出來察看,祝秋宴想也不想,一個翻身躲到屋檐上去。

    他動作太急,雨夜被折斷的枯枝順著屋檐滑落,掉在花園里。

    阿姨急忙轉了一圈,見是舒意前幾日撿回的小貓咪在爬墻頭,這才吁了口氣,抱著小貓回到屋里。

    同一時間,舒意的身體緊繃到無法下針的地步,聽到招晴若有似無的笑聲,她才調整呼吸,讓身體放松下來。

    招晴問她:“你很緊張七禪?”

    “沒有?!蹦贻p的小姐抓緊身下的床單,說,“誰緊張他?反正跑得比誰都快,誰也捉不到他。”

    “看來不是緊張,是氣惱?!?/br>
    招晴說,“那天夜里是我將他拽走的,你不要怪他。像我們這樣活了近千年的人,說是妖怪,或是鬼,其實都一樣。表面看著與常人無異,實際身體冰冷,體溫只有二十七度,只有特別用力的時候,懷抱才會溫暖?!?/br>
    舒意回想起來,過去祝秋宴幾次抱她,懷抱似乎都很溫暖。只是每次碰到他的皮膚,觸覺都很冰涼罷了。

    她的手不知不覺放下床單:“你們不可以用中醫(yī)的方子調理嗎?”

    “你看我們活這么久,是一般藥理能解釋的嗎?”

    招晴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熱氣帶出一陣異香,她說,“就是這樣,可能在園子里和花草相處得時間太久了,身體里也帶了香,劉陽也一樣,但是劉陽不喜歡,總要用酒氣掩蓋。我們三個里面唯獨七禪身上沒有香,你知道為什么嗎?”

    舒意禁不住抬頭,對上招晴的眼睛。

    招晴溫柔一笑,垂下眼眸:“因為他太冷了,我說的不是體溫,是心臟的溫度。七禪的心臟就像深海里的魚,被控制在一個恒定的環(huán)境,始終無法復蘇,就這么一日日冷了下去。淋了雨,著了涼,他心臟的溫度會更低,一不小心陷入夢魘,可能再也醒不過來,所以我才將他帶走。”

    可她始終未能帶給他溫暖,他要的溫暖招晴給不了。之后的兩天他果真深陷夢魘,日夜混沌。萬幸的是,他并未就此沉淪下去。

    她想,這一切應當和面前的女孩脫不了關系吧?

    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橫陳在自己面前,身體柔軟而溫暖,是一個鮮活的二十幾歲女孩的身體,皮膚沒有破綻,手臂沒有一點傷痕。她手中的銀針使喚了數百年,自來不受管束,此刻卻像調皮的音符,震顫著扎在女孩纖薄的脊背上,兩肩凹陷的蝴蝶骨勾出一道性感的弧度,蜿蜒至不盈一握的雪白腰肢。

    招晴不由地想,祝秋宴若是看到這一幕,恐怕該流鼻血了。他那種斯文敗類,向來要克克己復禮,活該憋出內傷。

    但招晴還是為他說了句好話:“你不要怪他,他這個人不愛為自己解釋?!?/br>
    舒意搖搖頭,先前的怨惱早就一掃而空,而今只剩濃重的憂慮。什么樣的人,心臟才會像深海一樣冰冷?

    縱然知道他是前世守護著小姐的七禪,是今生還在守護她的七禪,可他為什么沒有像她一樣,像一個普通人歷經輪回?他為什么一直活著,是不肯死去,還是無法死去?

    七禪到底經歷了什么?

    “招晴,你可以告訴我嗎?為什么你們沒有……”

    招晴取了針,扯過絲滑的薄毯蓋在她身上,略略思量后說道:“我們都在等人。只不過現在看來,七禪在等一個會來的人,而我在等一個不會來的人。”

    她說這話時,眉眼間有揮之不去的憂傷,舒意努力回想,忽然抓住一個畫面,聲音不自覺拔高:“我過去好像見過你!”

    招晴一驚。

    在當年的西江王朝,謝意知道她時,謝府已是懸崖邊搖搖欲墜的一只廢鷹,而她們的初次見面,并不愉快。

    她先前聽祝秋宴的意思,這位小姐已然回想起一部分前世的事,但關鍵之處仍未所知。擔心舒意因她而想起什么,招晴慌忙追問:“小姐在哪里見過我?”

    “西江。”

    舒意說,“小時候我在西江,好似見過你和他。”

    那是一個雪夜,她同父親母親剛從邊境走貨歸來,途徑大河旁的寒山廟宇,遠遠看見風雪中相攜而走的一雙人影。

    重巒疊嶂的屏山渾河下,駱駝鈴鐺忽而被風吹響。

    人影中一個女子回過頭來,俏麗一笑,眼中卻布滿憂傷,很快就被風雪掩了去。是時年紀還小的她,只是覺得那個女子有種說不出的哀愁,而她身旁的男子就更無以描述了。

    單單一個背影,就讓她陷入了悲痛。

    舒意忍不住追問:“那一晚你們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

    招晴仰起頭,將瞬時涌到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那是怎樣的一個夜晚呢?時間往前追溯幾百年的話,應是謝意的忌日。

    祝秋宴毫無意外地再次酩酊大醉。

    你瞧他還站著,其實已經倒下。你瞧他還在走,其實已經死去。你瞧著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其實他的心里雪虐風饕,從未止息。

    這才是七禪心冷的真實原因。

    自謝意死去,七禪的每一日都在地獄,他才會如此悲不自勝,哪怕只是一個背影,就讓人痛到無法呼吸吧?

    “我想不起來了,小姐?!闭星缯f,“我們是沒有歸途的人?!?/br>
    招晴起身,告訴舒意治病期間的注意事項,叮囑她一定要做好保暖措施,不可以受一點寒氣,否則身體虛弱之時,寒涼入侵,會更加加重病情。

    舒意想要送她,被招晴按住肩頭,重新躺回了床畔。

    不知道為什么,舒意總是覺得招晴沒有說出實話,關于那一晚的真相。而她并沒有一再追問的立場。

    “小姐很緊張七禪嗎?”招晴再次問了相同的話。

    這一回舒意沒有否認,只是說:“他幫助我很多,你們都是,我心里很感激,雖然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一個過程,但我總隱隱希望,他不要生活得如此艱難。偶爾陽光燦爛的日子,也要開心起來?!?/br>
    招晴低著頭收拾針包,一圈一圈將泛黃的舊布包纏裹得緊緊實在,這才說道:“傷痛也好,隱衷也罷,萬千都在七禪的心里。只要小姐開心,他就開心了?!?/br>
    ……

    祝秋宴自躲去屋頂就沒再偷聽屋里的談話,畢竟事關女孩兒家的隱疾,他怕聽到什么不該聽的,倒令小姐為難,因此閉起耳朵,悠哉地望鳥遷徙。

    招晴臨走前和他交代了一番舒意的情況:“她這病說是大河里留下的病根恐怕不盡然,娘胎里帶出來的就更不像了,我瞅著倒像是詛咒。謝意的毛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在女兒家最虛弱的時候對她用虎狼之藥,她雖萬幸撿回一條命,但身子骨已然傷了。七禪,這是你種的惡果啊。”

    祝秋宴先還上翹的嘴角,頓時垂了下來。

    “既是命定,我只能盡力,不能保證一定可以治好,但她這輩子很走運,吃喝都是最好的,身體也養(yǎng)得結實,雖然免不了疼痛,但每月一次鬼門關想必還有的挽回。你如今守在她身旁也好,一定要注意不能讓她受涼?!?/br>
    招晴繼續(xù)說,“千秋園瑣事堆積,虎狼環(huán)伺,劉陽一個人恐怕支撐不了太久,我最多再待一周,這一周我會繼續(xù)給她施針,你最好能物色一個懂中醫(yī)的女孩,等我走了也好替代我繼續(xù)給她治病?!?/br>
    祝秋宴勉強應下,硬著頭皮問:“劉陽問候我祖.宗十八代了嗎?”

    招晴挑眉:“你說呢?以他的性子恐怕現在還在問候。”

    說完,祝秋宴莫名地打了三個噴嚏,摸摸鼻子,自嘲道:“還真是,招晴你可比他厲害多了,我瞧著你才像是神棍?!?/br>
    “不用在我面前強顏歡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實惡果也好,善果也罷,只要你能夠承受悲愴,面對殘酷,繼續(xù)走下去將帶給你和她的種種局面,只有你能承受,沒什么不可以過去。你瞧我們,當年呼天搶地深愛的人入了黃土,我們不還活得好好的嗎?”

    招晴走后,祝秋宴獨自一人在屋頂又躺了一會兒,直到成群的蜻蜓壓著屋頂飛了過來,烏云滾滾,一場雷陣雨似在所難免,他才動了起來。

    順著窗臺爬進去,小姐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薄毯只將將蓋住胸口,手和腿都還在外面,兩腿交攏,露出被子下一縷不可捉摸的蕾絲邊。

    睡相是真的不太安生吶。

    祝秋宴揉揉腦袋,躡手躡腳地靠過去,撐開柜子找出一床空調被,將舒意整個罩了起來。怕她被悶死,這才把她腦袋扒拉了出來。

    偏雷陣雨來臨前的一陣最為燥熱,蟬鳴不斷,蟲鳥奔騰,身上的熱氣一陣一陣往上涌,越是這種時候,她踢被子的勁頭就越足。

    手剛拿出來,被角就壓了下去。換成腿,立刻又被包裹起來。她在夢中不堪其擾,翻來覆去整個人都濕透了,偏就醒不過來,只好繼續(xù)踢被子。

    到最后被包裹成蠶蛹還不作罷,祝秋宴干脆兩眼一閉,雙手雙腳抱住了她。

    這回總算不動了。

    祝秋宴舒了口氣,滿頭的汗水不及擦拭,就對上小姐轉過來的睡顏。吃得好養(yǎng)得好,皮膚也好得能掐出水來,又嫩又白,睫毛還長,一團烏濃壓在柔和的眼角,美得讓人情不自禁。

    祝秋宴的呼吸漸漸緩沉了下去。

    一顆碩大的雨滴砸在窗臺,瞬時暑熱消逝,拂來涼風。他努力調息,讓自己恢復如常體溫,身上不再散發(fā)奇怪的味道,這才往前挪,挪到俏挺挺的鼻子前,輕輕磕碰了下。

    雨來了,一顆一顆砸在窗檐上。

    祝秋宴的呼吸越來越輕,輕到幾乎已經忘記呼吸,又往前一步,吻住小姐的眼眸。

    渾身頓時如被電流走了一遭,一種相隔數百年的相似感再次卷土重來。

    ……

    這是謝家的祠堂,里面供奉的是謝家列位先祖,位高者有長公主,權炙者有公卿丞相,哪怕汲汲于富貴的謝融,也是當朝太子太傅,雖在位多年無功無過,但也曾榮極一時。

    煊赫朱門洞開后,月光漫過玉階,謝意照舊一身素白,出現在寒冷的冬夜。

    祝秋宴被張靖雪以長劍挾喉,一路推搡至門前,手中的狼毫蘸著墨,滴落在腳邊。

    謝意盯著那團暈染開來的墨,良久方才抬眸,倏忽間聚集的刺目光芒,直將張靖雪逼得連連往后倒退數步。

    再定睛一看,謝府的守衛(wèi)已齊齊亮刀,將他包圍至角落。

    他心中波瀾不定,唯恐祝秋宴已背叛了他,可轉念一想,若是背叛,以他才情必不會用如此蠢笨的方式,終至以身犯險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