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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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嘉善腳步微微發(fā)虛。 走到這一步,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爺爺和小叔殺了她的生身父母,害了巴雅爾,擄了無辜的母子,如今他還一起串通傷了周奕,他所設(shè)想的兩不傷害、兩相維護(hù)只是一個理想局面。就算他們愿意息事寧人,她也不會放棄。 他終于知道她絕對不會放棄找尋真相。 她骨子里想要的可能不止是真相。 他轉(zhuǎn)身下了樓,一步步走到舒意面前,打橫將她抱起。倉庫盡頭有一間值班室,角落里搭著一張小床,床板上落滿了灰塵。 梁嘉善脫下外套鋪在床上,把舒意輕輕放上去。 她似乎仍在夢魘當(dāng)中,眉心始終沒有松懈過,臉頰有些微的猩紅,額頭上發(fā)著虛汗,嘴唇干得要裂開一般,她在喃喃中說很疼,梁嘉善俯下身問她哪里疼,她沒有知覺地摩挲著后頸的位置。 她穿著寬松的襯衫裙,頸部的一顆紐扣因?yàn)椴粩嗟呐惨贫蓜?,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梁嘉善跟著看過去,一道類似于藤蔓的植物正在她肩膀蔓延,像是要從后背生長到前胸來。 他的手落在她的面頰上,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值班室有扇移窗,梁宥此刻就站在后面。 因?yàn)樘脹]有使用,窗戶上也落了一層灰,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依稀可以看到梁嘉善的動作。 他很慢地彎下腰,一條腿半跪在床上,另一條腿抵著床沿,伸手揭開了女孩領(lǐng)口第二顆紐扣。 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或者說從他轉(zhuǎn)身下樓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某種定格的變化,讓梁宥完全拿不準(zhǔn)他的意思,被迫、不忍、猶豫亦或瘋狂,這些情緒總要有一樣才可以支撐他的動作,然而全都沒有。 他平靜地解開了第三顆紐扣,看到她淺粉色的內(nèi)衣,包裹著圓潤飽滿的胸脯。他停止了動作,撐著床的一條腿不易察覺地顫抖起來。 他的身體像是僵硬的提線木偶,一步步丈量著某種可能要失控的分寸將襯衫的領(lǐng)口往下拉,褪到雙肩。 他的動作再一次停住了。 梁宥有點(diǎn)心急,但他知道梁嘉善不容易,要做到這種程度對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男人來說絕對稱不上容易,他不能上前去打擾他。 他逼著自己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直接往里看,通過眼角的余光,一片陰影晃動了起來,然后就在下一刻門忽然被撞開。 梁宥下意識往窗戶里看了眼,舒意的襯衣已經(jīng)重新合上了。 他的嘴皮子不安地碰了一下,意識到這一次放棄可能意味著什么,他著急地想要同梁嘉善打個商量,只要看一眼,一眼就可以,讓他確定那到底是不是秘密名單,然而不等他張嘴,梁嘉善看向了他。 “放了他們吧?!?/br> 梁宥終于看清了他的神色,那是一種近乎于絕望的悲傷。 “我有朋友在美國,可以請他幫忙給阿姨找全球最好的醫(yī)生,如果她還愿意見爺爺?shù)脑?,我陪爺爺去見她?!?/br> “梁嘉善,你以為你是誰?”梁宥怒不可遏地捏緊拳頭,“不要以為你知道一些事,就可以隨便替她做決定,她要的不是梁清齋去見她一面,他欠她的遠(yuǎn)不止這些!” 梁宥像一面搖搖欲墜的旌旗,長久地豎立在危墻之上,參與著每一場血與戰(zhàn),他期待著可以看到鳴金收兵的一天,而這一天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可以實(shí)現(xiàn),梁嘉善忽而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個男人曾是無數(shù)個風(fēng)雪夜里為他點(diǎn)亮的燈。 他終于不堪沉重地倒了下去。見梁嘉善始終低頭看著地面沒有說話,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嘉善?!?/br> 梁嘉善說:“小叔,算我求你?!?/br> 梁宥從沒見過他這樣,有點(diǎn)心慌:“嘉善,你究竟怎么了?” 他搖搖頭,往前走了一步,就這一步他腳底一軟,撞到旁邊的重型機(jī)床,頭立刻被磕破,血流了出來。梁宥手忙腳亂地為他止血,他仍舊一動不動地望著某處。 梁宥太害怕了,不斷地?fù)u晃他的肩膀,問他怎么了,他被晃得頭痛,眼睛也花了,最后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掉。 他終于忍不住投入梁宥的懷里:“小叔。” 這一刻,像花兒一樣美好善良的梁嘉善回來了。 梁宥喘了口氣,好像用了一股很大的力才把他從某個黑暗的地方拽了回來。他拍打著梁嘉善的肩膀問:“怎么了?” “我看到了?!?/br> “什么?” “她不愛我?!绷杭紊崎]上眼,睫毛如羽翼顫落晶瑩的淚珠,“她從未愛過我,可我終究舍不得?!?/br> …… 梁嘉善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謝府,出于一種愛屋及烏的心態(tài),這里的一花一草他都很熟悉,甚至對它們充滿了愛憐。他憧憬過謝意孝期結(jié)束后,十里紅妝來娶她,背著她穿過謝家的每一片長廊屋瓦,走過每一塊地磚,經(jīng)過每一叢花草時(shí)的場景,懷著一種暗自期許的心,已然幸福了起來。 可謝晚走了,他用愛欲打造的一面心墻又顫顫巍巍抖動起來。 他總是不自覺地想起紅子坊那一晚的擁抱,那時(shí)她的身體那么軟,她的懷抱那么暖,她的氣息那么好聞,她離他那么近。 他何曾想過,那竟是他們最后一個擁抱。 她就立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像一張浸在水里同時(shí)又被火舌繚繞的畫卷,她的裙角隨風(fēng)翻動了兩下,最后輕輕落在塵埃上。 他的心忽的震顫了一下。 晚晚喪期剛過,有些話他知道不便開口,迫不及待地來這里只是為了確認(rèn)她的狀態(tài),若是她允準(zhǔn)的話,他想陪她一起吃晚飯。 她消瘦了許多,憑風(fēng)倚著闌干,像是闌干上鐫刻的一朵壁花,那么消沉,那么灰暗。 他頓了頓,還是走了上前,東邊回廊上的少年放下書卷,在她的目光中也走了過來。她聲音很輕:“我餓了,一道吃點(diǎn)東西吧。” 香雪在她的吩咐下備了豐盛的晚宴,就在千秋園的亭子里,她換了一身鮮紅的裙裳,耳邊簪著一朵白花,照舊虛靠在梁柱上,目光寡淡地籠著園子里的花。 他知道這大約是一場鴻門宴,心里明明想要逃,想要辯解,可又清楚地知道,這可能是最后一次與她比肩而坐,在同一輪月色下。 萬千不舍攢聚心頭,一時(shí)間竟忘了如何去痛。 她一直沒有說話,吃了兩口花糕就放下了筷子,小口濁酒,不時(shí)為他們布菜,她眼眸仍舊清亮,姿態(tài)嫻靜,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 她安寧得讓人不忍回絕她的好意,光是看她這樣安靜地坐著,就已經(jīng)不勝幸福了。 酒過三巡,她終于開了口:“今日午后,有位公公來府上代傳了圣人讓我節(jié)哀順變的好意。他還給了我一樣?xùn)|西?!?/br> 謝意從袖中抽出一份公文,擺在石桌上。 風(fēng)吹開了公文,入目即是鐵畫銀鉤的遒勁筆態(tài),彈劾了謝融在教導(dǎo)太子期間失職失責(zé)、有違圣恩的數(shù)條罪狀。 謝意含笑,看向梁嘉善:“不知道這是一份謄抄本還是原卷,你替我看看,這字跡你可認(rèn)得?” 梁嘉善緊咬牙關(guān)。 “早幾年坊間盛傳一時(shí)梁太尉的詩章,我僥幸見過真跡,太尉筆鋒雄奇,顏筋柳骨,鸞跂鴻驚,如果我沒有認(rèn)錯的話,這封公文應(yīng)該是出自太尉之手吧?” “謝意?!绷杭紊萍奔钡?,他眼里起了火,卻只燃燒了他。 見他如此反應(yīng),謝意心中猜想落實(shí),看來他早就知道了。 她仍舊淡淡笑著:“你知道嗎?在踏進(jìn)紅子坊前,在斷絕與云中謝家的關(guān)系時(shí),其實(shí)我選擇了你?!?/br> 那時(shí)她放棄了當(dāng)今徐家的天下,選擇相信他,甚至想同他一起承擔(dān)圣人的猜忌,可他卻連夜派人殺了袁少夫人? 為什么?左不過追查袁今的死因下去,會牽扯到李重夔罷了。 “梁家投靠了李重夔,是嗎?” 梁嘉善垂首道:“是。” “李重夔與……”她閉上眼微微地吸了口氣,才繼續(xù)說道,“李重夔與匈奴勾結(jié),合剿了袁家滿門,以此逼迫圣人低頭,以調(diào)兵為由交出半壁江山,是嗎?” 梁嘉善說:“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我料想應(yīng)當(dāng)如此,否則袁家不會全軍覆沒?!?/br> 袁家一向忠心耿耿,也不參與黨爭,對圣人而言即是最后一張保底的王牌,可為了逼他就范,李重夔不惜叛國也要釜底抽薪,如此得來的天下他能安心嗎? “你、你們梁家和李重夔,迫害了我父親,毀了整個袁家,逼死了我的晚晚,而當(dāng)今圣人,呵,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尚不自知,昏庸無度,如何堪當(dāng)大任?” 她忽而轉(zhuǎn)頭看向身旁一言不發(fā)的少年,“七禪,這天下還有我選擇的余地嗎?” 少年凝視著她。 他知道她不是在問他答案,選擇與否,她心中早有思量。這是一場鴻門宴,既是梁嘉善的,也是他的。 “范增一去無謀主,韓信原來是逐臣。小姐,比起當(dāng)今圣人,主上已萬分寬和。” “果真是你。”謝意笑了。 “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謝意抬手,飲去半杯酒,目光凄迷地盯著月下婆娑的樹影,說道:“筱雅臨去前曾指向千秋園,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告訴我什么。她陪在我身邊多年,這座花園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還記得有一次我與她玩笑,說將來要在千秋園的花農(nóng)里為她挑選一位夫婿,她嬌羞地低著頭,小聲說她不嫁人,要陪我一輩子。” 謝意的目光動了一下,落在一叢飽滿的、像貝rou一樣的草本植物上。 那就是筱雅當(dāng)時(shí)低頭假裝在擺弄的景天科石蓮花,和紫羅蘭女王有點(diǎn)像,仔細(xì)分辨又有不同,同科不同目,是從外邦引進(jìn)回來的名貴花種。他們告訴她,它叫做藍(lán)安娜,火焰杯。 也可以叫做“秋宴”。 “祝秋宴才是你的本名,對嗎?七禪。" “小姐派人調(diào)查了我的身份?” “原本不應(yīng)該這么難調(diào)查的,不過有人刻意為你掃去了痕跡,去請江溪先生那一夜,我抱著僥幸心理問他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做秋宴的少年,他回憶起來,說有點(diǎn)印象,隨后給我指了一些線索。順著線索調(diào)查下去,我才知道原來秋宴就是你。你的阿婆很疼你,她曾燒火劈柴的酒樓仆役都知道你的名字,他們還說你文采很好,是個小童生?!?/br> 四年前,在她奇謀救駕的那一年,若不出意外的話,他會用賺夠的束脩進(jìn)入學(xué)堂,參加那一年的院試,成為秀才,然后在三年后的鄉(xiāng)試成為舉人,次年參加會試,以他之才蟾宮折桂,勝券在握。 若然如此,當(dāng)日在浣紗河畔見到的新科狀元,或許就是他了。 可阿婆突然罹難,從此他銷聲匿跡。再度歸來時(shí),朝堂風(fēng)起云涌。 就在昨夜,姜利回來了。他循著線索一路調(diào)查,最后在南方找到了筱雅的母親。筱雅的母親透露了當(dāng)年重病時(shí)救她的少年,這個少年通過筱雅,來到了一位小姐面前。 蟄伏,等待。 除謝融,利用謝家巨富引徐穹入局,他則作壁上觀,以坐收漁翁之利。看似的黑,實(shí)則為白,看似的白,實(shí)則為黑。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她和徐穹究竟誰是范增?誰又是韓信?或者他們誰都不是,只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罷了。 “這幾年你一直在青州?” “是?!?/br> 祝秋宴看著面前的女子,猶如泅了水,變成一望無際的水波,渴望她投身進(jìn)來,變成那顆挑起微瀾的石子,但她始終淡淡地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平和,注視著他。 “你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祝秋宴思來想去,結(jié)果已在眼前,那些過程還重要嗎?他張了張嘴,因?yàn)闊o法吐露的隱情,他沉沒了下去,好像是被一片沼澤給吞噬了。 他搖搖頭,謝意再次問:“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說?” “謝意?!彼谝淮谓兴拿郑叭绻阍敢?,我可以帶你去見主公?!?/br> “不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