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我就是這個意思!”招晴緊緊盯著祝秋宴的動作,仿佛被那親昵的姿態(tài)刺傷了,“到現(xiàn)在你還相信他?祝秋宴,你是傻子嗎?他是什么人你這么掏心掏肺地相信他?劉陽死了!他一個不會死的人無聲無息地死了,你居然還相信他?他是嘎色的人!” “他確實在為嘎色工作,但他只屬于自己。”祝秋宴拔高聲音,“招晴,你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br> 招晴連連冷笑:“劉陽為什么單刀赴會,你心里沒譜嗎?祝秋宴,你是真傻還是裝傻,要不是你一心沉醉在溫柔鄉(xiāng),把梵音物語的爛攤子一股腦地拋給劉陽,他至于這么著急嗎?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沒了,覺得死無對證了對吧?跟我玩什么粉飾太平的把戲?” 她用盡全力推開周夢安,往后連退幾步,目光環(huán)視全場,一邊笑一邊嗆出了眼淚。 “太卑鄙了,太無恥了?!彼钢G镅?,“是你逼死了他!” “招晴!”韓良猛的打斷她,“你說得太過分了。” 他直覺祝秋宴放在肩上的手沉了幾分,忍不住反過來托住他。招晴卻不搭理他,視線只筆直地盯著祝秋宴。 “怎么,心虛了?為什么不說話?為什么不反駁我?你也覺得劉陽的死跟你脫不了干系,對吧?如果你能稍微照顧一下他的情緒,能把你的心思稍微分給他一點,哪怕只有一點點,他也不至于這么絕望,這么無助,竟然就這么單槍匹馬地去找嘎色了,跟張靖雪那個傻子一樣……” 她話音一轉(zhuǎn),指向舒意,“還有你,你以為當初他為什么要讓袁家軍上前線?因為徐穹要娶謝晚,用掘他阿婆的墳?zāi)箒肀扑?,可他沒有就范,他說你給他置辦了書房,那一年是他生命里最溫暖的一個寒冬,為了你他想要好好讀書,可轉(zhuǎn)眼徐穹就抓住了張靖雪,用張靖雪的性命脅迫他,他才不得不想出那一招,讓袁家軍去邊關(guān),不止可以應(yīng)付徐穹,還能給袁二掙個軍功,以后娶謝晚的時候也好給你面上添光彩。你看,即便是這種時候他籌謀的還是你的前程,你的榮辱,而張靖雪那個傻瓜卻記著這份恩情,傻地要去幫他找回袁二的遺骸,還要找李重夔報仇。他圖什么?他是想報恩!那么傻,誰在意?他在意過嗎?祝秋宴,你太讓人寒心了?!?/br> 舒意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她想為祝秋宴辯解,可還沒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對不起?!弊G镅缥⑿χf,“本來想不要太沉重地度過這個難關(guān),或許可以讓你心里好受一點,是我表現(xiàn)地太平淡了一點吧?招晴,這些年你們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是帶著感恩的心在活著的。因為有你們,我一直感恩著上蒼,無數(shù)次想死的時候,腦海中劃過你們的身影,也會浮現(xiàn)再撐一撐,再陪你們走一程的念頭,想起相伴的那些日子總是很感動,一直銘記在心里?!?/br> 她說劉陽沒有想過活,是他自作主張救了他,迫著他活下來的時候,他心里像針扎一樣密密地疼,可他不敢表現(xiàn)出來,他怕自己流一滴眼淚,這個坎就翻不過去了,她會因為說了那樣的話而心痛,其他人也會因為他們不能幸福而痛苦。 他想著總要有一個人先把傷口藏起來,帶著大家一起度過難關(guān)才行,如果他也陷進去出不來了,她怎么辦?他的小姐怎么辦?千秋園怎么辦?萬一經(jīng)營不善要面臨關(guān)門的話,劉陽豈不是到了地底下也不會放過他? 每每想到這里,就是痛得不能呼吸了,也還是強顏歡笑著打開門做生意,讓劉陽的王國可以日月同輝,永恒不衰落地發(fā)展下去,讓招晴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撐著,讓他的小姐不必太懂事,因為要和他在一起而感到疲憊。 因為心里裝了太多太多的人,不敢讓自己太悲傷,所以讓她產(chǎn)生錯覺了嗎? 他看著招晴,還是淡淡的笑意,涌動在濕潤的眼眸里:“讓你感到寒心,我也很抱歉。招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結(jié)束,劉陽不會白死。你有任何想法,我都尊重你。” “我要親手宰了嘎色?!?/br> “好。” 招晴看著他,忽然號啕失聲,祝秋宴終于上前抱住她。 她哭得累了,倒在他懷里睡去。祝秋宴把她送回老宅,一個人站在月下,惘惘地不知想著什么。舒意哄了他很久,他才肯回房間休息。 接連兩天沒有合過眼睛,他精神談不上有多好。平時睡一覺跟中彩票一樣困難的人,眼下卻很快就酣睡了過去。 舒意陪了他一會,又回到招晴那兒,周夢安還沒有走,坐在門前的臺階上點著手機。 看她過來,拍拍身邊的空位。 舒意坐過去。 想到之前他奮不顧身撲過去替招晴擋揍的情形,她問:“你還沒有告訴她你是誰?” 周夢安垂頭喪氣道:“她一回來就碰上這個事,哪里還有心情聽我講故事?不過我今天聽她提起以前的我,心里很高興?!?/br> 看他深夜守候在她門前一臉甘之如飴的樣子,他大概是覺得,招晴是喜歡他的吧?至少很喜歡張靖雪。 可她今天看似對韓良發(fā)泄的每一句話,其實都是在向祝秋宴抱怨,那是他們?nèi)酥g獨有的過去,沒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哪怕是她,也不可以。 招晴清清楚楚地劃了一條界限,借著韓良,把其他人都劃在了外面。 舒意低下頭,下巴擱在膝蓋上,盯著腳下的影子。周夢安小心翼翼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說:“你是不是有點羨慕她?” “嗯?” “可以相伴這么多年,該是一種怎樣的幸福啊。在她心里,也非常感恩上蒼賦予了她這樣奇妙的際遇吧?如果換成是你,除了感恩,應(yīng)該還會有一種更深的情感吧?” 周夢安沒有談過戀愛,青春伊始,只有招晴一人,對她所有的懷想與期待都停留在張靖雪被藏在菡萏閣女子閨房的那段記憶,香艷的過往給他青春萌動的心添了一筆濃墨,所以為了這么一個虛無縹緲的夢,他可以千里迢迢離京至此,找她兩年。 他說不清那種更深的感情是什么,求助似的望著舒意。 舒意說:“是惦記。人就在眼前,還是忍不住會惦記,會想念,連頭發(fā)絲舒不舒服都會考慮的一種自然的愛戀,就是你說的那一種更深的感情?!?/br> 周夢安眼睛一亮,充滿了憧憬。舒意不忍心讓他今后太失望,又說:“其實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也沒什么意思,你看穿我所有的丑態(tài),我識破你全部的虛偽,相看兩厭,還互相嫌棄,一點也不美好,遠沒有暗戀一個人的時候美好。” “你們會吵架嗎?” 舒意支著腦袋想了想,她跟祝秋宴吵過架嗎?應(yīng)該吵過的吧,如果單方面下判決算的話。其實真論起來,他們之間算不上吵架,說攤牌更準確一些。 他從一開始出現(xiàn)就是一個滿嘴跑火車的撒謊精,后來跟去北京,帶著滿身的秘密裝得跟沒事人一樣,日夜陪伴在她身邊,哄得她心花怒放,又捅得她滿身是血。 他們之間有很深的惦念,是因為歲月擺在眼前,那些赤.裸裸的愛慕與傷害都一目了然。愛的時候想著對方,恨的時候也想著對方,難過的時候,覺得過不去的時候,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動過死的念頭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對方,被填得太滿了,很難不惦念。 一個故事太長了,這樣的愛情其實并不美好。 圍繞著前生發(fā)生的今世的這些愛情,都不美好。尤其當她可以看破招晴的意圖時,她甚至希望他永遠都不要跟她相認。 只停留在那一生美好的懷念中就夠了。 “周夢安,你已經(jīng)重新活過一回,是個有陽壽的普通人,而她跟你不一樣。你不怕嗎?” 周夢安轉(zhuǎn)頭看她:“你怕嗎?” 他漂亮的臉蛋寫滿了天真的孤勇,舒意無奈:“我怕?!?/br> “那你后悔嗎?” 舒意說:“不后悔?!?/br> 周夢安一臉你看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好像她挖了個坑,倒把自己埋進去了。他太期待和招晴的那個未完待續(xù)的故事了,以為數(shù)百年間殘缺的等待是一場花開,殊不知可能是一場花敗。 她想帶他去看一看千秋園里正被異火吞噬的花皮,想讓他開始一段簡單的故事,可還沒起頭,周夢安就跳了起來。 他雀躍地說:“我的畫冊落在酒店了,我要去拿過來!我畫了很多她的畫像,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br> 他說完飛也似地朝外奔去,“阿九,你等我哦,我很快就回來?!?/br> 舒意話到嘴邊,終究咽了回去。察覺到一抹視線落在身后,她一回頭,見招晴倚在窗邊,悄無聲息地,不知什么時候醒來的。 她拍拍灰塵走上前去:“你醒了?好點了嗎?” 招晴注視著周夢安離去的方向,喃喃問道:“他是?” 第79章 招晴注視著周夢安離去的方向, 喃喃問道:“他是?” “你不記得他了嗎?” 招晴搖搖頭,低下頭撥弄窗邊的蘭花草。月影斜傾,半邊頭發(fā)遮住她的面容, 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我們這種人還缺睡眠嗎?以后可以閉著眼睛的時間還有很長, 現(xiàn)在閉不上, 就不勉強了?!闭星绲穆曇魩е唤z涼意。 或者說是敵意。 舒意把放在竹籃里的藥碗給她端到屋子里, 擺在床頭的案幾上,回過身去關(guān)窗:“入秋了,夜里風(fēng)大,要注意保暖。這是他之前找中醫(yī)為你抓的, 還有點余溫, 你試試, 不行的話我再拿去加熱一下?!?/br> 招晴一聞就知道是安神的補藥,隨手一放, 笑道:“怎么,怕我醫(yī)者不自醫(yī), 反倒拖累你們?” “拖累我不要緊, 拖累他, 真是你心中所愿嗎?”舒意摸到床頭的暗格, 往里一撳, 屋頂一周的小燈閃爍起來。 整個千秋園雖是按照當年謝府的風(fēng)格重建的,但招晴的屋子小到物件擺設(shè),大到布局裝修,卻都是民國時期老上海租界風(fēng)格, 古今糅雜,有古董裝飾,也有新式氣息,柔軟的歐式大床,垂落的白色綢幔,八爪琉璃吊燈,屋檐四周還掛滿了黃色小燈泡,一開燈,滿屋的溫馨。 她順勢在一張?zhí)僖紊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招晴?/br> 招晴收起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 “這么好來照顧我,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舒意點點頭,也不拐彎抹角了,直接問道:“當初你跟我說一直在等卻等不到的人,是祝秋宴,對吧?” 招晴眉頭一皺,轉(zhuǎn)瞬卻笑了:“梁嘉善告訴你的?” “我猜到了?!?/br> 舒意說,“其實你從來沒有遮掩過,怪我先入為主,因為你是他帶來的,所以把你看作一個好人,相信你,像相信他那樣,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然而現(xiàn)在回頭看,從你出現(xiàn)在北京的第一天起,你的目的就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我什么目的?” “招晴,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想我死,不是嗎?” 招晴斜靠在床邊,頗有興味地盯著她:“沒有證據(jù)可不要瞎說,我什么時候要害你了,去北京不是為了給你治療血虧之癥嗎?” “問題就是出現(xiàn)在這里,從你第一次給我針灸開始,我的身體就在逐漸變差,你跟他說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險招,只要我能熬過整個針灸療程,之后就不必再受到每月一次血崩的威脅,至少不必再成天背著藥罐了,對嗎?”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如果有這種治療方法,為什么舒楊問她拿了十五年的藥,她只字沒有提起過,卻在得知那個掉進大河的女孩就是她,就是“謝意”之后,突然有了新的治療方案? 可因為她是招晴,是祝秋宴最信任的人,她掐斷了念頭。 “后來我?guī)状瘟苡晔軟?,病情越來越嚴重,你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形影不離,在我經(jīng)期前把你特別調(diào)制的藥給我服用,沒想到后來事發(fā)突然,我被徐穹的人擄走,當場血崩力竭?!?/br> 祝秋宴和梁嘉善趕到后,梁嘉善立刻帶走了她去治療,祝秋宴則留下善后,那個特制的藥到底沒有用上??舍t(yī)生卻告訴她,那味藥有問題。 活血的藥,加上先前針灸疏通的脈絡(luò),只會加重她血崩的情況。也幸而她沒有服藥,否則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她了。 “這一年我在國外的小鎮(zhèn)養(yǎng)病,偶爾想起北京那段時光,回想和你相處的點點滴滴,仍舊不敢相信,可只要往那個方向想一想,一些奇怪的現(xiàn)象就都有了解釋。祝秋宴深夜在我家門前出現(xiàn)的那一次,你拉走了他,害得我以為自己做了夢,后來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出現(xiàn),那時你是想著,就讓他看到自己終其一生無法如愿的結(jié)局,徹底離開我吧?你告訴我他體溫很低,身上沒有花香,不能受涼,需要用火爐取暖,是在向我證明他有多特別,跟我之間懸殊有多大,我們根本不能在一起,是嗎?你為我針灸治療,其實是想無聲無息地殺了我,對嗎?畢竟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br> 原來她還納悶招晴為什么要這么做,直到親眼看到千秋園異火正在吞噬祝秋宴生命的那一刻,她忽而理解了招晴的選擇。 她愛他,要保他,而一切的開始都始源于那句箴言,始源于她。 招晴看似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句箴言,卻比任何人都要警惕。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殺過“謝意”一次了。 舒意說:“看到異火時我的腦海忽然有了一段全新的記憶,最早是在民國十三年,對嗎?那個時候你被請到一戶人家出診,發(fā)現(xiàn)那位小姐眉眼之間與謝意十分相似,你以為那是謝意的轉(zhuǎn)世,于是利用醫(yī)術(shù)殺死了她?!?/br> 招晴一震,身體僵直:“你、你怎么會知道?” 舒意嘆了聲氣:“招晴,因為這樣的命運我也和普通人不一樣,只要我看你的眼睛,就可以知道為了扼殺那一絲苗頭的可能性,你到底殺了多少人。為了讓自己永遠保持清醒,從那之后你只穿旗袍,做當時的裝扮,以此來提醒自己,是不是?” “你胡說!”招晴捏緊拳頭,捶了下床畔,“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什么看我的眼睛,糊弄我?” 她猶如被人踩到痛腳,慌亂地四處張望。舒意一言不發(fā),只盯著她的眼睛,她僵持了三秒,狼狽轉(zhuǎn)向別處。 “別看了?!?/br> 招晴捂住臉,腦海里不停閃過那一雙熾熱明亮的眼眸,好似要將她燒灼了。她像穿著新裝的皇帝,在她眼里無處遁形。 不錯,她確實殺了不止一位小姐,任何長得像謝意,可能是謝意轉(zhuǎn)世的女孩,她都殺了!她以為謝意如果重生,必然還是原來的樣貌,卻萬萬沒想到牽系她們的竟然是血虧之癥! “當時他們將你從大河救回來,我看你眉目間與謝意截然不同,且才是幾歲的小女孩,即便懷疑過你的病情也沒有多想,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那時我就殺了你,怎會有今日種種?現(xiàn)在還輪得到你坐在這里,對我指指點點嗎?!” 她著實沒有想到昔日那個黃毛丫頭,十五年后搖身一變,竟成了她最大的勁敵。這些年來她日防夜防,載著第一次手染鮮血的過去,沒有睡過一日安生覺。 難道她不怕嗎?第一次殺人時她怕得全身發(fā)抖,手一直發(fā)麻,回去后不停地清洗血跡,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幾天幾夜沒敢出門,生怕那位小姐的家人去警察廳報案,查到她頭上。她甚至做好了被槍斃的準備,卻沒想到對方按下此事,沒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