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82
正想著,陸幽穿過了最后一扇垂花門,來到院落前。 夜色溶溶,讓屋檐在游墻上投下波浪般的陰影,同時也照出了立在門口的那個頎長人影。 唐瑞郎也是磨磨蹭蹭地,剛從右手邊的暗巷走過來。他一聽見身后有響動就立刻回頭,恰好與陸幽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南轅而北轍,殊途而同歸。彼此的心思都昭然若揭,兩個人頓時有點尷尬。 然而此時此刻,各自掉頭再去找新的住處也來不及了。唐瑞郎首先推開院門走了進去。十步之后,陸幽也輕輕地跟了上去。 這里畢竟是離宮,院中雖然不止一間房,但若沒有獲得許可,也都是不能隨意使用的。兩個人前后回到指定的房間,由瑞郎取出火折子將落地燈架點燃。 火光跳脫,照出兩個恍恍惚惚的人影兒。 沒有誰說話,也沒有誰弄出什么大的動靜來。陸幽專注于整理自己攜帶的行裝,收拾一陣之后,拿著幾件干凈衣裳重新轉過身來。 “我去洗身,留個門兒。” 他輕聲嘟囔一句,抬眼卻見唐瑞郎也拿著換洗衣物,一臉懵然地站在原地。 “那……你先去。”“你先去!” 兩個人又同時發(fā)話,聲音交疊在了一起。 “……” 唐瑞郎干脆一屁股重新坐了下來。 陸幽也不與他推脫,拿著衣裳逃也似地出了門,找到浴房一頭鉆了進去。 一天的車馬勞頓過后,熱水浸浴的確愜意舒爽。陸幽坐在水里,感覺心情一點點恢復平靜。 他倒是想要盡可能多待一會兒,然而想到夜色深沉,唐瑞郎還一身臟累地等在屋里,手上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動作。 匆匆忙忙洗完,擦干身體頭發(fā),他收拾東西推門而出,第一眼就看見唐瑞郎站在清冷月光下,手里托著衣服和浴盆。 莫非還是洗得太久了…… 陸幽不敢再耽擱,反正黑燈瞎火的不必擔心對上眼神,他緊走幾步,想要讓出一條道兒來。 見他挪動,唐瑞郎也重新邁開腳步。兩人擦肩的一瞬間,陸幽聽見耳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頭發(fā),要記得擦干?!?/br> 這算是什么意思?! 借著黑夜的掩護,陸幽偏過頭去看唐瑞郎,然而那人說完這句話,就兩三步閃進浴房里去了。 咀嚼著這句話,陸幽慢慢踱回到屋子里。掩上房門的一瞬間忽然有點明白了。 頭發(fā)徹底擦干需要不少的時間,等干透了,唐瑞郎差不多也該洗好澡回來。這是面對著面,又有話要說的意思。 唐瑞郎要說什么,自然不難猜測;可今時今夜,當真不是什么說正經事情的好時機。若一言不合爭吵起來,一宿難眠倒還在其次;重要的是,接下來的幾天又該如何相處? 思前想后,陸幽決計暫時做個縮頭烏龜。他將半干的長發(fā)甩在腦后,又在枕上墊了一塊干布巾,然后倒頭就睡。 他必須趕在唐瑞郎回來之前入睡,可惜事與愿違,明明身體疲累已極,可頭腦卻越躺越清醒起來。 就這樣糾結有好一陣子,終于聽見屋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該來的還是回來了! 趕在唐瑞郎進屋之前,陸幽最后一次調整睡姿,然后閉目凝神,假裝入眠。 門扉被推開,腳步聲在邁過門檻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再響起的時候,明顯被刻意地放輕了。 聽腳步,唐瑞郎走到他自己的床邊坐下,放好東西,緊接著又沒有了動靜。 不睡覺也不鋪床,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陸幽面朝墻壁側臥著,并不方便回頭,卻覺得背后有一道視線,正火辣辣地凝視著自己。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聽見一聲嘆息。 “你睡著了沒有?” 唐瑞郎壓低了聲音。雖然是一句提問,卻又仿佛自言自語:“我想和你談談,我們總不能一直都這樣下去。” 陸幽篤定了今晚上不去理他,于是繼續(xù)裝睡。 可那唐瑞郎問完了話,居然起身走過來,轉眼就坐到他的床邊。 床板微微下陷的感覺傳到陸幽身上,他的身體從后往前慢慢僵硬起來。可他不敢動,唯有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偷偷攥緊了被單。 里里外外的萬籟俱寂之中,他感覺到一陣鼻息,從無到有,越來越清晰地湊到了他耳邊。 “……睡著了?” 一句低語,伴隨著濕熱的氣浪緊貼在耳垂上。 陸幽差點兒反射性地彈跳起來。但他趕緊忍住,同時也在心里反反復復地咒罵著唐瑞郎。 然而唐瑞郎要做的事,還遠遠不止這些。 陸幽感覺到床板又吱嘎晃動了一下,唐瑞郎重新調整好坐姿,輕輕伸出手來,將陸幽攏在腦后的長發(fā)撩起了一捧來,放在掌心里搓動著。 這竟然是……在替他擦頭發(fā)? 陸幽一時間啞口無言,心底里從愕然到接受,再慢慢地翻攪出了一股帶著苦澀的甜意。 唐瑞郎就這樣,一聲不吭、不輕不重地擦拭著他的黑發(fā),直到原本半干的長發(fā)全都干燥了,這才任由它們重新垂到枕邊。 擦拭完絕大部分的發(fā)絲之后,唐瑞郎的手開始探向陸幽的鬢邊和后頸。溫熱而修長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搔過耳廓和眉角,仿佛撩撥著極珍貴的琴弦。 陸幽一直都在忍耐,直到不知第幾回的觸碰,唐瑞郎的手指一路沿著側頸往下,滑入他寬松的褻衣衣襟之中。 陸幽一瞬間繃緊了身體! 他感覺到那雙手,從指尖,到手指,再到整個手掌,慢慢地貼緊在了他沐浴過后光滑潔凈的皮膚上。先是攏著肩頭摩挲幾下,然后順著鎖骨下方平坦的胸口,捫住了他有心臟突突跳動的地方。 時間仿佛惡作劇似地停了下來。唐瑞郎的手,就這樣靜靜地貼在陸幽的胸前。 盡管帶著一絲抹不掉的情_欲氣息,卻絕對不是什么猥_褻。 陸幽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唐瑞郎掌心輕輕地按壓之下,不可遏制地越跳越快,像是背棄了自己的理智,誠實地準備狂歡。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唐瑞郎的手掌又開始移動了。它一點點沿著原路返回,最終撤出了陸幽的衣襟。 這之后,再沒有任何動作。 結束了? 黑暗中,陸幽繃緊的身體再度松弛下來,而失去了手掌熨帖的皮膚,很快就開始覺得微涼。 床板又輕輕晃動起來,這一次是唐瑞郎起身離開,回到屬于他自己的床鋪上。 心跳早已歸于平靜,可是又過了許久許久,陸幽才敢稍微活動僵到麻木的身體,慢慢轉過身來。 好不容易由側臥變成了仰臥,他又再接再厲,扭頭去看邊上那張床。 在午夜的月光下,他看見唐瑞郎果然已經躺在了床上。夜色朦朧,只能夠依稀辨別出他的側臉。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記憶中那張稚氣與英氣相互混雜的少年容顏,已經變得如此輪廓分明,令人怦然心動。 如果明后日,他還堅持想要談一談,那就……再給他一次機會罷。 第112章 杜鵑醉魚 在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陸幽像是放下一塊大石。他終于感覺輕松起來,又磨蹭了一小會兒便沉沉入睡。 無夢的一夜很快過去,當晨光再度透過窗欞投射進來。他睜開惺忪睡眼,發(fā)現屋內只剩他自己一個人。 稍微緩了緩神,陸幽披衣起身準備出去洗漱。剛走到院子里,就看見唐瑞郎站在一株龍爪槐邊上,抬頭望向遠方。 陸幽也朝那個方向看,這才發(fā)現離宮北面居然聳立著一座黛青色的山崖。只見崖壁上姹紫嫣紅,到處是一叢叢、一片片的高山杜鵑花。 昨夜月色朦朧,加之山上霧氣彌漫,竟差點錯過了如此美麗的景色。 陸幽恍惚回想起來,這座離宮原本就是前朝行宮,而前朝宗室又以望帝杜宇為先祖。恐怕如此絢爛美麗的杜鵑,都是前朝末年那些荒唐皇帝命人一株株種植上去的罷。 他繼而感嘆,歲月可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只要過去足夠長的時間,那些曾經讓前人怨聲載道的荒唐事,也有可能變成后世賞心悅目的盛景。 那么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記憶中的那些悲慘糾結,也會被時間沖刷稀釋,變得無關痛癢? 到那時,又將如何回過頭來,評價此時此刻的自己? 他正想得有些出神,卻聽半空中響起一聲鷹嘯。只見一只白毛青斑的矯健白鷹,抓著一枝杜鵑花從山崖上滑翔而下。 這不是唐瑞郎的鳥嗎? 倏忽間,白鷹就飛到了小院里。唐瑞郎稱贊了一聲,接過它爪上的那支杜鵑,又從腰間皮囊里掏出rou干作為獎勵。 那白鷹倒也不急著享用,反倒朝著站在門邊的陸幽叫了起來。 唐瑞郎循聲扭頭,微笑道:“起了?” 陸幽虛應一聲,按捺不住好奇:“你要這些花做什么?” 唐瑞郎道:“今日去的圍場,里頭有個大湖。湖水里頭群魚游曳,更有一種重唇魚rou質肥美,卻又狡猾成性。一般的釣法是決計不會上鉤的。只能用杜鵑來‘釣’?!?/br> “杜鵑釣魚?”陸幽聞所未聞,半信半疑。 唐瑞郎倒也不逗他:“今天中午才能到圍場,我給你做烤魚吃。” 晨光有限,不容揮霍。早膳過后大軍便緩緩開拔,趕往下個圍場。 這個圍場設在柳泉城郊外,因此今晚上,大軍就住在柳泉離宮。 回想起去年自己還偷偷摸摸來柳泉探望過jiejie,可如今jiejie已身處東宮……陸幽不禁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嘆。 午正時分,大軍抵達圍場。各種安營扎帳,儀式流程,一如頭天那般有條不紊。 吉時一到,依舊是太子的隊伍先發(fā)。只不過,這次唐瑞郎找了個借口單獨行動,當然還拽上了要看杜鵑如何“釣魚”的陸幽。 兩個人領著狗擎著鷹,一路穿過樹林朝著有水聲的地方走去。不一會兒就看見一條長河從林間蜿蜒而過。 唐瑞郎帶著陸幽沿著河邊往下游走,很快就找到了一處牛軛湖。他將馬系在樹上,徒步走下親水的淺灘。 “看那兒!” 唐瑞郎朝岸邊某處投出一枚石子。陸幽跟著望過去,果然看見清澈見底的湖水里一大群受驚的魚兒四散逃逸。 “在這里等著,一會兒就好?!?/br> 說著,唐瑞郎就從馬上取下褡褳。待湖面稍稍平靜之后,再打開口袋,將事先一朵朵摘下的杜鵑花紛紛傾倒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