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111
唐瑞郎輕輕打斷了陸幽凝視著江啟光的視線:“你注意到?jīng)]?這里一個蕭家的人都沒有?!?/br> 的確,在場的內(nèi)侍與朝臣、還有禁軍,蓬萊閣內(nèi)外幾十號人,粗略一看,竟然沒有半個是尚書令蕭友乾的人。 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趙暻的安排。 從惠明帝咽氣的這一刻開始,大寧朝的皇位就已然落入趙暻的手中。如今的他有天命加身,又得到內(nèi)侍與唐家外戚的擁戴,蕭家已經(jīng)不足為懼。 陸幽與唐瑞郎對視一眼,彼此心中都清楚明了接下去的發(fā)展——大清算,恐怕就在今夜。 在院中稍稍整肅了一下儀容情緒,他們快步走進蓬萊閣。 剛上到二樓,就聽見女眷們低低的啜泣聲。另一旁的偏廳里,天梁星正低頭撫額,一臉的倦容。 陸幽走上前去,輕輕搭上他的肩膀:“這陣子,辛苦您了。” “……力有未逮,無法回天?!?/br> 天梁星抬頭,回以一個苦笑:“天亮之后我就回天吳宮,若是遇見戚秋公,也會將這里的事告訴給他知道。” 陸幽點頭,用余光瞥了一眼內(nèi)室的方向:“皇上的死因……” 天梁星搖頭道:“正如我從前所說的那樣,油盡燈枯。我知道你在猜疑什么,不過以我這幾日的觀察,趙暻并未有過任何可疑之舉?;蛘哒f,皇上這病,也根本就不需要他動手了?!?/br> “皇上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再見南君的那一天?!?/br> 陸幽輕聲感嘆,但并沒有陷進惆悵的情緒之中。 他們與天梁星告別,轉(zhuǎn)身進入內(nèi)室。首先看見的就是那張三不靠的龍榻之上,靜靜躺著惠明帝的遺體。蓋住遺容的黃絹微微凹陷,暗示著皇帝死前那驚人的瘦削。 而剛才他們聽見的哭泣聲,則來自于許久未見的蕭皇后。她被四名宮女簇擁著,癱軟在了一張圈椅之中。 陸幽第三眼才看見了趙暻——這個即將繼承大統(tǒng)的男人,就站在龍榻的尾端。他是如此的安靜、從容,幾乎與那頂錦繡華麗的帳幔融為了一體。 陸幽與瑞郎二人首先向著惠明帝的遺體行叩拜大禮,隨即又轉(zhuǎn)向趙暻與蕭皇后,行禮之后就安靜地立在一旁,聽候吩咐。 蕭皇后自始至終都在啜泣;而趙暻則緩緩將目光從龍榻轉(zhuǎn)向陸幽身上。 “本王之所以尚未命人發(fā)喪,是因為父皇于臨終之前,立下了一道遺詔?!?/br> 他竟然開門見山,一長嘴就說出了最為關(guān)鍵的話。 “先帝遺旨:鏟除蕭家黨羽,廢、蕭、太、后?!?/br> “……” 陸幽不免一時愕然——不為趙暻的這番話,而是因為此時此刻,蕭后就坐在一旁。 果然,方才還哭泣不止的蕭皇后愕然抬頭:“你說什么……說什么?你說謊,說謊!” “哦?” 不復(fù)昔日的溫和謙恭,趙暻斜睨著面前這個他曾經(jīng)稱之為母后的女人。 “當(dāng)您趕來的時候,父皇早已駕崩。您,還能聽得見什么?” “不,不可能!”蕭皇后歇斯底里起來:“皇上怎么可能會說出那種話,他怎么可能會做出那種決定?!” 趙暻冷眼看著她,仿佛欣賞著由他主導(dǎo)的一幕鬧劇。 “既然孩子能向著殺害自己生母的女人喊母后,那這世上又還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你……”蕭皇后的臉色徹底蒼白:“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不知道……” 她喃喃自語,抓住身旁宮女的胳膊勉強站起身,卻是朝著一旁的陸幽走來。 “陸幽你說過的,要保護本宮……趙暻現(xiàn)在要對我不利,你還不快點幫我拿下他!” 陸幽卻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yīng)。倒是唐瑞郎往前邁出了半步,擋在他與蕭皇后之間。 蕭皇后推不開唐瑞郎,唯有愕然地看著陸幽。 “你是我的孩兒,是趙旭的轉(zhuǎn)世……你怎么能……怎么能……” “趙旭,東君?” 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的趙暻,發(fā)出似笑非笑的怪聲。 “就在父皇臨終之前,我還告訴了他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當(dāng)年,你知道安樂王趙南星在東海池子邊上藏了一艘小船。他經(jīng)常劃著這艘船去對岸的寺廟里探望他的母妃。所以,你命人在船中放上易燃的機括,又命人以火箭引燃……可誰知那天夜里,安樂王半途下了船,而一直留在船上的,正是你那心肝寶貝的東君!” 說到這里,趙暻的聲音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嘲諷。 “怎么,還認不認他是你的東君?若他真是東君,那也是轉(zhuǎn)世回來向你索命的鬼怪!” “不,一派胡言!你說謊!” 蕭皇后的表情從驚愕到僵硬,再徹底失態(tài)地癲狂起來。她一邊怒斥著趙暻的污蔑,一邊卻轉(zhuǎn)身朝著門邊走去,像是想要奪路而逃。 趙暻一步不動,卻冷冷看著剛才陪在蕭皇后身旁的那四名宮女。 “給我看好娘娘,若是讓她走出蓬萊閣半步,你們四個就全部凌遲?!?/br> 四名宮女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趕緊左右追上去將蕭皇后死死地抓住了,重新往椅子上拖去。 原本哀傷肅穆的內(nèi)室里,霎時間回蕩著尖叫與怒斥之聲,儼然變成了好一場鬧劇。 而在這一片紛亂之中,趙暻卻顯得愈發(fā)地從容不迫了。 他緩緩踱步來到陸幽與唐瑞郎面前,負手而立。 “雖然蓬萊閣內(nèi)外戒備森嚴,但消息恐怕已經(jīng)傳播出去了。最遲日出之時,蕭家就會有所警覺。你們說,我們是繼續(xù)留在這里等到失去先機呢,還是為了你我的明日,放手一搏?” 事已至此,陸幽心知再無第二種選擇。 他拱手道:“臣等,聽候皇上差遣?!?/br> 一片渾渾噩噩的漆黑之中,蓬萊閣內(nèi)的光亮開始向著外面蔓延。 不消一會兒功夫,宮城南面的十六衛(wèi)與北面的禁軍駐地盡皆亮起燈火。然后是東宮與三省六部,宮城夾道,也次第間變得燈火通明。 —————————— 城南安仁坊的豪宅之內(nèi),尚書令蕭友乾素來淺眠。最近這段時間雖然不必早朝,但是每每接近待漏的鐘點,他也依舊會準(zhǔn)時醒來。 今日的凌晨,仿佛也和過去的無數(shù)個早晨一般靜謐宜人。只是濃秋的寒意,叫人忍不住要多留戀著帳幄之內(nèi)的溫暖。 蕭友乾翻了一個身,忽然有些心神不寧。 他正準(zhǔn)備起床,忽然聽見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在院門口。 紫宸宮內(nèi)的暗線傳來急報,皇帝駕崩,蕭皇后被軟禁! 蕭友乾悚然大驚,方才意識到被趙暻擺了一道兒。他咬牙切齒,卻也不甘心如此失敗。 按照大寧的律例,天下兵權(quán)悉歸天子。而天子治下,又有北衙禁軍、南衙十六衛(wèi)、太子六率府、各道折沖府與邊防節(jié)度使等重重布防。 此刻惠明帝駕崩,新君尚未登基。北衙禁軍悉數(shù)聽令于內(nèi)侍省都監(jiān)。太子六率早已被趙暻調(diào)換成了自己的心腹。邊防節(jié)度使又鞭長莫及……剩下南衙十六衛(wèi)之中,倒還有幾位大將軍,一貫與蕭家交好。 情勢緊張,不容有失。蕭友乾立刻命人前去通知與他交好的天節(jié)、招搖、天紀三軍大將。 誰知那傳信兒的前腳才跨出門檻,天紀大將軍府上就有家仆護送著主母和公子小姐跑來了蕭家,說北衙禁軍剛剛找上門來,不由分說地就將大將軍給帶走了。 蕭友乾又是一驚,直到這時才確定自己已痛失先機。所幸右威衛(wèi)將軍曾經(jīng)受過蕭家大恩,此刻領(lǐng)著數(shù)百人前來援助。眾人略作商議,全都認為負隅頑抗再無必要,為今之計,也就只有走為上了。 趁著北邊的火焰尚未蔓延過來,蕭家上下男女老少幾十號人,輕裝簡從,在右威衛(wèi)眾人護衛(wèi)下漏夜逃往城南明德門。 第150章 以日代月 五更三刻,黎明將至。代替宵禁結(jié)束的鼕鼓響起的,是承天門東側(cè)沉重的鐘聲。 聽見異響的百姓們紛紛推開門,從家中走到坊內(nèi)的街道上。稍稍年長些的,甚至已經(jīng)開始向后輩們談起了鐘聲背后的意義。 雖然沒有聽見鼕鼓,但是估摸著時辰已到,里坊的看守還是取出鑰匙將沉重的坊門打開。 率先走到坊外大街上觀望的人們,發(fā)出了彼起彼伏的驚呼聲。 本應(yīng)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到處是東一灘、西一灘的鮮血。東面初升的旭日,照亮散落在四周的兵刃與箭矢,還有那些東倒西歪的尸體。 何至于此,永興、安興、崇仁等幾處鬧坊,早已經(jīng)被禁軍團團圍住,坊內(nèi)諸人,全都足不出戶。若有違令者,斬立決。 而最慘烈的,自然非城南的安仁坊莫屬。這座里坊曾經(jīng)因為住滿了達官貴人而繁華鼎盛,如今卻成了最為血腥恐怖的地獄。 蕭友乾因為事先得到了風(fēng)聲逃之夭夭,然而他的黨羽卻沒有這樣的幸運。 安仁坊內(nèi)七座宦官府邸,七座全被破門而入。身著鎧甲手持刀劍的禁軍,沖進府中,不論男女老幼逢人便殺。一時間火光獵獵、哀嚎聲聲,洪水一般洶涌的血液甚至漫過門檻,流淌在門前的石板上! 這場聳人聽聞的慘烈屠殺,一直持續(xù)到了旭日初升之時。 聽見鐘聲而趕來上朝的文武百官,踩著朱雀大街上的斑斑血跡趕往紫宸宮。皇城大地,白色的砂石上滿是斑斑駁駁的紅色足跡。 乾元殿內(nèi),百官肅立。御座之側(cè),內(nèi)侍少監(jiān)陸幽手捧御璽端莊肅立。 御座之上,空空如也。 皇帝大行,而新君尚未即位,本應(yīng)由蕭太后垂簾臨朝,宣布先皇遺詔。然而此時此刻,大殿之上卻遲遲不見蕭太后的影蹤。 群臣依舊靜默等候,直到趙暻緩緩步入殿內(nèi)。 又是一天的朝陽,從東邊遠天中冉冉升起。金光耀眼,照亮了乾元殿前丹墀上的五爪游龍。卻依舊照不進那幽深的朝堂,也照不出朝堂之上,眾人暗自各懷的心事。 宣遺詔,發(fā)哀,賀新皇即位,新皇臨朝,治喪——規(guī)矩都是自古就有的,只需要遵照執(zhí)行,步步為之即可。 惠明帝駕崩的噩耗很快傳遍大寧上下,各州府百姓哭祭、易服。然而舉國的縞云素海之下,依舊有殷紅的血液在悄無聲息地流淌著。 新君即位,往往大赦天下。然而趙暻卻反其道而行之,愈發(fā)加緊了搜捕蕭氏余黨的步伐。 外逃出城的蕭友乾與右威衛(wèi)大將軍等人很快就被抓了回來。未免夜長夢多,趙暻不經(jīng)審問就下令處死了這些人。 不僅如此,蕭友乾與大將軍的項上人頭,還被高掛在了詔京城南的明德門樓上。 與此同時,更大規(guī)模的清洗也正在朝中鋪開。 前次東宮之亂時,三法司的監(jiān)獄都已經(jīng)人滿為患。如今不得不另辟一所詔獄,專門關(guān)押與蕭氏有所牽連的官員及其家眷?;食莾?nèi),各處官員辦公的場所為之半空。 當(dāng)然,剔除異己并非是趙暻的唯一目的——每查抄一戶官邸,他就能從中收繳到成堆成堆的金山銀山。光是蕭友乾一家,就查抄出良田八百頃、店鋪五十九家、黃金一萬三千兩、白銀千萬兩、絹綢各萬匹、各類金珠寶貝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所有這些財富加起來,甚至超過了大寧朝一整年的國庫盈入。 趙暻得到這些財富之后,卻也并未投入國庫之中。他將其中的小部分充入了他自己的私庫,而絕大部分都撥給了太華宮的建設(shè)。 太華宮,這座惠明帝心心念念、卻始終未能親眼見之落成的恢弘宮殿,也將成為趙暻心中最為狂熱的一道幻境。 一面是大刀闊斧的抄家滅門,另一方面,趙暻對于忠于自己的人卻是十分慷慨的——太仆寺少卿江啟光就是最好的例證。 這個曾經(jīng)的“養(yǎng)馬小兒”,如今一躍成為了門下侍中。大寧六部,悉數(shù)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而作為趙暻的岳父、當(dāng)今的國丈,唐權(quán)也接過了蕭友乾的權(quán)柄,成為了尚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