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行_分節(jié)閱讀_116
陸幽張了張嘴,但還是將別扭的話咽了回去,然后用力把頭一點。 唐瑞郎溫柔一笑,隨即輕輕摟住陸幽肩頭。 “佐蘭,還記得當初在國子監(jiān)里的那些日子嗎?我們說過很多很多的事,還提起過以后的夢想。你說你要做一個和你爹一樣的好官。而我,我說過什么?” “你說……” 陸幽的視線,仿佛穿過面前的人,看向了極為遙遠的方向。 “你說,自己恨不得不能生在太祖太宗手中,東征西伐,做個元勛功臣,令八荒來服,四海無波?!?/br> “是啊,八荒來服、四海無波。很厲害是不是?” 唐瑞郎重復這八個字,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可如今,我卻不得不淪陷在這與帝王互相猜忌的內耗之中,這黃門侍郎當得真是索然無味。所以我還是要去,為了戎澤、為了秋公和南君,為了唐家,更為你和我自己。對不起,佐蘭……這一次,我恐怕要任性而為了?!?/br> 陸幽知道自己說不過唐瑞郎,可是心里頭依舊有一千萬個不愿意。他怔忡了一會兒,忽然抬頭道:“你要去,我跟你去!” 唐瑞郎笑著把手移上去捧住他的臉:“你傻???你我都走了,還有誰坐鎮(zhèn)在詔京城里?誰來保護你我的jiejie,誰來監(jiān)視趙暻的一舉一動?” “……” 陸幽悶不吭聲,心里卻已經是惱極了。他用力打開唐瑞郎的手,發(fā)出清脆的一聲,然后自顧自地起身,走出到麗藻堂外。 驟然清冷下來的室內,只留下唐瑞郎一人,驚愕而無奈。 —————— 這天晚些時候,唐瑞郎覲見了景徽帝,闡明自己愿意領兵前往平番的意圖。 對于唐瑞郎的主動請纓,趙暻起初沒有同意,甚至還搬出“唐家不可絕后”的說法來作為搪塞。然而中途門下侍中江啟光聞訊趕來,私語幾句之后,趙暻的態(tài)度卻又有了截然變化。 黃門侍郎唐瑞郎,是日便被委任以行軍大總管之職,與左領軍大將軍、右武衛(wèi)大將軍,調集步騎前往云夢沼。 ———— 是夜,唐瑞郎往勝業(yè)坊的家中,將出征的決定告知與父親唐權,卻向母親隱瞞,只說自己要出京辦事月余。 交代完要事,趕在宵禁的鼓聲響起之前,他再度出門,趁著月色重新趕往開明坊的藥園。 陳眉兒兄妹將他迎入門內,也沒說幾句話,他便徑直往書房走去。 房內亮著燈燭,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個人,正在燈下看書。 唐瑞郎并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一直安靜地站在門口。最后還是陸幽主動抬起頭來看著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唐瑞郎卻道:“是你知道我一定會來。” 陸幽不與他逞口舌之能,徑直問道:“什么時候出發(fā)?!?/br> “明日午時,餞行之后就走。此刻特使已經啟程,先往西南各軍鎮(zhèn)增調兵力與糧草。待我等率輕騎趕赴云夢沼,一鼓作氣,大破鬼戎。” “……” 陸幽聞言不語,將手上書卷一擱,眉間隱隱有憂慮之色。 唐瑞郎這才兩三步走到他身旁:“怎么,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陸幽嗤他:“生氣有用?我生氣,你就不去了?” “沒用。”唐瑞郎摟住他的腰,貼著他的后背,“可我會心疼?!?/br> “要是真心疼,你就不會去了?!?/br> 陸幽輕聲嘆息,難得乖順地靠著唐瑞郎,任由他示好。 兩人便如此溫存了一陣子,陸幽微紅著臉將唐瑞郎推開一點,囁嚅道:“既然你一定要走,我也攔不住你。但是你一定要旗開得勝,不要讓那些人看你的笑話?!?/br> “與我同行的人都是經驗豐富、驍勇善戰(zhàn)的武將。我會與他們仔細謀劃,步步為營?!碧迫鹄衫^續(xù)啄著他的臉頰,“你且放寬了心。安待我凱旋歸來。” 陸幽別扭道:“我不放心,你要是敢賴在那種鬼地方不回來,我就帶著內飛龍衛(wèi)去找你?!?/br> 唐瑞郎撫著他的鬢發(fā),在他頭頂上落下輕輕的吻:“就算今后我們共度的人生還有很長,可我也舍不得浪費一分一毫。更何況,白頭發(fā)的有戚云初一個人就夠了。我不希望看見你因為我而煎熬,弄得霜雪滿頭。” “……又是油嘴滑舌?!?/br> 陸幽嘟囔了一句,又低頭從懷里掏出一個錦囊:“這個,你拿著?!?/br> “錦囊妙計?” 唐瑞郎一邊打趣,一邊將錦囊打開。發(fā)現里面圓鼓鼓的,放得竟然是那枚琥珀蘭珠。 陸幽道:“我還沒和你說起過這枚珠子的來歷。包裹在里頭的那朵紫蘭,是我出生之日,順著水流從宮里飄進我家中的??墒呛髞磉M了宮,我四處留意觀察過,宮內并沒有一模一樣的紫色蘭花……后來,我拿著珠子請教過秋公,他倒是仿佛認得,卻也只說了‘天意命定’這四個字。無論如何,這已經是我最最寶貴的唯一一樣東西了,你可千萬不要弄丟?!?/br> “我一定會小心貼身保管?!?/br> 唐瑞郎點頭,小心翼翼地將琥珀蘭珠捧在掌心里端詳。 陸幽忽然覺得唐瑞郎那雙淺褐色的眼睛,與包裹著紫蘭的那層琥珀竟是一樣的柔和、一樣的溫暖。 雖然他依舊不知戚云初所謂的“天意命定”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至少,此刻的他仿佛也有了自己的感悟。 唐瑞郎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地將琥珀珠子貼身收藏起來。 “你給了我如此珍貴的一樣寶貝,可我卻沒什么能夠與之匹配的來回贈給你。以前那天吳宮的信物,雖然是我的寶貝,但是深究起來終歸還是安樂王的東西……我思來想去,能夠送你的,也就只有三萬兩千兩黃金了。” “三萬兩千兩,黃金?”陸幽懵然不解。 “一個時辰有八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說,是不是三萬兩千兩黃金?走,跟我去取?!?/br> 唐瑞郎卻突然伸手將陸幽一把攬住了,用力抱了起來。 “今天晚上,我一定伺候得大人舒舒服服,欲死欲仙?!?/br> 第157章 舊曾諳 繾綣纏綿持續(xù)了幾乎一夜,云雨濃時,錦被如蒸。 幾次三番下來,最初一觸即發(fā)的快感已經歸于平緩;隨之而來的,是如醇酒那樣厚積而薄發(fā)的廝磨。 陸幽的頭腦昏昏沉沉,什么都沒有辦法去想。他渾身上下汗出如漿;腰腹與雙腿緊繃,只能在起伏之中不時顫抖幾下。 瑞郎一直低聲央求著,想要聽一聽他愉悅之時的氣息??伤麉s始終將牙關咬得死緊,連一點兒喘息的聲音都沒漏出來。 并非不愿,而是情至深處,已然失聲忘我。 這一番糾纏,忽而就到了雞鳴時分。 當最后一潮極樂恍惚退去,陸幽已然如同虛脫一般,癱軟在了床榻之上。 好在唐瑞郎沒有繼續(xù)作妖,只在他耳邊低聲咕噥了幾句愛語,就起身出門打了水來,為他擦拭。 陸幽渾身酸軟,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只能由著瑞郎侍弄。也不知被擺弄了多久,就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 這是純粹而深沉的一覺。薄薄的青色帷帳,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的煩惱與憂愁。 當陸幽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掀起帷幔,看見得卻是午后的暖陽,斜斜地照進了屋內。 他慌忙披衣起身,胡亂挽了一把頭發(fā),騎馬趕往詔京城西面的金光門。 到了城門口,只見人跡寥寥。地上的馬蹄印痕依稀可辨,然而餞行美酒的余香卻是隨著桃花瓣一起,被東風吹得無影無蹤了。 —————— 此去一別,鄉(xiāng)關千里??v起百尺之高樓,亦眺望不見。 大軍越往西行,傳回詔京的消息就越是陳舊。一日、兩日、五日……每過一天,兵部收到的信報便會延緩兩日。 如此一直捱過十四個晝夜,陸幽終于聽說七天之前,各路大軍已于劍南道殷山軍鎮(zhèn)集結完畢,即將開拔前往甘珠嶺。 若無意外則就在這幾日間,一場暌違數年的西南鏖戰(zhàn),已然拉開了序幕。 天佑大寧,天佑瑞郎! 擔憂之余,陸幽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時務。他一面留心著鶴羽殿的安危,一面繼續(xù)監(jiān)視趙暻起居,以及御史臺的風吹草動,實在忙得有些分身乏術。 所幸這陣子西南的戰(zhàn)況一日兩報、巨細靡遺;而且很快就傳來了好消息——大寧軍隊發(fā)動奇襲,攻鬼戎于不備,短短三日之內就解了甘珠嶺之圍! 戰(zhàn)報一至,朝野振奮,陸幽更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暗自欣喜。 這之后陸續(xù)又過了七八日,邊疆捷報頻傳——唐瑞郎率領大軍乘勝追擊,將鬼戎往西逐出四十余里。失守三城中的漢眉城得以收復,而吳聲城和吉節(jié)城的回歸似乎也指日可待。 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大軍西進的腳步卻戛然而止。 就在進攻吳聲城的前夜,唐瑞郎命人傳回戰(zhàn)報一封,稱全軍將留在吳聲城內休整,并請求糧草以及兵力支援。而請求援助的理由則是:鬼戎退兵太過迅速,恐有“誘敵深入”之詭計。 消息傳至詔京朝堂之上,景徽帝尚未開口,便已有江啟光等人上書反對。江啟光更是提出:當朝兵力重點戍防于西北邊陲,如若大肆調動,唯恐中了聲東擊西之計。 此話一出,唐家等人自然據理力駁。雙方正在朝堂之上論得不可開交,西南前線突然又傳來急報:漢眉城內守軍變節(jié),鬼戎趁機反撲,大軍腹背受敵,被困于吳聲城中! 變生肘腋,各種爭議戛然而止。 直到這時,才有事后諸葛稱漢眉城內軍鎮(zhèn)總管乃是蕭友乾同黨——如此看來,蕭家的殘余勢力甚至可能已經西出邊塞,與鬼戎沆瀣一氣。 瑞郎關于請求馳援的要求終獲應允,然而推算起來,增援的軍隊從調集開拔到抵達前方,至少還需要六七日。 邊疆戰(zhàn)事,急于星火。前后夾攻之下,大軍是否還能堅持到增援到來? 沒有人知道答案——因為傳遞戰(zhàn)報的驛路被斷,就再無消息從吳聲城中傳出。 ———————— 萬里寂寥音信絕,寸心爭忍不成灰? 自從漢眉城倒戈之時起,陸幽就再沒有過一日安睡。 盡管他依舊料理著內廷諸務、監(jiān)視著朝堂動向??墒且酝鲞@些事,他總是游刃有余;而如今的他,卻焦頭爛額。 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真正放下手里的一切,去全心地關注南疆的戰(zhàn)事——因為一旦得閑,他就會忍不住去胡思亂想。 也許這一時、這一刻,唐瑞郎正肅立于吳聲城墻上,看著城外亂軍壓境,大敵當前。 也許這一時、這一刻,唐瑞郎正銀甲戎裝,身先士卒,所向摧陷。 也許這一時、這一刻,唐瑞郎已然蹈鋒飲血,裹尸馬革…… 每多想一點,陸幽就會心亂如麻。甚至就連夜間,他也總是會夢見唐瑞郎一身血污,默然無語地佇立在自己面前。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過效法當年的戚云初,不顧一切地趕去尋找心愛之人的蹤跡。 可惜他還有理智,明白自己總歸不是戚云初,而趙暻也不是當年的那個惠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