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_分節(jié)閱讀_38
夙沙不錯身體一僵,避開他的目光。 慕枕流心中了然,哀傷道:“俞夫人真的……” 夙沙不錯道:“我們突圍之后,那對孿生兄弟本打算生擒她,用來要挾俞東海,誰知她卻說,與其活著當(dāng)擺設(shè),遭人白眼,不如死了當(dāng)靈位,還有人上香祭拜!她是戰(zhàn)死,不愧是巾幗女英!”要入他眼,已是難得,能得贊譽,實屬稀罕??蛇@份贊譽,夙沙不錯卻不是看著慕枕流的面子給的。 慕枕流閉了閉眼。俞夫人從容就義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 他第一次認同了夙沙不錯的話。 這樣的人,竟嫁給了俞東海,竟死在火云山。 若說青蘅郡主的死讓慕枕流憤慨,那么俞夫人的死讓他在憤慨之外,又感到了心痛和惋惜。 慕枕流原本就發(fā)了燒,被這件事刺激之后,人燒得更厲害,吃藥也不管用,夙沙不錯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他一天兩夜,第三天溫度才退下去,精神卻一下子差了許多,只是嘴里每天還要關(guān)心一遍知府衙門的動向。 夙沙不錯心中不喜,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較真,只能事事順著他,希望他早日康復(fù)。 到第四天傍晚,慕枕流精神總算好了些,就收到俞東海到訪的消息。夙沙不錯恨不得提著掃把將人趕走,慕枕流卻眼巴巴地沖出去迎接。 幾日不見,恍若隔世。 俞東海雙鬢花白,眼角生出幾條細紋,看著竟是老了十幾歲。 慕枕流心中大吃一驚,面上卻不露分毫,拱手道:“俞大人。” 俞東海笑了笑,卻比哭還難看:“慕大人,不知你此刻方不方便隨我到府里坐坐?” 夙沙不錯從里面趕出來,聞言立刻道:“你家椅子鑲金嵌玉的特別尊貴?要坐哪里不能坐,非要去你府里坐?” 俞東海不理他,徑自對慕枕流道:“我府里有很多慕大人感興趣的東西?!彼麎旱吐曇舻?,“我已經(jīng)找到殺廖府滿門的兇手了。” 夙沙不錯猛然插入兩人之間,瞪著俞東海道:“這還用找嗎?不是你就是唐馳洲?!?/br> 俞東海道:“我有證據(jù),證據(jù)總是要找的吧?何況,慕大人難道不想知道軍器局隱藏的秘密嗎?” 不得不說,俞東海的這番話結(jié)結(jié)實實地擊中了慕枕流的心坎。 慕枕流沉吟道:“好。不過,我希望不錯與我同行?!狈廊酥牟豢蔁o。經(jīng)歷兩次生死,他也不得不謹慎起來。 俞東海點頭道:“好?!?/br> 夙沙不錯這才同意。 三人上了俞東海派來的馬車,一路無語地進了知府衙門。慕枕流本想問棺材的事,但看著俞大人了無生趣的眼睛,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了。 馬車徑自入了府邸,到了花園門口才停下?;▓@正中有一座亭子,亭子四周是草坪,毫無遮攔。 俞東海指著亭子道:“我與慕大人就在那里談話,還請夙沙公子在此等候?!?/br> 夙沙不錯面露不滿,在慕枕流的安撫下勉強同意。 俞東海引著慕枕流進亭子。 亭子里已經(jīng)準備好了茶點。 俞東海做了個請用的手勢,便坐下來發(fā)呆,完全不像是交談的樣子。 慕枕流看了會兒風(fēng)景,才對著獨自微笑的俞東海道:“俞大人。” 俞東海如夢乍醒,驚了一下,茫然地看看四周,笑容又垮了下來,半天才露出一個苦笑道:“夫人以前最喜歡坐在這里聽我念詩。她年少習(xí)武,整日里見的都是舞刀弄槍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讀書人。我當(dāng)年就是靠作詩博得她的青睞。嘿,那時候幾乎把她的師兄弟全得罪光了,差點被打,好在她護著我……后來她就一直護著我。從鹿鄉(xiāng)到玉旅,從玉旅到平波城?!彼蝗晃孀∧?,淚水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來,慢慢地淌過手背,滴在果盤里。 慕枕流不知從何安慰起,只好說:“俞夫人實在是個極好的人?!?/br> 俞東海哭得嗆住了。 慕枕流伸手去拍他的后背,拍了幾下,就看到夙沙不錯的目光冷冷地掃過來。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俞東??偹闶樟搜蹨I,擦著眼淚道:“叫慕大人見笑了。” 慕枕流忍不住問道:“俞夫人真的……” 俞東海道:“前天是她的頭七?!?/br> 慕枕流黯然地垂下眼眸。 俞東海道:“我今日找你來,是為了一件事。這件事除了你之外,我也想不到第二個可以托付的人了?!?/br> 慕枕流道:“俞大人請說。力所能及,義不容辭?!?/br> “說起來,這件事卻是軍器局的事。” 慕枕流豎耳傾聽。 俞東海道:“其實,發(fā)現(xiàn)廖大人每兩個月去一次古塘鎮(zhèn)的人并不是局丞,而是我。在你上任之前,我就發(fā)現(xiàn)了軍器局的異常。不過,那時候我以為是廖大人與局丞等人中飽私囊又分贓不均,鬧得不可開交。軍器局一向是方橫斜的囊中物,若能扳倒,必然能讓瞿相刮目相看。但是,調(diào)查之后,我又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是像我想的那么簡單。廖大人與局丞等人并非一路人。他們雖然同屬于方橫斜一系,卻是在各行其是。” 43第四十三章 透底 他頓了頓,又道:“廖大人表面上不管事,卻牢牢地掌握著軍器的調(diào)度權(quán),只是經(jīng)過他手的事每一件都毫無破綻。倒是局丞等人負責(zé)軍器局的日常事務(wù),中飽私囊的痕跡十分明顯。” 慕枕流道:“既然如此,你應(yīng)該將注意力放在局丞等人身上才是啊,為何又關(guān)注起廖大人來?” “你說的不錯,我本以為軍器局的蛀蟲便是局丞等人,正打算將安插在廖大人身邊的探子收回,卻收到廖大人每兩個月去一次古塘鎮(zhèn)的消息。古塘鎮(zhèn)??!古塘鎮(zhèn)!”俞東海一邊說,一邊流露出深深的恨意,“別人不知道,但我在平波城待了這么多年,如何會不知道那里早就是唐馳洲收藏私軍的大本營!” 慕枕流怔住。 唐馳洲,竟然又是唐馳洲! 俞東海道:“慕老弟……慕大人!我有兩件事對不起你。一是不該明知古塘鎮(zhèn)是唐馳洲的大本營,還引你去。二是不該想到火云山危險,仍送你去。這兩件事,是我……太糊涂!”說著,雙腿一屈,竟在慕枕流面前跪下。 慕枕流慌忙去扶他,卻被他牢牢地抓住雙手,低聲道:“不拘一格莊這兩年崛起極快,暗中是唐馳洲幫扶。夙沙不錯身份可疑,極可能是唐馳洲的人,你要小心啊!” 俞東海聲音既低速度又快,饒是慕枕流與他近在咫尺,也是半聽半猜才得出意思。 慕枕流瞪大眼睛。 俞東海又道:“因為他,我才懷疑你的身份,引你去古塘鎮(zhèn)。沒想到,卻是引羊入虎口?!?/br> 慕枕流道:“火云山也是試探?” 俞東海沉痛地搖頭道:“我是怕那批軍器落入唐馳洲的手中,他手握五萬雄兵,若是武器精良,后果不堪設(shè)想??!” 慕枕流道:“縱然他有五萬裝備精良的雄兵,放眼天下,也是杯水車薪。” 俞東海道:“他一個自然是杯水車薪,若他背后還有更強大的靠山呢?” 慕枕流心頭一沉:“誰?” 俞東海道:“其實,廖大人曾來找過我,給了我一本賬冊,那時候我看不懂賬冊的內(nèi)容,以為是局丞等人中飽私囊的證據(jù)。與師爺說起此事時,還嘲笑他心胸狹窄,告老還鄉(xiāng)之前還要將他們拉下馬。后來我才知道,這一份記錄的是軍器局中鐵的分配與去向。它們中有極大的一部分被送入了古塘鎮(zhèn),而后,運往西北?!?/br> 慕枕流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可是,軍器局每年送出去的軍器數(shù)目并無不妥。” 俞東海道:“是啊,不止數(shù)目對,連質(zhì)量也無可挑剔。這里面的貓膩不止你我不懂,連廖大人也不懂。正因如此,他始終不敢將這件事正面上報朝廷?!?/br> 慕枕流道:“方橫斜可知此事?” 俞東海譏嘲道:“唐馳洲是方橫斜的親信,唐馳洲倒向西北,方橫斜……怕是也未必干凈!” 慕枕流道:“廖府滿門……莫非是唐馳洲為了賬冊下的毒手?” 俞東海面露愧色,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火燒廖府的人,是我。” 慕枕流怔忡道:“這,這是為何?” 兩人一蹲一跪在地上竊竊私語這么久,早已引得夙沙不錯頻頻矚目,此時幾乎按捺不住要走過來。慕枕流及時發(fā)現(xiàn),將人拉了起來,又投了個安撫的眼神過去。 夙沙不錯抿了抿春,滿臉的不悅,看向俞東海的目光十分不善。 俞東海視若無睹,繼續(xù)壓低聲音道:“廖大人說過,他府里到處都是探子。他又死得這么蹊蹺,我自然懷疑是他府里的人知道他有心背叛,故意動的手腳。加上,自從你去了廖大人的書房,我就十分擔(dān)心他們會想到賬冊的事,進而懷疑到你我的頭上,才出此下策?!?/br> 為了一份懷疑,就殺了這么多條人命,包括老弱婦孺。 慕枕流一陣胸悶。 俞東海看出他的不滿,忙道:“我沒有殺他的妻兒。他的正室與女兒都被我暗中送走了。不管怎么說,廖大人糊涂一世,總算清醒一時,揭發(fā)了這樁陰謀!” 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對慕枕流沖擊太大。 他閉著眼睛理了理思緒才道:“若平波城軍器局真的如此重要,為何方橫斜會容許恩師將我安插進來?!?/br> 俞東海道:“或許是皇上對他已經(jīng)不再信任,讓他無力阻止。又或許……” 他沒有說下去。 因為下一個猜測不管是什么,一定很可怕。 方橫斜本就是一個極可怕的人。 慕枕流想到了,緩緩道:“又或許,他已經(jīng)有恃無恐。” 若不是有恃無恐,怎么敢清空古塘鎮(zhèn)追殺一人?若不是有恃無恐,怎么敢公然派兵圍攻火云山,對付一個朝廷命官?若不是有恃無恐,怎么敢將俞夫人的棺木送回來? 有恃無恐背后的原因,叫人不敢細想。 俞東海道:“方橫斜若是和景遲聯(lián)手,他們一個權(quán)傾朝野,一個手握重兵,里應(yīng)外合,景氏江山危矣!” 景氏,景氏。 景遲的景也是景氏的景。 慕枕流想起恩師提過景遲的舊聞。 景遲本不叫景遲,而是叫景睿。先帝晚年得子,寵愛異常,上朝也帶著他,一帶就是四年。那一年,蝗災(zāi)泛濫,許多百姓顆粒無收,戶部賑災(zāi)不力,導(dǎo)致民怨沸騰。戶部尚書在朝上窮辭狡辯,被景遲駁得啞口無言,震驚朝野。下朝后,先帝抱著他在御書房坐了一宿,翌日就將他改名為遲,賜封西北,不日離京,終身不得回。 于是,景遲生母瑜妃薨時,他未回。先帝駕崩時,他未回?;噬蟼髡贂r,他亦不回。 直至如今。 慕枕流突然知道了先帝的心情。 得子聰慧,自然歡喜??上ё约耗晔乱迅?,病痛纏身,而太子成年,羽翼已豐,自己有心也無力扶持幼子繼承大統(tǒng),只能將他遠遠地打發(fā)走,以免受兄長嫉恨猜忌。 他也知道了景遲的心情。 景遲并非不回,而是沒有準備好回程。 等他決定啟程回京的那一日,必然是踏上君臨天下的征途! 遠離京師的平波城興許征途開啟的第一站。 慕枕流體內(nèi)的血液從腳底竄上頭頂,又從頭頂緩緩地流淌回腳底,身上熱一陣冷一陣,兩邊的太陽xue又開始隱隱作痛。他輕輕地撫摸著額頭,努力調(diào)息著紊亂的心跳。 俞東海突然從桌下伸出手來,在他掌中塞了一團東西。 慕枕流下意識地捏住,塞進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