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夜，沈綿還是會不著，她披上披風(fēng)，提起燈籠，走到了屋外。

    沈綿害怕黑夜，但在青云寺她并不害怕，用聞空大師的話來說，一則佛門凈地，二則問心無愧，害怕什么。

    沈綿提著燈籠，直接去了后山的菩提樹下。這棵菩提樹生的高大，上面掛滿了窄窄的紅綢，有的是求姻緣的，有的是希望夫妻和睦，白頭到老的，還有早生貴子的人們所求的大多數(shù)心愿，上面都有。

    沈綿從來沒有在這里掛過紅繩，但她喜歡這里，或許這棵樹真的有靈性，沈綿在粗壯的樹根下坐下，伸手撫摸著樹干。

    她心中難以清靜，看多了老師早年的畫作，便覺得自己的作畫水平實在太差，即使是給壁畫補色，沈綿都覺得還差的太遠了。

    沈綿靜靜地坐在樹下，雙手抱著膝蓋，她仰頭看見滿天星子，明明滅滅的，好像風(fēng)中搖晃的燭光。

    一陣寒風(fēng)吹來，沈綿用披風(fēng)裹緊自己，從懷里摸出油紙包，油紙包里是江星列給她的點心，她吃了一塊，覺得涼的不好吃，就重新放回懷里。

    她仰頭看了一會，就有人沉著臉走進了院中，自然不是別人，還是江星列。

    寺里面除了沈綿，連馬都是公的，江星列要不是沒別的辦法，也不愿意用這個借口留住沈綿。

    為了沈綿的安全著想，江星列專門派人盯著她，也下令不許任何人接近沈綿的院子。沈綿大半夜出去，盯著她的人不敢阻攔，就把江星列叫過來了。

    “大半夜出來做什么，”江星列走到沈綿面前，面色嚴肅，“別坐地上，涼，小心生病?！?/br>
    沈綿沒站起來，還往旁邊挪了挪，讓出自己右邊的位置，“你也坐這里，這棵菩提樹很大年紀了，除了我誰都不敢坐在這里?！?/br>
    江星列在她身旁坐下，“你把披風(fēng)墊著?！?/br>
    沈綿不肯，江星列便作勢不讓她繼續(xù)坐了，沈綿這才墊著披風(fēng)。

    “怎么不睡覺。”江星列問，他剛剛睡下，今天上午忙著追沈綿去了，今天下午又騎馬回來，江星列十分疲倦。

    “我白天睡多了，”沈綿仰頭看著星空，“剛剛在看畫，看得眼睛不舒服，也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想出來看看?！?/br>
    江星列道，“夜里燈暗，你小心眼睛?！?/br>
    “嗯，我平常不這樣的，只偶爾如此。”沈綿的手循著樹根來回摸。

    江星列知道自己應(yīng)該勸這小丫頭回去睡覺，但沈綿明顯心情不好，江星列猜她這會兒可能不想睡覺。

    江星列想說什么，但他一點都拿不出平常的姿態(tài)來，他在皇帝和太子面前，在太傅們面前，在文武大臣面前，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在父母面前，在jiejie和弟弟面前，他說起任何話來都游刃有余。

    但在沈綿這里，江星列總是無話可說，或者應(yīng)該說，他有想說的話，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沈綿的手本來在干枯的樹根上摩挲，她整個人忽然僵住了，她發(fā)覺自己摸出了一只溫?zé)岬氖?，沈綿趕緊把手收回去，往旁邊挪了挪。

    江星列感覺到一只手，剛剛劃過他的手背，雖然迅速收回去了，但江星列還是感覺得很清楚。

    沈綿的手不像一般的娘子那樣柔軟，她的手上有硬繭，手掌有些寬，略顯圓潤。

    沈綿發(fā)覺江星列沒有動作，還以為江星列沒有發(fā)現(xiàn)，于是重新安穩(wěn)地坐好。

    夜風(fēng)越來越?jīng)觯橇袑嵲诶Ь氲脜柡?，但放心不下沈綿，于是道，“二娘子，起風(fēng)了，回去睡覺?！?/br>
    沈綿的眼睛依舊明亮，但她聽出了江星列聲音中的倦怠，沈綿扶著樹站起來，“江世子，我回去了，你也去休息，不必看顧我?！?/br>
    “寺中人太多，你要比平常更小心些，”江星列也站起來，從她手中拿過昏暗的燈籠，“我送你回去?！?/br>
    沈綿垂眸道謝，然后跟在江星列身側(cè)，兩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后院的廂房，沈綿走進院中，江星列把燈遞給她，“好好休息，后面有你忙的?！?/br>
    沈綿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圓潤的臉龐看起來十分可愛。

    江星列在踏青時見過，若是沈綿露出這樣的神色，沈瑞就會掐她軟綿綿的臉蛋，然后揉亂她細軟又有些發(fā)黃的頭發(fā)，可惜他眼下只能看看。

    沈綿回到屋中，吹了燈，就躺在床上發(fā)起呆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睡著。

    第二日醒來，已經(jīng)接近中午。她洗漱好之后，不知道頭發(fā)該怎么挽，于是高高的扎了馬尾，從柜子里翻出以前向師父求來的僧衣，去找聞空大師。

    聞空大師正在給慧亭說畫作的事情，瞇起眼睛看她這模樣，笑道，“許久沒瞧見你穿僧衣了?！?/br>
    沈綿抬抬胳膊，“合身的，我這半年都沒有長個子。”

    聞空大師收起畫卷，“慧亭，去備齋飯，咱們吃完再說。”

    “有勞慧亭師父幫在下也備一份?！苯橇凶哌M房中，他擔(dān)了監(jiān)工的職責(zé)，自然不能懶惰，沈綿看見他腳上的靴子都是塵土。

    看見沈綿的裝扮，他不免笑起來，“怎么不挽發(fā)？”

    “不會?！鄙蚓d理直氣壯地回答。

    江星列看著她青灰色的僧衣，仿佛真的要出家一般，“回頭我找兩個丫頭給你。”

    沈綿沒有在意他的話，從慧亭師兄手里拿過食盒，把飯菜擺好，然后拿了多出來的筷子，給聞空大師夾菜，專門挑用碎一些的，拿勺子就能舀起來。

    聞空大師笑瞇瞇地等她夾完菜，然后開始吃飯，慧亭看了之后，有點羞愧，他是師父最大的弟子，按理說照顧起師父來應(yīng)該更盡心，可他一點都沒有小師妹仔細。

    “慧亭師兄怎么不吃飯，”沈綿也給他夾菜，“快吃，吃完還有大事。”

    慧亭看著貼心懂事的女孩子，心中頗為熨帖，“小師妹放心，師兄會盡力的?！?/br>
    江星列看著面前一個老和尚一個小和尚，心中不免想，他堂堂靜國公世子，在沈綿眼里還不如兩個和尚。

    一桌子素菜，少油少鹽，有些寡淡，幾人吃完，沈綿幫著把碗筷收起起來，慧亭將之送到廚房。

    等他回來以后，幾個人就去了大雄寶殿。

    佛像已經(jīng)重塑金身，映的大殿里金光閃閃，沈綿仰頭看著莊嚴的佛像，“佛靠金裝，這話倒是沒錯?！?/br>
    慧亭念了一聲佛號，說，“我佛當(dāng)在心中，金塑或者泥雕，又有何異?！?/br>
    江星列則想，這不不僅是佛像，還是太后娘娘的臉面啊。

    這位太后娘娘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她是陛下的親生母親，還是于貴妃的親姑姑，于貴妃不是旁人，正是齊王的生母。

    靜國公府是太子這邊的，按理說這次修繕青云寺的差事，不該落到江星列頭上，但太后娘娘點名要江星列去辦，也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思。

    沈綿看完佛像，就開始看起壁畫來。壁畫沒有太舊，更不到年久失修的地步，只是為佛像重塑了金身，這些就必須修整。

    壁畫的內(nèi)容，都是佛經(jīng)里的小故事，沈綿耳熟能詳。

    聞空大師灰白的雙眼盯著墻壁，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影子，慧亭幫沈綿拿畫筆和各類顏色，兩人就爬上了事先架好的梯子。

    江星列在下方看著，有些擔(dān)心，吩咐了侍衛(wèi)在旁邊守著。

    聞空大師拿過來兩個蒲團，一個自己坐，另一方給江星列，“江世子，坐下歇會兒。”

    江星列沒有拒絕，在聞空大師的左側(cè)坐下，聞空大師就開始說起壁畫上的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