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上大人駕到
夏夜,天氣悶熱,小區(qū)里到處都是搖著扇子出來乘涼的人,一群小孩子擠在一起,把一個藍球當(dāng)成足球踢來踢去,不遠處有一個燒烤小攤,周邊幾張歪歪斜斜的桌子上坐滿了叼著啤酒瓶吹牛的人,孜然和辣椒粉里摻雜著炭火的煙霧,隨著香味飄滿了整個小區(qū),到處都是人間煙火氣。 時靖站在一棵大楊樹的陰影里,枝繁葉茂的大樹像一個屏障,遮住了他的身形,隨風(fēng)簌簌飄動的樹葉不時拂過他的臉頰,令人汗流夾背的盛夏也驅(qū)不散他從骨子里彌漫出來的陰寒。 他仰頭往上看,司琪的屋子里亮著燈,桔黃色的燈光起來溫暖而安靜,跟這小區(qū)里的萬千燈火一樣,這才是屬于人間的顏色,他想到了方才那滿桌子冒著熱氣的飯菜,想到了司琪疏遠卻又體貼的垂眸,想到了司小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他開始感覺到從心底深處冒出的一絲熱氣。 他拿出手機,翻到司琪發(fā)給他的短信上,字斟句酌了半天,也只發(fā)了一句:“我到家了。” 他很想說一句謝謝,然而謝字剛打了一半,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別墅,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來,讓他一瞬間有些脫力,猛地咳嗽了兩聲,好像肺里排盡了空氣,窒息了一般,周遭一切的事物都在瞬間蒙上了一層黑邊。 那個謝字終究是沒能發(fā)出去。 他站在黑暗里,漠然地看著不遠處的熱鬧人間,仿佛這與他毫無關(guān)系,直到掌心里的手機又忽然響了兩下,兀自在黑暗沉淪的他整個人一激靈,險些把手機掉在地上,等他慌亂的翻過手機,看清發(fā)件人司琪后,才驀地長出了口氣,不由自主的把手機合在掌心,好似在默默祈禱。 小小一方屏幕在夜色中升起淡淡的白光,一條短信安靜的躺在他的手機上—— “好的,早點休息,我們后天見?!蓖高^手機,他仿佛能看見司琪安靜的眉眼和淡淡的笑容。 很久后,直到小區(qū)里的燒烤攤?cè)藵u稀少,他才從黑暗中走出來,迎著星光穿過昏暗的小區(qū),踏上歸程。 “媽咪,你怎么還沒睡?”司小俊睡到半夜起來喝水,發(fā)現(xiàn)自家媽咪正抱膝坐在電腦椅上,目不轉(zhuǎn)晴的盯著桌上的筆記本屏幕,“熬夜會影響健康的?!?/br> 司琪忙抬起腦袋,掩飾似的將筆記本合上,等她反應(yīng)過來頓時覺得自己太夸張了,忙擠出一個笑臉:“媽咪查點資料,正準(zhǔn)備睡覺的。” “噢,好吧!”迷迷糊糊的司小俊徑直去喝了杯水,又乖乖的回房間睡覺。 司琪好像做壞事被人抓包似的,長長吐出口氣,等司小俊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后,她才重新打開筆記本,屏幕上鋪著好幾個網(wǎng)頁,全都是關(guān)于社交恐懼癥的資料,晚上忙完幼兒園的事,她不知怎么了,竟然翻出了這么多的網(wǎng)頁來看,大概是時靖的狀態(tài)讓她有些擔(dān)心,當(dāng)然也是為了日后更好的合作。 知道了時靖的忌諱,才不會讓雙方的合作出現(xiàn)裂痕。 等把幾個網(wǎng)頁全部看完,司琪再一次心里把這句話默默重復(fù)了一遍,才放心的關(guān)了電腦,摸進房間去睡覺。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剛陷入夢鄉(xiāng)的司琪竟然夢見老媽突然提前到了津城,正好撞見時靖,抓著時靖的手就不肯放,臉上笑的好像開出了花兒,恨不得立即把好不容易找到的女婿打包回老家向所有親戚展覽,時靖想跑但沒跑掉,被老媽追的雞飛狗跳,滿小區(qū)躲貓貓。 最后,她被這個噩夢給生生嚇醒了。 更可怕的是一連兩天,她都做了同樣的夢,導(dǎo)致她連續(xù)兩天都保持高度警惕,生怕“噩”夢成真。 周五,完成上午的課程,剛走出幼兒園,司琪抬頭就看見不停對她揮手的老媽,終于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同時也有了一絲釋然,就像有一柄刀始終懸在頭頂,一直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每天都活的膽戰(zhàn)心驚,當(dāng)?shù)墩娴穆湎聛淼哪且凰查g,反而整個人都輕松了。 “媽,你怎么這么快就到了,也不給我打電話去接你,都多大年紀了,還玩突然襲擊這一套?!彼剧鬟呎f邊跑過去幫張星梅從出租車的后備箱里往下搬東西,幾個樣式各異的罐子,還有五六個顏色迥異的塑料袋,每次張星梅到津城來看她,總是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搬過來,大概是一直覺得她會在津城吃土。 “怎么,你很希望我晚點兒到嗎?突然襲擊,是為了提醒你,別跟你老媽我玩花樣兒!”張星梅頭也不回的支使著司琪去付車費。 張星梅看上去是個頗為普通的中年婦女,穿著一條黑色休閑褲,一件灰色的短袖,鞋上踩著休閑鞋,頭上盤了個發(fā)髻,脖子上戴著一條紅繩,上面吊著一顆轉(zhuǎn)運珠,整個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加上大中午的太陽正烈,就算用手帕按著額頭,也按不住源源不斷冒出來的熱汗,她的后背幾乎被汗?jié)裢噶?,衣服緊貼在身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其實她年齡并不大,今年剛50歲,但她看起來華發(fā)早生,面容略顯蒼老,竟像是六十多歲的模樣,用她的話來說頭上的白發(fā)都是被親生女兒給氣出來的,每一根白發(fā)都是女兒叛逆的罪證,所以每次她想讓司琪去相親的時候,就會把自己的白頭發(fā)拍一張照片發(fā)過來,借此讓司琪乖乖聽話。 司家家境頗為殷實,可張星梅得知女兒人生境遇翻天逆轉(zhuǎn)之后,就開始節(jié)流,當(dāng)然她是舍不得從司爸爸和司琪身上省錢的,所以從頭到尾貫徹節(jié)省規(guī)則的人其實只有她一個,有時司琪勸她對自己好點時,她只會用一句話反駁:“你沒結(jié)婚還帶著孩子,我不給你多攢點錢,將來你該怎么辦?靠你那點死工資能養(yǎng)活小俊到幾歲?” 一句話,就讓司琪只得乖乖閉嘴聽訓(xùn)。 “要不是你爸這兩天的針還沒打完,我前幾天就到了。”張星梅仔細把地上的罐子袋子都清點了一遍,這才起身叉著腰長長喘了口氣,看著司琪臉上的笑,頓時像被打開了?絮叨叨的開關(guān):“這么大的事,你也不提前幾天說,你爸前陣子還能坐車,你要早幾天說,我跟你爸不就都能過來看一看未來女婿了?” 司琪干笑了兩聲,打趣說:“媽,你放心,是你的女婿他就不會跑,不是你的女婿,你早看多少天,也沒用??!” “你這說的什么話?”張星梅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找到個合適的,聽你的語氣,難道這個還不能最終定下來?你還要挑到什么時候去?你看看我這白頭發(fā),就剩最后三分之一還在勉強掙扎,你總得給它們留一條后路吧?它們努力堅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br> 張星梅雖然沒上過大學(xué),也沒什么文化,但說話卻很有意思,頗有種網(wǎng)絡(luò)上懟王的風(fēng)范,經(jīng)常讓人無言以對。 司琪無奈的說:“媽,我什么時候挑了,婚姻講究個姻緣際會,這個東西是很難說的清楚的?!?/br> “少給我扯這些沒用的,別以為讀了幾年書,就能跟我扯什么虛無飄渺的緣份,自己沒本事,還總怪緣份沒到,人家緣份也很無辜的好不好,我看你們這些什么恐懼結(jié)婚、對未來沒信心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想的太多、做的太少,說到最后還敢賴緣份,可惜緣份沒手,不然早就一人呼你們一個大嘴巴子了。”張星梅白了她一眼,十分不屑的說:“古代人結(jié)婚前連面都沒見過,別人不是照樣能白頭攜老,兒孫滿堂,我跟你爸才見了三次就結(jié)婚,這些年不也過來了?!?/br> 司琪有些頭疼,又不敢反駁,只好沉默的干笑。 “我知道你又要說時代不同了,婚姻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了?!睆埿敲分刂睾吡艘宦暎骸叭绻腋惆炙懒?,隨你怎么過我都管不著,但是我們現(xiàn)在還活著,別拿你們那一套糊弄我?!闭f著將幾個袋子塞到她手里,“這是我給你們園長和同事帶的特產(chǎn),還有一些野生竹筍曬干后炒的野味,還有我自己做的豆鼓和酸豆角,你拿去大廚房,讓他們晚上直接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司琪看了眼手表,剛好一點鐘,反正她下午沒課,本來就是打算提前回家準(zhǔn)備飯菜的。 “行,那你在這里等下我,我拿進去,提前讓小俊跟我一起回去。”說著,她提著袋子趕緊三兩步溜回了幼兒園。 等她轉(zhuǎn)了一圈牽著司小俊出來的時候,張星梅正跟門衛(wèi)大叔站在樹蔭下聊的頗為開懷,門衛(wèi)大叔手里拿著個酒瓶,應(yīng)該是老媽泡的野果子酒,每次她來的時候,都會給門衛(wèi)大叔帶上一瓶,然后再從門衛(wèi)大叔嘴里打聽打聽她的工作情況,每次得知她被評為最受歡迎老師后,還會再從特產(chǎn)中再選點什么送出去。 “媽咪,你看,那車里的人是叔叔。”司琪牽著司小俊快步朝老媽走過去,還差兩三米的時候,就被兒子拉住了,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輛黑色的路虎正對著她們停在幼兒園的圍墻下面,里面隱隱坐著個人,不過看的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