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時靖的眼淚
看著看著,她覺得這句話異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她凝神細想,卻總沒有頭緒,恍惚間,她的目光不覺又移回到畫上,原本看不見臉的男人仿似在瞬間活了過來,他慢慢抬起頭,眉眼漸漸變的清晰起來,直到看見他瘦骨嶙峋的臉和幽深晦暗的眸光,她驀然一驚,這個人竟然是—— 正在這時,身后突然爆出一聲巨響,驚的她連忙聞聲回頭,空曠的展室后面憑空多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樓梯間,像一頭正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 少頃,樓梯間出現(xiàn)了一點忽閃忽閃的亮光,就像漫漫長夜里的一盞孤燈、漆黑星空里的啟明星,她的腳好像被什么東西牽引著,情不自禁走向那怪獸的口中,跟著那絲亮光,沿著臺階向上,半晌后,她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扇鐵門,下面是門板,上面是欄桿,可以透過欄桿往里看。 昏暗空曠的房間,坐著一個黑衣裹身的男人,他坐在一張竹椅上,手里捧著一本書,頭頂上有一盞八角影燈,昏暗的燈光將他照的有些模糊、有些清冷、還有些孤寂,他安靜的坐著不動,就好像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千年萬年,一抹無法言喻的刺痛從她的心底向腦海蔓延,途經(jīng)四肢百骸,整個人都好像要在瞬間被撕裂。 她用力推門,可惜紋絲不動,她用腳去踹,依舊毫無動靜,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不知道從哪里彌漫出來的黑霧一點點將房間里的人籠罩,始終低垂著腦袋的人突然轉(zhuǎn)過了臉,那張她覺得萬分熟悉的臉從慘白慢慢變的紫青,就像有人斷絕了他的呼吸,他的眼睛從晦暗變的血紅,就好像突然看見了刺眼的光。 “救我......”他慢慢向她伸出手,嘴巴張開,無聲的吶喊,其實根本聽不到他在叫什么,只能透過口型判斷出,他在向她求救,他在對著她叫救命。 “救救我......”夢中的時靖拼命向她伸手,直到黑霧徹底將他籠罩。 而她只能站在鐵門外,無能為力。 凌亂而詭異的夢境讓她突然有些不適,大概是潛意識里也沒忘記身邊還躺著一個人,她只是十分克制的側(cè)了下身,卻剛好變成向?qū)r靖躺著,她這一動,于時靖而言,不吝于是一場山搖地動的海嘯,原本就放緩呼吸的時靖在那一瞬間立即屏住了呼吸,等發(fā)現(xiàn)身邊人只是單純在換姿勢后,這才松了口氣,再度把氣息拉得綿長而平靜。 躺著不動的時靖又挺了半天的尸,他屏氣凝神的側(cè)耳聆聽,見身邊人是真的睡著了,這才將憋在胸口許久的那口氣一點一點慢慢吐了出來,大概是憋氣太久,胸口隱隱有些刺痛,連累的整條呼吸道都在發(fā)作,讓他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不過他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疼痛,在很多個日日夜夜里,是疼痛陪伴度他過了那些難以為繼的血色時光。 此時此刻,疼痛降臨,他突然有些慶幸,至少萬般感受之中,這是他所熟悉并擅長的領(lǐng)域。 又過了很久,再三確定司琪真的已經(jīng)睡著了,連吸呼也變的有節(jié)奏起來,他才悄無聲息的轉(zhuǎn)了轉(zhuǎn)幾近僵硬的頭,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著近在咫尺的人,其實不太能看清她的臉,只能隱隱看見一絲半點的輪廓和她胸口處微微起伏的被子,宛如長頸鹿般略微往前靠一靠,還能感受到她輕微的氣息掃過臉頰和鼻端。 這對時靖來說,是極其陌生的觸感,卻又是新奇的,因為自從十七歲以后,他就已經(jīng)在悄無聲息的把自己跟這個世界隔開,并在自己與所有人中間劃下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從來不敢再去妄想,這一生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情形出現(xiàn),還能遇上這樣一個人,一個接觸過他以后,還敢就這樣不設(shè)防的躺在他身邊的人。 畢竟,他現(xiàn)在的樣子不管掩飾的再好,恐怕也與神經(jīng)病相差無幾。 他微微閉上眼睛,腦海里的她有一張極漂亮的臉,高額頭大眼睛,直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下巴微微上翹,脖頸即細又長,顯的臉頰很是精致素雅,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是那種特別乖巧可愛的樣子,讓人一看就覺得開心,但是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臉上就會掛著淡淡的微笑,克制而且從容,眼睛永遠浮著三分笑意,讓人覺得客氣而遙遠。 或許正如莫聞瀾所說,她的臉上掛著精心制作的畫皮,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只是她愿意展示出來給所有人看的,就如他一般,他們都在拼命隱藏著自己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誰也不知道這另一面是光輝燦爛,還是黑暗漫天。 可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在他心里,這個人不管是睜開眼睛,還是閉上眼睛,不管有沒有掛著這張畫皮,都一樣好看,給他的永遠都是安靜和可靠,好像只要她在身邊,連世界都是亮的,在他十幾年的黑暗深淵里,她就宛如一盞孤燈,高高掛在深淵的邊緣,那光也許照不到深淵的最下面,但總算有了燈,讓他突然看見了光線,也看見了向上攀爬的方向。 人的表像就是樹的枝葉,可以任意往自己想要修剪的方向打磨,但更深層次的,比如說根系和內(nèi)在,卻是天生的。 他邊想邊不由自主的睜開眼,在旁邊靜靜地盯著她看了一會,表情也情不自禁的柔和起來。 他就這樣一直看著司琪,腦子里異常清醒,那些如影隨形、附骨之蛆般的往昔在這一刻飄然遠去,時刻籠罩著他的黑霧也仿佛被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風吹散了,他定定看著司琪,思緒一發(fā)不可收拾,情不自禁的想像著自己坐在房間里看書,而司琪就坐在與他一門之隔的地方。 她如他一般,也捧著一本書,同樣微微低垂著頭,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子和白皙的皮膚,她很瘦小,但好像蘊藏著極大的能量,空寂、冰冷、陰暗的房間因為她的存在變的溫暖起來,他被匆忙折斷的人生好像被她不經(jīng)意的接了回去,雖然還是充滿荊棘,路途艱險,但好歹有了方向。 時靖忽地覺得自己的呼吸莫名急促的顫抖起來,他終于忍不住的想要伸出手,輕輕去觸碰一下她的臉,想摸一摸她柔*軟的長發(fā),然而他的意念是那么強烈,手臂上卻像被綁上了千斤重鐵,始終未能抬起來,那是他永遠無法消除的過去,是他蝸居黑暗十六年冷冰的流光歲月。 面對這空寂的房間和近在咫尺的人,感受到她寧靜卻溫熱的氣息,他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大概是再清晰不過的明白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那絕不是簡單的黑與白。 很快,這股沖動就仿佛像開閘的洪水般難以抑制。 終于,在這個陌生的房間,他突然忍無可忍的無聲流淚,不需要發(fā)出半點聲音,甚至連呼吸都沒有絲毫異常,只是溫熱的液體慢慢順著眼角滑落,浸濕了他的枕頭,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的哀傷彌漫到整個房間里,好像要變成空氣的底色,浸透他的全身,讓他從此再難逃離。 不知不覺,天光漸亮。 睜眼到天明的時靖聽見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他側(cè)頭看了眼司琪,那張臉在晨光里越發(fā)溫瑩如玉,皮膚細膩光*滑,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就跟他想像里的人一模一樣,甚至還要更好。 半晌后,他輕輕掀開被子,一寸一寸往外挪,悄無聲息的起身*下床,蹲在床邊換上了衣服,這才躡手躡腳的往外走。 自以為沒有驚動任何人的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在他關(guān)上門的瞬間,司琪就睜開了雙眼,她輕輕眨了眨眼睛,歪過了頭,看著已經(jīng)干了、并未留下半點淚痕的枕頭,默然不語。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模糊的記得自己始終在那個凌亂而詭異的夢境中掙扎沉淪,六年前她曾在廢棄的垃圾廠里看過的那個畫中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變成了時靖,她與他隔著一扇無法撼動的鐵門,她眼睜睜的看著他被黑霧淹沒,她仿佛能清晰聽見他的求救聲。 在時靖被黑霧吞噬的那一剎那,她忽地驚醒了,就像在睡夢中一腳踏空,讓她醒的不能再醒,然而在睜眼的瞬間她就想起身邊還躺著一個人,于是立刻裝作沒有驚醒依舊在沉睡的模樣,她眼皮有些沉重,然而混亂的思緒卻很快訓練有素的恢復了清醒,平躺在床*上,她微微皺眉回憶自己方才的夢境。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夢見時靖,更沒想到他在夢境中,會變成那個畫中人,雖然她也曾模糊的將時靖的臉安放在畫中人的臉上,可這是她第一次,夢見時靖。 這個詭異的夢境讓她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可想到在夢境中,時靖向她伸出的手,向她發(fā)出了那些求救,她又有些揪痛,好像有人伸手把她心臟的表皮輕輕捏了起來,捏起來還好,但那人竟然使勁揪了一把,那種刺痛就像電流似的,飛快傳遞到她的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有些酥*軟。 不久,她突然發(fā)現(xiàn)黑暗中的時靖,在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