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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還沒叫,眼看的是柳建明靠著椅背,眼皮垂落,安靜而又疲倦的睡態(tài)。小劉心里遲疑,停了停,又看了眼車窗外的人影,這回他已經見不著那墨綠色影子的美女了。 小劉靜靜地駕驅車,溫陽普照。他順著這一帶繞了一圈,仔仔細細,每個角落都不錯過,又打開了導航,看了看這一帶的建筑,這一看才知道這地方都是住宅區(qū),偶爾有幾家小店鋪。 小劉欷歔地慨了聲,掉方向盤,這時候柳建明起來了。 他問小劉,“到了沒?!?/br> 小劉回頭看一眼,“還沒呢,老板?!?/br> 柳建明望車窗外,臉皮發(fā)著僵,還沒從睡夢中出來,有些面癱臉。 “這在哪?!?/br> “銀河社區(qū)。”小劉又添了一句,“剛開出來?!?/br> 柳建明面無表情:“怎么到這來了。” 這剛好撞上小劉的心坎,一下?lián)糁行⒉恢绾翁崞鸬男?,他禁不住熱淚盈眶?;仡^說: “老板,我剛在這看見申小姐了?!?/br> 柳建明降下點窗,讓空氣吹進來,迎面而來,擊打他的眼睛與皮膚。他一聽,極其平淡地應了一聲,只瞟一眼小劉。簡短吩咐他: “開車看路。” “是?!?/br> 小劉忙不迭回頭,心里倒是奇怪,開出了幾百米上高架,又從后視鏡里把人多瞧了兩眼。 湊巧柳建明手搭到了他的正駕座后背上,放著,溫和地來了一句: “哪個小區(qū)?” “小區(qū)?”小劉一愣,這他還真沒看見。誠實搖頭,“沒看見?!?/br> 柳建明看著他:“你不是看見人了嗎?” 小劉心嘆:“我也就看了個影子?!?/br> 柳建明一聲不響地坐回了位子,兩手托進肘子,眼在車外面,半晌是悶聲的一句: “你這人的眼神不能相信?!?/br> 這人,還計量著早上小劉那害他看錯的一回事。 窗外高樓大廈,玻璃建筑拔群超卓。這二十年來東星在政策的扶持之下大力發(fā)展,托沿海的經貿好地位,經濟實力一躍而起。 與之而來,風雨攜勢的是水漲船高的樓盤房價。 在東星人人跪下甘成房奴,將房子視為近二十年雷打不動不會貶值的資產的年代。諸如柳家、陸家一類,憑借盤根錯節(jié)的人脈、過人的眼光、超越的卓識,成為了cao縱者,人人欽羨。 柳建明小時候那會兒,創(chuàng)業(yè)高潮。大家底盤都差不多,渾不覺自家有多特別。不過那會子,他父親還沒下海,在辦公室里當一個秘書。風里來雨里去,載著大領導,叫身邊那幾個有眼力勁的好生巴結著。后頭貧富差距越來越懸殊,不約而同,像各自約好,自此劃分了交友圈子,連現(xiàn)在東星上的學校,從幼兒園開始,闊刀戰(zhàn)斧地劃為富人學校、平民學校。 柳建明這一代,大抵因著上世紀尚未邁入經貿之前的淳樸風氣,對圈子的劃分,倒一直沒過分標準。何況他們留學,公費的獎學金的,搞理工的,很少像做地產或是體制內這樣格外看重背后的家庭。 柳建明陡然回神,“小劉?!?/br> 小劉被喚,忙回頭:“老板?!?/br> 柳建明吩咐,“開回去?!?/br> 小劉傻了,這剛叫他開出來的小柳老板怎么還搞變卦呢??伤降资窍聦伲睦锔疫`抗,應了聲立馬掉頭。 銀河社區(qū)這地柳建明來的少。往實誠了說,這十年來的東星,柳建明哪哪都不熟,跟十年前比,真是實打實的大變了個樣。 要說沒有別的,那該是人與人之間的一份心。街頭巷尾的綠皮樓,掉漆房,以及那十年前攢房的前浪,與十年后拼了小命還貸款的后浪。人依舊在那,而物非了。 柳建明不勝唏噓,“小劉啊,你在東星讀的大學。是不是?” 專心致志開車的小劉,見自己被叫到了,忙活著喜氣洋洋應: “是啊,從小到大住這兒的。” 柳建明問他,“東星遍地的工作,想沒想過找份好的,重新開始?” 小劉一愣,心里頭呆怔怔地想,老板這什么意思,是要辭退我。哪里做錯了,他忙不迭搖頭: “下家還沒找好。” 柳建明精,一眼看穿了他的意思:“是沒想找吧?” 小劉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 “你年紀還輕,又是研究生畢業(yè)。何苦做一個司機這樣沒前途沒升職加薪的工作?!?/br> 柳建明也是為小劉好,這小劉哪能不知。內心感激涕零,嘴上也表現(xiàn)了出來,猛夸了一通。末了卻不得不補了一聲: “現(xiàn)在咱們哪還有的挑。沒工資,在東星就過不下去。學歷,體面,辦公室,文計活、那都是虛的。我又是大學學文的,搞科研也挨不著算不上我。思來想去,我也只有拉得下面子這一樣好的。況且,” 小劉猛吹: “給老板您開車,這面子棒棒的。哪里不好!” 這一下給柳建明逗樂了。想小劉這年輕人,這后浪,這在應試教育制度之下璀璨的后浪可真有意思。說他們思想單一僵化,這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們還是樂觀,向上,活得像勤懇的螞蟻,有著小人物的快樂與憂愁。誰能說他們不好?誰又有哪個肥膽敢說他們不獨立思考? 柳建明及時叫了停小劉:“好了,小劉,你把我放這兒?!?/br> 小劉瞅這地方,離銀河社區(qū)還有點距離的樣子啊。免不了擔憂,又堅持了下: “得再開一程,至少得進去?!?/br> “別了?!绷饕呀浵铝塑嚕土酥?。在外頭瞧見小劉跟著走下,伸手點了點,“你就不用下來了。我這邊走走抽支煙。 小劉被制止,是有準備的。只支吾了一陣,“不安全。” 半天憋出來的這句話,給柳建明抽著煙笑了。悶頭悶腦吹出了一陣白煙,他取笑: “擔心我給壞人抓走?” 怎么的,這小劉。把他柳建明當能跟著糖走的三歲小孩了,不像話。 小劉嘿嘿笑,撓了撓腦袋,只好試探:“那我在車上等您?!?/br> “去吧。” 柳建明下巴頦抬一抬,一轉了身,本沒再想回來。一邊抽著消遣煙,漫無目的地在這老城區(qū)的銀河社區(qū)一邊走。看看申媛住的這地方,打發(fā)打發(fā)時間。 消磨的這會兒功夫里,柳建明運氣不好。無論東轉還是西晃悠,別說申媛了,連一絲絲叫個外賣下來拿的鬼影也沒一個。 他沒過多久就回去了車上。一上了車,忍不住說:“哪兒見著申媛了?” 小劉叫苦:“剛兒是真見著了?!?/br> “算了?!笨戳藭哟巴饣臎龅睦仙鐓^(qū),柳建明搖搖頭?!盎厝グ桑然剞k公室?!?/br> 小劉立馬應聲:“好嘞。” 手下不含糊,迅速地打著了方向盤,繞一繞。在這地方開的倒算輕松自如,頗得心應手。有前回的經驗,小區(qū)人又少,車子游龍似的在棋盤方格的小區(qū)規(guī)劃盤格里矯動自如。 就是有一點不好,小劉都埋怨:“路規(guī)劃得也太小了,開不好?!?/br> 柳建明側頭一看,從窗內望出去??刹皇敲?,一條路容得下一輛車是綽綽有余,再擴展點,兩輛車就不行了。近二十年前的規(guī)劃師約莫只設計了一輛半車身的路。 銀河社區(qū)在郊區(qū),向來沒發(fā)展好。聽了小劉少有的抱怨嘀咕,柳建明倒是寬容:“開的慢些?!?/br> 小劉看起來憂心忡忡,柳建明眉毛褶一褶:“這地方人怎么都那么少,一點沒老社區(qū)的樣子?!?/br> 的確,老社區(qū)老舊殘破一些。到處長著爬滿了墻的爬山虎,看起來荒涼、古樸,可照理說,最不缺的是湊熱鬧嫌孤單的老人。 看著窗外的蒼綠在眼底一晃而過,柳建明收了目光。聽見小劉低聲說:“年初這路口有人自殺?!?/br> 柳建明側了目,“真的假的?” 正好車來到了那個被稱為“自殺路口”的轉角處,柳建明囑小劉開的慢些。 他少來這地方,又常年在國外,國內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都不知道。 小劉在國內,畢竟熟以為常得多了,心中才多有燠悶埋怨。“路口窄,車速一快,人沖出來。死亡就一瞬間的事,人為cao作補救都來不及?!?/br> 兩個人正說著,車里氣氛被小劉一加渲染,充滿了陰森恐怖的加成。經不住開去了那個路口,后頭那人也緊張兮兮: “那你再慢點?!?/br> 小劉剛說,“好?!鼻闳f算人算,萬事俱備也料不著天算的東風。 前頭一個人影沖出的剎那,兩個人都懵了。結果就是看著那個人,連碰都沒碰著車身,腳脖子一歪就給“嗷嗚”一聲折到了地上。 小劉登時傻了,柳建明也一樣,兩個人都是頭一回看見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碰瓷。后頭柳建明還好一些,對自殺路口沒太多深入人心的植入概念。 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小劉,隨即下車去瞧。車頭前身的一個男人正在那邊兒躺著,嘴里“哎喲”、“哎喲”地叫了個不停。 柳建明蹲下去看,“這位……” 那男人一手捂著他那張似乎毫無損傷、毫發(fā)未少的頭顱,捧緊了臉,從指縫間偷偷地窺出來一眼。 “好疼、疼?!?/br> 怕跟柳建明視線對上,立馬又挨了緊縫隙地嚎叨。 “老板……” 背后傳來小劉惶惶不安的聲音。要真撞上人了,他可不知道怎么辦是好,聲音里都透著幾絲被風吹散、懸懸要墜的不安。 柳建明搖頭,“沒事,你先去車上,報個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