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諾耶連連點頭，上了牛車后還有些發(fā)懵，直到看到雪公主站在地上看著自己，他才稍微定下神，像往常那樣沖著雪公主伸出了手。

    但是，這一次他要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的慌亂。

    有些事情已經(jīng)脫離了他的認(rèn)知。

    他的那些掙扎和苦惱似乎突然間變成了非?？尚Φ臇|西。

    這算是什么??？

    橘友雅向藤原雪姬求婚？

    開什么玩笑？！

    他根本就看到過這樣的記載，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為什么“歷史”會發(fā)生變化？

    因為橘友雅變了嗎？

    還是因為……“希諾耶”出現(xiàn)在了這個時代呢？

    如果……無論他怎么做……“歷史”都會不再是“藤原湛增”知道的那個“歷史”的話……

    希諾耶等到雪公主站穩(wěn)后放開了手，看著她走進(jìn)車廂里坐下，這才收回了視線，慢慢地握緊了右手，就像是要攥住還未散去的溫度一般。

    他一想到從藤原賴通那里聽到的話，心里的動搖就更加明顯。

    ——藤原氏和橘氏過去也曾有血緣之親，如今若是結(jié)為姻親，也不失為一樁美談。父親大人很可能會同意。

    “希諾耶”沒有反對這個婚約的資格，只能握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退出來。

    他一直都在猶豫，矛盾著，畏懼著，害怕改變了歷史導(dǎo)致“藤原湛增”不會出生，又不受控制地被雪之姬君吸引了心神，直到現(xiàn)在，這一個和他所知的“歷史”全然不同的發(fā)展將他的那些畏懼砸碎了，變成了徹底的無所畏懼。

    如果“歷史”終究會被改變，他為什么還要忍耐，為什么還要猶豫？

    如果“藤原雪姬”的丈夫不再是藤原家譜中記載的那一位的話，與其讓那個名字的地方被寫成情人不斷的“橘友雅”，還不如寫上“藤原湛增”！

    第142章 分家產(chǎn)

    正如江雪所料，她一回到藤原家，立刻就被倫子夫人叫去了。

    “母親大人，晚安。有什么事嗎，如此著急地讓我過來?！?/br>
    江雪提著裙子走進(jìn)屋里，明知故問。

    她不能暴露了希諾耶給她通風(fēng)報信的事——想也知道希諾耶的做法一定違背了藤原家當(dāng)權(quán)者的意愿。藤原賴通讓希諾耶來保護(hù)她，可不是來給她當(dāng)探子的。

    倫子夫人臉上神態(tài)頗不平靜，還沒有掩住之前和藤原道長爭執(zhí)之時的激動，看到雪姬回來時，她慢慢地深呼吸幾次，盡力露出溫柔的表情，招手示意雪姬導(dǎo)致自己身邊來。

    “雪姬，你回來了。”

    江雪在倫子夫人身邊坐下，順勢抱住她的胳膊蹭了一下才放開，一臉欣喜又無辜地說道：“我回來啦。”

    倫子夫人看著雪姬這般天真無知的神態(tài)，不禁悲從中來，張開雙臂抱住了她，久久沒有出聲。

    江雪也不掙扎，乖巧地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好讓倫子夫人能夠更輕松地摸到自己的背，雙手捧著倫子夫人的臉頰，關(guān)切地問道：“母親大人，怎么了？您哭了……請不要落淚，有什么難過的事情，請讓我來分擔(dān)，請您不要哭泣。”

    倫子夫人聽到這句話更是難受，用力將雪姬往懷里扣了一下，之后才不舍地放開，握住她的手，顫聲說：“夫君大人……你的父親……為你定下了婚約。我并不贊同，但是，他執(zhí)意認(rèn)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對不起，雪姬……我沒能保護(hù)你……”

    江雪適時地做出“震驚”與“不可置信”的模樣，就像是被嚇懵了似的，好一會兒才木然地問：“婚約？我？和誰？”

    倫子夫人抿了抿唇，嘆息一聲。

    “還好，并不是雪姬從未見過的人。是橘家的公子，左近衛(wèi)府少將，友雅。雪姬和他先前也頗為熟悉吧？你們還一起合奏過、出游過……只是……我并未從雪姬眼中看到過對橘友雅的愛戀……對雪姬而言，那最多也就只是朋友吧？”

    江雪一聽就知道藤原家的耳報神們肯定把她的事情巨細(xì)無痕地匯報給了倫子夫人，也不得不暗贊一句倫子夫人這種明察秋毫的本事，旁人看來可能“藤原雪姬”和“橘友雅”來往過密、頗有曖昧，倫子夫人卻一語道破“雪姬”只當(dāng)“橘友雅”是朋友而已。

    江雪非常配合地低下頭，垂下眼簾，避免再被倫子夫人從她眼神中看出什么來，一面又驚訝又茫然地答道：“是呢……友雅君……是一位很好的朋友……但是……婚約？我……我從來都不知道……友雅君他是這樣想的……”

    江雪充分地表現(xiàn)出了“我拿他當(dāng)朋友，他竟然想上我”的驚愕與迷惘，半點都看不出她曾經(jīng)動念過攻略八葉，雖然不是刻意去攻略橘友雅，但是遇上相關(guān)事件她也刷得從沒手軟過。即使是無意也好，江雪把橘友雅的好感度給刷到了那么高，現(xiàn)在翻臉不認(rèn)，對著倫子夫人滿口都是“我們只是朋友”，要是讓知情者看到了，估計得給她發(fā)一朵小白花。

    但是，倫子夫人并不知道這些。

    在倫子夫人眼內(nèi)，所有人喜歡雪姬、愛慕雪姬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雪姬并未墜入情網(wǎng)，從未顯露過對誰生出思戀的跡象，她當(dāng)然是無辜的，就像是盛放的花朵，引來了蝴蝶，難道要怪花開得太美？

    假如橘友雅給雪姬寫情信，倫子夫人還能看著雪姬的態(tài)度決定下一次橘友雅的信能否送進(jìn)來，但是，橘友雅竟然完全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帶著厚禮，以讓人無可挑剔的禮節(jié)上了門，請求藤原道長將他的掌上明珠雪姬許給他作為正室。

    倫子夫人立刻就想到了她贈予雪姬那一枚源氏信物的一天，想到她對雪姬說希望她一定會幸福，而雪姬也對著她保證過，一定會得到幸福?，F(xiàn)在，這一切卻要無法實現(xiàn)了。

    源倫子畢竟不是藤原氏的最高掌權(quán)者，藤原道長才是。

    藤原道長能夠決定藤原家的女兒嫁給誰，就像早已決定好將彰子送入后宮一樣，他現(xiàn)在也被橘友雅的說辭打動，決定讓雪姬成為橘家的北之方。

    毋庸置疑，這是一樁絕好的婚約，橘家正室之位不會委屈任何一位藤原家的女兒，如果不是雪姬的話，換做其他藤原家的女兒，恐怕都要欣喜若狂。

    但是，唯獨雪姬不會為此高興。

    倫子夫人非常清楚這一點。

    雪姬從一開始就不在乎權(quán)勢地位，也不在乎出身血統(tǒng)，否則的話，她就不可能那么天真地去宮中探望失勢的前中宮定子，也不會毫無芥蒂地和麻倉葉王及那些空有“八葉”之名卻出身低下的少年來往。

    如果雪姬同樣愛慕著橘友雅的話，倫子夫人會打從心底為這樣的婚約感到開心，然而，倫子夫人未曾從雪姬眼中看到過那樣的迷戀，她只是一視同仁地對待著所有的“友人”，無知無覺地被人愛慕著。

    “雪姬，你對著自己的心回答……你愛橘友雅嗎？你愿意接受這一樁婚姻嗎？”

    倫子夫人似乎終于下定了某個決心，神態(tài)之中顯露出了一種銳利的果決。

    “這里只有我，你只需要跟著自己的心來回答。”

    江雪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倫子夫人心態(tài)上的變化，飛快地權(quán)衡之后，直接搖了搖頭。

    “……答案是不嗎……那么……”

    倫子夫人正要說出自己想好的辦法，卻聽到了一聲清脆而堅定的“不可以”，她愕然看去，只見總是柔弱地依在自己身旁的少女抬頭直視著自己，雙瞳宛若燃燒著火焰，又像是已經(jīng)看透了她的心那樣帶著絲絲憐憫。

    這種并非出于俯視的同情而是源自更深的智慧的“憐憫”深深地刺痛了倫子夫人的心。

    那并非給予“倫子夫人”的憐憫，而是給予所有“身不由己的貴族女子”的“憐憫”。

    因為已經(jīng)知道了她們的命運而惋惜，因為知道倫子夫人想要說什么而制止了她，雪姬太過聰慧，以至于在她還沒開口的時候就猜到了她的打算，又因為這種拒絕一眼看到了自己將要面對的未來而給了自己一絲憐憫。

    江雪清了清嗓子，溫柔地微笑著說：“不可以，母親大人，您不能那么做。誠然，我離開藤原家、離開平安京，也依然會是‘雪’……但是，如果這些并非我擅自的舉動，而是母親大人的安排，父親大人會非常震怒吧……我不能讓母親大人為了我而擔(dān)負(fù)這樣的風(fēng)險，也無法在知道母親大人可能因此獲罪的情況下安心地逃走?！?/br>
    這正是倫子夫人原本的安排。

    讓“藤原雪姬”離開平安京，去她的遠(yuǎn)親所在的地方，或是登船渡海返回大唐也好，讓“藤原雪姬”就此消失，那么藤原家也就不能再以藤原雪姬與橘氏聯(lián)姻。

    她一直都在考慮著具體的行程安排，考慮著護(hù)送雪姬離開的人選，卻沒有考慮過雪姬會在明明不喜歡這個婚約的情況下拒不離開。

    并非為了“藤原家”，雪姬會留下來，只是為了“母親大人”——為了她。

    到頭來，她的愛反而成了束縛“雪姬”的牢籠。

    簡直可笑又可嘆。

    她想用雙手送走的飛鳥，停在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