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老爹的年紀徘徊在三十九和最有魅力的四十歲之間，氣質(zhì)儒雅，相貌堂堂，牽著兩個樣貌同樣不差的孩子，在街上甚是惹眼。

    朝安一雙眼只顧著瞧路邊的小吃攤，對別人投來的目光毫無感覺，指著糖人向爹爹撒嬌，嚷著要買。

    岑道年奉命停在路邊，給小兒子買了一個大公雞的糖人。

    握著大公雞，岑朝安伸出粉舌在糖上舔了一口，似乎沒有普通的糖那么好吃，煮的發(fā)黃的糖味道有點和平常吃的不一樣。

    在決明揉朝安發(fā)頂?shù)目债敚滥暧仲I了一條龍的糖人，裝作隨手之舉的樣子塞在決明手里，繼續(xù)扯著兩個兒子的手往前走。

    握著糖人，決明哭笑不得，岑父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像格外關(guān)注自己似的？

    欣賞了一下古代糖人，決明跟朝安一起咬著糖人，被岑父拉著往前走。

    宋朝過年的習俗與現(xiàn)代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雖然已經(jīng)在這過了幾次年，決明依舊感到興奮。跟著岑父，三人一同買了過年必備的屠蘇酒、新歷、門神畫、金彩、縷花、饋歲盤盒、等等。

    過年必不可少的新衣，岑道年給一人買三身，從頭到腳全包圓了。除此之外，特意去買了十幾斤羊rou，打算存著慢慢吃。

    一路買這么多東西，自然提不動，這時候就需要去善堂鎮(zhèn)的路口去找專門拉車的人，租一輛車讓他們把東西拉到大漠鄉(xiāng)。

    離除夕越近，大人越忙，相反的是，村里的小孩像是山中小鹿一樣，在村里活躍地躥來竄去，或是趁大人不注意抓一把瓜子花生，聚在一起吃瓜子瞎聊，或是在背陰的地方，團著沒化的雪團打雪仗。

    各家各戶都忙著準備過年，胡屠屠受邀去各家各戶殺豬，待宰的豬似乎知道自己悲慘的命運，嚎叫聲能傳遍整個村子。

    岑道年把灶神畫像貼在廚房，備上祭祀用的糕點食物，帶著錢去問殺豬的人家買上一些新鮮豬rou，儲存在家里。

    決明站在案板旁揉著面，等面揉好，把三盆剁好的餃子餡拌好，調(diào)好味道后，面也醒的差不多了，稍微揉一揉，切成一條條在案板上搓成柱狀，決明拿刀上下切著，撒上干面粉按扁，手速飛快地搟成餃子皮。

    這時候，宋朝還稱餃子為“角子”讀音一樣，字卻不一樣。

    搟皮決明擅長，包餃子就不行了，捏著軟塌塌的餃子皮，決明平時靈巧的五個手指頭，此時完全不聽使喚，往里放了餡，掐好一圈，那餃子軟趴趴地，看上去無精打采。

    較之決明，岑道年包的餃子可要強多了，一個個肚子渾圓地排列在蘆葦桿編織的鍋拍兒上。

    決明干脆只搟皮，讓岑父包餃子，兩人配合默契，在太陽下山前包夠了三大鍋拍兒，足夠吃個三四頓。

    祭灶后，一家人坐在堂屋，把門一關(guān)，爐火通明，決明就著爐火下了兩鍋餃子，吃完后也不急著刷碗，圍坐在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天，等什么時候困了，用爐子上燒的熱水刷了碗，在屋里點上木炭，做好通風，鉆進絲綿被子里沉沉睡上一覺。

    進入夢鄉(xiāng)前，決明心想：明年一定要找到棉花，推廣起來……

    過了小年，村里更加忙活起來，決明一早起來，跟著大掃除，蒸饅頭，到除夕那天，和決明一同貼鐘馗、掛門神畫，把門口的舊桃符取下來，拿新的換上。

    到臘月三十，除夕夜，所有東西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夜幕降臨，山腳下的小院門口掛上了兩盞紅燈籠，沿著山腳往下看去，家家戶戶門前都點了燈籠，橘紅色的燈，在寒夜顯得格外溫馨。

    天空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雪花來，決明抬頭望了一眼，雪花落在他的臉上，很快融化為水滴。

    摸摸臉，決明轉(zhuǎn)身進屋。

    這雪挺有眼力見的，在各家都把年貨備齊后才開始下，從今天起，到正月十五都可以閑在家里吃吃喝喝，哪兒也不去。

    雪花漸漸化為鵝毛般大小，一人騎著馬往山腳處走，敲敲岑家的院門。

    “誰??？”決明邊應(yīng)著邊裹上羊毛大衣出來開門，原來是沈言的小廝。

    “快進來，外面這么冷?！睕Q明把人迎進來，小廝從馬背上拿出一大包鼓鼓囊囊的包裹，塞給決明，只討了杯熱茶喝下，又匆匆地走了。

    決明回屋拆開包裹，里面是三件斗篷，斗篷用的是黑色貂毛，一絲雜色都沒有，摸上去手感順滑，毛皮光亮。

    從斗篷中滑下一封鼓鼓囊囊的東西掉在地上，決明撿起來，上面寫著決明親啟。

    把斗篷送給岑父看，決明回屋拆信。

    “展信安：

    近日天越發(fā)的寒冷了，不知道大漠鄉(xiāng)那邊是不是更冷？朝中那位似乎今年，哦，就是明道二年，能把權(quán)奪回來，到時候父親和爺爺就能回京了。你什么時候去汴京？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br>
    …………

    “我現(xiàn)在讀了很多書，也漸漸明白，想在一個大宅院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活，不是簡單的事?！崩钚奕忠еP桿，趴在桌上，斟酌著詞句，時不時翻翻放在一邊的書，“大夫人她的確有很多小動作，但她畢竟是我名義上的娘親，不能輕易動她?！?/br>
    煩惱地撓撓頭，李修戎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寫：“估計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已經(jīng)過年了，爺爺今年見我勤學好問，非常高興，送了不少皮料給我，我差人做成斗篷送給你，不知到你滿意不？”

    摸摸還沒寄出去的貂毛斗篷，李修戎邊寫邊想，岑叔身體看上去比較弱，又住在山邊，可不能吹到山風病倒了，不然決明和朝安肯定會非常著急。

    決明和朝安也不能生病。

    對。

    想到這兒，李修戎在紙上寫：“歲寒，夜風雪大，保重身體?！?/br>
    翻著一旁的書，李修戎抿嘴對著書抄上一段，“奉承薄資，聊祝吉安，望勿嫌棄。”

    在信的末尾照舊畫了三只貂，吹吹墨汁，李修戎滿意地捋著貂皮斗篷，似乎對自己舞文弄墨的技術(shù)十分滿意。

    等墨汁干，李修戎抬頭，窗外已經(jīng)開始飄雪了，走到園中折一枝臘梅，掐幾朵塞在信封里，封好后連同斗篷一起，讓人送到大漠鄉(xiāng)。

    看著信末的三只眼神無辜的貂，決明哭笑不得，李修戎像是點亮了畫畫技能一樣，字沒寫好多少，卡通畫倒是越畫越好。

    又點一盞燈，讓屋里看起來更亮堂些，決明開始磨磨嘰嘰地寫回信。

    “李修戎：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山中風雪固然大，不及李大哥千里送貂之情?！?/br>
    決明苦惱地抓抓頭，怎么樣寫信才不會暴露自己也是半個文盲的事實?。?/br>
    想了想后，決明話鋒一轉(zhuǎn)，“怕你看不懂，特意用白話寫?！?/br>
    “前段時間大漠鄉(xiāng)遭遇雪災，附近村莊有不少人家的房頂被壓塌了，好在沒有傷及人命。里正讓人防范及時，大漠鄉(xiāng)沒有受到損失?！?/br>
    “石叔的腿好的差不多了，估計元宵時就能帶著小花去鎮(zhèn)上看燈?！?/br>
    決明寫著，自己炒了瓜子，但是路上不便保存，就不給李修戎寄了，只把打的黑兔做成的兔毛帽子寄給了李修戎。

    收到帽子的李修戎立馬喜滋滋地戴上，渾然不顧身旁吳淵的驚奇，大搖大擺地從屋里出去，恨不得昭告天下：決明！送了！我！李修戎！一頂帽子！他親手做的！

    逛了一圈，李修戎被爺爺喊過去，在爺爺驚奇的目光中行禮。

    “你……”李迪看了一眼大孫子，多大個人了，還戴著有兩只兔耳朵的兔皮帽子。

    “怎么了？翁翁？”李修戎好奇地看著爺爺。

    “無……無事。”李迪低頭咳了一聲，暗道：著孫子剛好沒多久，又準備皮起來啦？算了算了，他折騰了這么多年，還有什么不習慣的？

    李迪跟李修戎說了一會話，透露出開春就能往京中調(diào)任，他爹也是同樣能往京中調(diào)，到時候就可以一家團聚了。

    想起那不省心的兒媳，李迪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說，放李修戎回去，又喊來管家，交代他今年的年貨可以辦起來了。

    李修戎頂著兔耳兔皮帽，在府里浪了幾天后，吳淵才忍不住提醒，兔耳朵的存在，沒想到李修戎竟然反駁：兔耳怎么了！你知道把兔耳剝下來有多難嗎！這可都是決明的心意！

    團練副使府上的新年過得十分低調(diào)，李迪到底是年紀大了，吃過年夜飯，陪李修戎放了會炮后，遵循作息習慣回房睡覺。

    李修戎帶著幾個愛玩的小廝一起，在院里院外放煙花，放二踢響，放連響爆竹，整個院子鬧哄哄地，一直到三更天才歇下。

    伏臥在盤山下的村莊，并不因為離縣城遠就沒那么鬧騰，反而沒了縣里擁擠房屋的約束，各家把買來的爆竹全拿出來，從吃年夜飯開始放起，一直不停歇。

    每年放煙花爆竹，是里正家的傳統(tǒng)，王家?guī)讉€長輩帶著小輩一起把煙花抬到祠堂外，讓膽大的青年去點著。

    火光順著引火線逐漸沒入紙筒中，沉寂片刻，在所有人都以為煙花啞火的時候，“咻——”地一聲拖著長長的尾音，躥上天空，在天空炸亮。

    五色煙花形狀簡單，沒有未來各色□□那樣變化繁多，決明站在院內(nèi)遙遙望著天空，朝安卻忍不住拉著哥哥的手，躥出院外，對著煙花叫著跳著，很是興奮。

    火光映在決明的眸子中，一閃一爍，被朝安的快樂感染，決明忍不住抿著嘴，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拍手。

    不少膽大的田園犬對著煙火汪汪叫，雞舍膽小的雞嚇得擠成一團，咕咕叫著。

    后院逃過被屠宰一劫的小豬哼哼叫，似乎還想再吃點東西。

    山下人們紛紛走出門，大人討論里正家今年買煙花又花了多少錢，小孩指著天說這朵煙花像什么，那朵像什么。

    害羞的女娃站在大人身后，悄悄望著各色煙花，幻想這么美的煙花，天上的神仙會不會看到。

    鬧夠了，玩累了，岑朝安窩在哥哥的懷里，一雙手還勾著哥哥的脖子，昏昏沉沉地往下栽，決明扶扶朝安，岑道年比劃了一個手勢，把朝安的手從決明脖子上拿下來，輕手輕腳地放在里屋內(nèi)，給他脫了衣服蓋好被子。

    子時正，外面煙花震耳欲聾，里正帶著人在祠堂祭拜，祈求祖先保佑大漠鄉(xiāng)來年能風調(diào)雨順，平平安安。

    “決明?！贬滥昴贸鲆坏蹂X，“給，壓歲錢，愿你新的一年，能夠平安喜樂。”

    決明嘿嘿笑著從岑父手里接過，一吊錢很重，有壓歲錢的喜悅沖淡了這份沉重，決明抱著放到屋里，拿出一個小木盒，送給岑父，“也祝愿爹爹新的一年，能萬事如意，美意延年?！?/br>
    岑道年接過木盒，目光深沉，似乎能夠洞悉一切，決明被看得心驚rou跳，忙低下頭，故作輕松地說：“我去睡啦?！?/br>
    “嗯?！贬滥昝竞校爸x謝兒子。”

    決明小腿一抽，忙跳著回屋里，坐在床上揉抽筋的小腿。

    煙花爆竹聲持續(xù)到后半夜，一道悠悠簫聲從院中傳來，決明精神一震，是他吹的。

    伴著這段寧靜悠遠的簫聲，大漠鄉(xiāng)的炮聲漸漸停歇，屋內(nèi)兩人乘著簫聲沉入夢鄉(xiāng)，吹奏的人停下，吱嘎吱嘎地伴著踩雪的聲音回房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