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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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間,李清河覺得自己好似出現(xiàn)了幻覺:眼前這青年舒朗的眉目漸漸與二十多年前廣州城里的青年侯爺重合在了一起。他半生行遍大江南北,飲過燕趙酒,踏至秦漢川,可此時(shí)卻只瞧見了當(dāng)年花城中的燦爛暖陽。彼時(shí)城里正鶯鶯燕燕,蘭苑笙歌,轉(zhuǎn)眼之間,鷓鴣聲住,杜鵑悲啼。 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侯爺,您這樣真是折煞老朽了?!崩钋搴佣硕ㄉ?,趕忙把他扶起來:“您知道的,但凡您的事,老朽不能不幫?!?/br> 何立徹底愣在了原地:他很想開口說些什么,一時(shí)卻不知如何說起。他和楊青山不一樣,向來不是個(gè)能為傲骨舍了利益的。他萬般不愿讓楊青山為了他求人,可他別無他法,只能跟著這人一同跪倒在地。 “你呢?”李清河向何立發(fā)問:“你怎么想???” 何立抬頭望著他,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告訴李清河,如今何家有大難,李夫子助人于危難之時(shí),為此雪中送炭之誼,往后學(xué)生定當(dāng)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可他終究沒說出口,跪在地上沉默了半晌,心中只想著一件事:他的楊老師為了他,竟愿舍下驕傲來求李清河動(dòng)用人脈。于是他只喃喃問出一句:“為什么???”也不知是向誰問的。 “為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嗎?”李清河冷冷地笑了,指著楊青山對何立說:“他是什么人啊,自小襲爵的北安侯,當(dāng)年也是盛極一時(shí),生死榮辱都走過一遭的人了。他這輩子就傻過兩回,一回是五年前,一回便是今日?!?/br> “老師,”楊青山不想讓他再說下去:“何家如今落得如此,少不了與洋人爭斗打商戰(zhàn)的損耗。可現(xiàn)如今陸中堂是西太后跟前的紅人,自然對何家百般打壓?!彼侨耍骸昂卫蠣斎缃袷枪律硇杏诒”?,您也不想看著為國為民之人最后不得善終吧?” “自然了?!崩钋搴訃@了口氣:“可是楊青山,我最后問你一回,你到底能不能收斂心性過安穩(wěn)日子?” 楊青山搖了搖頭:“這哪里是心性的緣故?山河飄零,豈能只聽之任之?!?/br> 李清河實(shí)在有些氣惱,于是別過視線不想再看他。楊青山卻也不甘示弱,一直跪在地上。兩人僵持著,都在等著對方低頭。 “楊老師,”良久,何立卻先說話了:“學(xué)生覺得李老師所言確有道理,咱們,”何立覺得這好像是自己生平頭一次這般挖空心思地遣詞造句,想了半天卻也沒想出該如何圓場:“我覺得,不如算了?!?/br> “什么叫算了?”楊青山瞪了他一眼:“你以為你跪在這里是為了你自己嗎?” “明淵,”李清河嘆了口氣:“此事為師心中有數(shù),你先帶他回去吧?!?/br> 何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李清河那里走出來的:他一直想著楊青山過往的種種,以至于走路的動(dòng)作都成了機(jī)械的重復(fù)。他悔恨萬分又心疼無比,心中好似陣陣泥沙裹挾著血與淚,一路順著筋骨血rou沖刷而下。 這些事如果早在三年前他便知道,想來決不會(huì)是如此反應(yīng),單是對齊星楠,便很可能一氣之下老死不相往來。只是此間幾年他才漸漸明白了人心之復(fù)雜,而這絕不僅僅在于難論的是非與難辨的真假。人心從來不是非黑即白,正如眾口稱道的大善人心里免不了算盤珠子精打細(xì)算,人人唾棄的佞臣賊子也能為了家國前程鞠躬盡瘁,朝廷棟梁之臣可中飽私囊,賊人偷雞摸狗卻也可劫富濟(jì)貧。 說到底,這從來不是一個(gè)非善既惡非黑即白的世界。何立記得兒時(shí)長輩們常與他說為人須得正直,可直到如今他才發(fā)現(xiàn),人人皆有自己的考量,取舍之間從不在于對錯(cuò)與是非。 可楊青山呢?他這般取舍真的值得嗎?何立明白為何李清河說他是個(gè)糊涂癡人:如今為官當(dāng)政者大多唯利是圖,誰能像他呢?為了改革之事連命都可以不要,更別提自己在俗世紅塵里的煙火日子。 “想什么呢?”見何立一直在出神,楊青山笑著問道。 “原來你當(dāng)年,”何立回過神來,說得極為艱難:“竟是為了那般?!?/br> 楊青山笑著搖了搖頭:“別光想著我了,我如今倒還好,真正有難處的是你爹?!?/br> “你從前說佩服我爹,為的便是他敢于和洋人爭斗的骨氣嗎?”何立問道。 “是,”楊青山望向他:“商人難做,逢著一太平盛世還好,如今朝廷打壓外加洋人排擠,更是舉步維艱?!彼龆α耍骸爱?dāng)年鄭大人收付新疆,你們何家還出力不少吧?” 何立點(diǎn)了點(diǎn)頭:“彼時(shí)家資正盛,出錢出力都不在話下,不過我那時(shí)正在福州讀書,對此知道的也不多。只記得當(dāng)時(shí)正是鄭大人稱贊何家的功勛,向朝廷邀功請賞,這才有了前些年的如日中天?!?/br> 楊青山嘆了口氣,忽而喚了他一聲:“子恒?!?/br> “怎么了?”何立笑了:“老師忽然喚我的字,倒是不太習(xí)慣呢?!?/br> 楊青山也笑了,細(xì)細(xì)打量著何立,這人此時(shí)并未落淚,只是輕輕淺淺地笑著,可落在他眼里反倒更讓他心疼。于是他輕輕拍了拍何立的脊背:“如今陸中堂得勢,西太后把控著朝廷命脈,就算是李夫子出手也難打保票,最多,”他遲疑了片刻:“你別擔(dān)心,就算是杯水車薪,咱們也得盡力而為?!?/br> 何立側(cè)過身去面對著楊青山,忽而抱住了他。兩人正站在夜幕里,四下無人,安靜得連聲狗吠都沒有,只有每戶門前的燈光明明滅滅。 “怎么了?”楊青山笑著揉了揉何立的后脖頸,這孩子頭發(fā)軟,碎發(fā)也是毛茸茸的:“你可別跟我撒嬌,我受不了你這一套?!?/br> “沒有,”何立雖這般說著,卻湊得更近了:“楊老師,這就快放假了,到時(shí)候我得立刻回江寧府?!?/br> 楊青山一怔:他知道何立的意思,這孩子要回去做自己的事了,卻放心不下在這里的他。說來也奇怪,何立明明都已經(jīng)及冠取字了,可在他看來,這還不過是個(gè)孩子。 人間千萬苦楚,哪能全讓這孩子擔(dān)著受著。楊青山寧愿自己再苦累些,也不能把何立置于困頓之中,更別說讓他替自己分擔(dān)了。 于是楊青山輕輕笑了:“別擔(dān)心?!?/br> 何立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臨近分別卻仍不死心,于是他叫住了轉(zhuǎn)身欲行的楊青山:“楊老師?!?/br> “怎么了?”楊青山回過頭來望著他。夜里起風(fēng)了,吹得他額前的碎發(fā)偏到了一邊。何立覺得心里空蕩蕩的,為著前途未卜,也不知這般溫存的日子還能存續(xù)多久。 “只愿我在夢里還能再見見你?!焙瘟惿锨叭ベN在楊青山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而后也不管對方聽清楚了沒有,便徑直跑上樓去。 何立快步走回寢室,一推門卻發(fā)覺齊星楠正在看書。 “怎么還沒睡?”何立并沒有看他。 “你可算回來了,”齊星楠抬眼看了他一眼:“知道現(xiàn)在什么時(shí)辰了嗎?子時(shí)三刻?!彼麌@了口氣,戲謔地說道:“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可得找老師幫忙尋你去了?!币姾瘟㈥P(guān)了門,他戲謔之間便更無所顧忌:“誒,不如我找楊老師一道去尋你,你覺得如何???” 借著燈光,何立細(xì)細(xì)打量著他:“星楠,我記得你從前與我說過,你覺得咱們是一樣的人,只有咱們才能做出不擇手段往上爬的事。” 齊星楠放下書:“我是說過這話?!彼蛄嗣蜃?,狐疑地望向何立:“怎么突然這么問?” “沒什么,你別多心。”何立搖了搖頭:“睡吧?!?/br> 考完試的那天下午何立便動(dòng)身啟程回了江寧府,甚至都沒來得及去和楊青山道別。江寧府與京城之間往來的官道他走了足足三年,可如今再走,心緒卻變了許多。 “大少爺,這兒呢?!毙兄两瓕幐渭?,何立一下馬車便看見安永懷正沖他招手:“這兒!” “安叔!”何立趕忙應(yīng)下,提著行李跑了過去。 “少爺啊,”安永懷趕忙接過行李:“您可算回來了?!?/br> “安叔,我這幾個(gè)月一直在京城,消息也不甚靈通,故而如今還得多問您一句?!焙瘟⒂行┥蠚獠唤酉職猓€是急忙地問著:“如今情狀究竟如何了?” 安永懷搖了搖頭:“前陣子那些官老爺們提款追得緊,如今雖說多少緩和了些,可咱們家早就被掏空了?!?/br> 何立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還是心里一沉:“安叔,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安永懷望著他:“少爺,咱們何家的商號,很可能就快要保不住了?!?/br> “什么叫保不住了?”何立一時(shí)間覺得有些發(fā)懵:“商號不就是咱們的嗎?” 安永懷嘆了口氣:“如今凡是都說不準(zhǔn),咱們很可能得拿商號去抵債,只愿千萬別讓朝廷給封了才好?!?/br> “之前爹爹買了那么多生絲,”何立追問道:“難道都沒用了嗎?” “大少爺,您先進(jìn)屋吧?!卑灿缿褢?yīng)道:“聽我慢慢與您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