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短相思兮亦無窮極
第二天清早,朱棣還沒上朝就接到了紀綱請見的折子。 朱棣坐在內室,看著手中的折子,臉上蔓延著笑意,“朕果然沒看錯你。” 紀綱在一旁向他匯報,“方孝孺族人成年男子皆已殺盡,女子皆賣于秦樓楚館或遣送軍營為妓,其學生中對陛下有不敬之言語的昨夜也已統(tǒng)統(tǒng)緝拿論刑?!?/br> 朱棣放下折子,“好!”他看著座下的紀綱,“朕就要以他為例,殺雞儆猴,令錦衣衛(wèi)將昨日帶走論刑之人的名單和罪責統(tǒng)統(tǒng)匯集成冊,貼出告示,震懾眾人?!?/br> “已經安排人去了?!?/br> 朱棣對紀綱的做法很滿意,連連點頭。 紀綱又將最近的一些情報一并呈給朱棣,朱棣翻了翻,“過兩日朕再與你細論?!?/br> “臣,有事要告假。”紀綱突然行禮。 “何事?” “臣明日要娶妻,所以想跟陛下告假叁日?!?/br> 朱棣有些驚訝,“怎么如此突然就要娶妻了...”他想了想,又問,“是誰家的女兒?明日便娶妻?是早就定好了的?” “今日剛定下的,是臣的義妹穆蓉。” 朱棣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你小子,主意怕是早就打定了?!?/br> “的確是今日剛定下的?!?/br> 朱棣仔細想了想,“穆蓉,倒是可以,彼此知根知底,日后不會生出禍端,只是叁日未免倉促,既是大婚,那便許你十日假?!?/br> “謝陛下,但叁日足矣,今日需采買一些東西,明日成禮,后日拜祭宗祠,叁日盡可以了?!?/br> 朱棣見他盤算好了,就不再過多詢問,“也好,那朕多派些人替你cao辦?!?/br> “臣打算一切從簡?!?/br> “再簡也不能過簡,你是朕的親信,你大婚定是要辦的風風光光的才好?!?/br> 紀綱思量片刻,答應了,“叩謝陛下?!?/br> 朱棣著身邊的人去挑了許多珍玩珠寶賜予紀綱,又命宮里各位妃嬪均從自己的首飾奩里取一件首飾,做百妝匣賜予穆蓉做嫁妝,皇后也賞了不少的東西。 看著外面成堆的賞賜,穆蓉坐在正廳里,有些不可置信,她問丫鬟,“榮桓哥哥當真說要與我成親?” 丫鬟笑著,“小姐別是樂傻了,這么多的東西,怎么還能有假,宮里妃子娘娘們的百妝匣已經送到您屋里去了,這可是只有郡主、縣主才有的呢。” 穆蓉身子微微顫抖,攥著手絹,來回在手中揉搓著,“那...那去看看嫁衣做好了嗎?” “嫁衣已經派人去取了,說是午飯時刻就能拿回來,到時候您試試?!?/br> “好好好,”穆蓉連連點頭,“榮桓哥哥呢?去哪兒了?” “大人說還有差事要辦,估摸著還是要等晚些才能回來?!?/br> 穆蓉坐著也不安心,她索性起身,“去看看廚房,問問明日宴席的菜肴準備的怎么樣了?!?/br> 丫鬟忙跟她小跑著,“小姐放心,漢王殿下派了自己王府的廚子們都來了,一切都安排停當了。” 穆蓉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小丫鬟,“全都準備齊全了?那...那有人去京中各家下帖了嗎?還有,后日拜祭哥哥的祭品呢?還有...” “一應都備好了,小姐,您就安心待嫁吧。” 穆蓉似乎這才放下心來,她邊往自己的院子里走邊掉著淚,可眼里又帶著笑。 傍晚時分,紀綱才回來,見府中全部掛滿了紅綢,駐足看了一會兒,就回了自己房內。 小廝給他送來明日要穿的喜服,他也只是掃了一眼,繼續(xù)忙剩下的事情。 待人都走后,他又抬起頭,看著掛在衣架上的紅衣,放下筆,走過去,盯著衣服看。 腦海里又有不少畫面閃過。 窗外一輪明月,只是看著有些朦朧。 “我已經很久都沒夢見過你了,”他撫摸著柔軟滑順的衣物,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的都只是我做的夢嗎?”他低頭看著自己無名指上閃熠的戒指,忽然只覺得頭暈目眩,緊接著是一陣胸口抽搐,那種撕扯的痛感再次席卷他全身,他伸手去抓衣架,緩慢跪坐在地上,額頭上滲出細碎的汗,指節(jié)泛出白色,他忍著因疼痛而想叫出聲的本能。 還好,痛感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他長舒一口氣,支撐著站起身,回到床邊躺下,闔著眼。 第二天一大早,鞭炮聲吵醒了整個應天府。 紀綱的府中熱熱鬧鬧迎來送往。 漢王親自到場,以顯示紀綱如今炙手可熱的權位。 紀綱倡一切從簡,簡單拜過儀式后就是夫妻二人合正婚書。 紀綱瞟過婚書上的字,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他的手在按手印時遲疑了一下。 “大人!還愣著干嘛!”一旁幾個大漢笑著起哄,“是不是要反悔了!大人若是不想娶,我來替大人分憂!我代勞!” “去去去。”紀綱揮著他們離開,再次看了一眼那婚書,印下了手印。 合巹交杯后,紀綱就被拉著去飲酒,穆蓉就自己坐在屋子里等著。 酒席上,紀綱被一茬一茬的灌酒,漢王更是拉著他高歌痛飲。 在座京內達官親貴無不側目——紀綱作為皇帝的親信,與漢王交往親密,這似乎擺著一個可能性,就是太子病弱,漢王作為皇后親生的次子,會繼承皇位。而紀綱與漢王的關系更是在傳達威懾太子的信號。 紀綱早已喝的七葷八素暈頭轉向,漢王也有些暈醉,言語間直指太子,過于狂悖的言行,被言官們一一落在眼里,記在心底。 歌舞升平直至深夜才散,紀綱在花園里吹了吹風才醒了一些酒。 今日一整天,他都覺得有些不舒服,想著應該是昨晚那場急癥鬧得,胸口堵悶得厲害。 小廝來院里攙扶他,“大人,是回房的時候了?!?/br> 紀綱不愿意回房里,尤其是他想到等下要和穆蓉同房,他只覺得渾身都有些不太舒服。 小廝見他不應聲,又問,“大人?回房吧?” “好?!彼鸶觳?,壓在小廝肩上,由他攙扶著回院子里。 該來的是躲不掉的,他自己告訴自己?;槭率亲约憾ǖ模F在后悔已經沒機會了。 門口的丫鬟們七歪八扭地在廊下候著,見紀綱來,忙都打起精神,行禮,“祝大人和夫人花好愿圓。” “下去吧。”他揮了揮手,推門進房間里。 穆蓉還端坐著在床榻邊等他。 紀綱走進屋里,沒去瞧她,而是解開自己身上的外衣,穿了一整天,又緊又乏。 燈影閃爍,他走到內室,看著一襲紅衣蓋著蓋頭的穆蓉,又是一陣眩暈。 “榮桓哥哥?”穆蓉憑著細碎的動靜判斷紀綱的位置。 “啊......”紀綱有些不太自在地坐在桌子邊。 穆蓉朝一旁挪了挪,給他在床邊留下了好大一個空位。 紀綱見此,無奈走到她旁邊坐下。 兩個人就坐著,半天都不曾言語一聲。 還是穆蓉先開口,“哥...”,但覺得這稱呼不太合適,繼而改口,“相公...可是累了?” 這聲“相公”讓紀綱又一個恍惚。 “還好,就是酒喝多了,有些頭暈?!?/br> “那早些歇著吧,明日還要起早拜宗祠?!蹦氯氐穆曇魦傻蔚蔚摹?/br> 紀綱點點頭,他盯著穆蓉的紅蓋頭,看了半天,而后伸手將它拽了下來。 蓋頭下,是穆蓉期待的眼神。 這樣的場面讓紀綱更加覺得熟悉。 就在這一瞬間,一個個碎片般的畫面交織重迭在一起。 江嘉言的音容笑貌全都回蕩在他腦海里。 他想起了那天,江嘉言拉著他,說要去拍婚紗照。 他看她穿著白紗只覺得晦氣,就替她挑了一套鳳褂,拍完,她又指了指架子上的秀禾,嚷嚷著要穿。 他準備去換衣服的時候,她頂著紅蓋頭跑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嬌滴滴地學著唱戲人的腔調喊,“相公。” 他噙著笑將她蓋頭摘下來,對上她滿臉的笑意,兩個人相擁在一起。 再之后,就是他進到更衣間換衣服時昏倒,然后醒來,看到披麻戴孝的穆蓉。 越來越多關于江嘉言的回憶涌進來,他頭疼欲裂,捂著腦袋癱倒在床上,穆蓉嚇壞了,連忙喊人來。 郎中來的時候,紀綱蜷縮在床榻的角落里,背對著眾人在瑟瑟發(fā)抖,小廝爬上去將他扶起來,“大人,大人,你還好吧?” 郎中上去搭手將紀綱扶直做好,伸手去給他切脈。 紀綱發(fā)絲凌亂,他空洞地望著地面,眼睛里布滿血絲,嘴角卻含著意味不明的笑。 “大人體內有熱...”郎中把著脈,卻也看不出更多的毛病,“其他..無恙,許是醉酒鬧得?!?/br> 穆蓉焦急地問,“請您再仔細看看吧,哥哥..哦不...相公他...他這是第二次出現這樣的癥狀,還請先生您仔細瞧瞧,到底是怎么了?!?/br> 郎中頗為為難,“這......一時也找不到癥結所在,或者酒醒就好些了只能...只能先開些藥調理....” “不用。”紀綱抬手打斷了他,“什么藥都不用。” 穆蓉著急,“怎么不用,不吃藥如何治好?!?/br> “我已經好了。” 紀綱站起身,向外走。 穆蓉連忙趕上他,“你要去哪兒?” “我去書房,天不早了,你們都歇著吧?!?/br> 小丫鬟急著想提醒紀綱這是他和穆蓉的洞房花燭夜,卻被穆蓉攔了下來。 “您怎么不攔著大人?” 穆蓉搖搖頭,“他不舒服,怕也是沒心思的,無妨,來日方長?!?/br> 原本第二天要去拜宗祠,只有穆蓉獨個兒去了。 他將自己鎖在書房整整一天,不吃不喝。 穆蓉在外面急的打轉,遣了好幾撥人去給他送吃的都被他罵了回去,還命令不允許再靠近書房半步,誰都不能來打擾。 紀綱獨自在屋里,將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他安靜地坐在書案邊,不斷地梳理他想起來的這些事情,這讓他更加肯定這一切絕對不是夢,是真的發(fā)生了的,那些和江嘉言一起的日子是他切身經歷過的。 這一切讓他越想越興奮激動,可隨之而來的也是越來越強烈的無力感和頹然。 他想起她了,可他也見不到她了。 找到前兩天給自己寫哭的原因了,因為大姨媽! 看自己寫的太爛了!為自己的不爭氣掉淚!